高加索山,大雪紛飛
阿爾忒彌斯的耐寒獵犬被深深積雪絆住,獵犬掙紮著從雪裡爬出。鮮紅的血濺落在潔白無瑕的雪麵上,豔麗得刺眼。
雪麵上散落著褐色的羽毛,幾隻神鷹的屍體被白雪掩埋。
阿爾忒彌斯站在巨石上,手臂上布著幾條血痕,鮮血染紅了聖潔的白色神袍。她張開黃金長弓對準天上盤旋叫囂的神鷹,帶著神力光芒的箭射向群鷹。
群鷹趁她神箭離弦的短暫空隙,飛撲而下,試圖啄傷她的雙眼,將這位奧林匹斯山上的主神,月亮與狩獵的女神殺死在雪山上。
她從石上躍起躲避群鷹的攻擊,踩住一隻飛撲而下的神鷹的背脊向後躍去,再次張弓拉弦,準備下一次的射擊。
群鷹被攻擊幾次後學得聰明了些許,它們紛紛撞擊她即將落腳的石塊,令她一腳踏空,摔進深深積雪之中。
她撐臂準備躍起,手臂沒入積雪,吞去了她的力量,耳邊傳來弓箭的破空聲,撲向她的幾隻神鷹被箭矢射落。
她回頭,看見了趕來的雙眼蒙著白布的阿波羅。
阿波羅伸出手,將她拉起。她借力跳上另一塊巨石,張弓射向群鷹的領頭鷹。
箭矢迅疾,領頭鷹躲避不及,被射中一翼。它尖叫著喚群鷹發起攻擊,她連射三箭,逼退了撲向她的群鷹。
“阿爾忒彌斯,回去。”
阿爾忒彌斯看向腳下的光明燦爛的太陽神,唇畔勾起輕笑:“我說過,我會證明我比你和阿瑞斯更強。你若是膽小,不敢報仇,我來替你討這啄眼之仇。”
阿波羅抿唇:“不是。”
“什麼?”
“不是它們啄的。”
阿爾忒彌斯大笑起來:“開什麼玩笑啊?阿波羅,你難道要說是雅典城裡的一隻小灰鷹偷襲了太陽神的眼睛麼?”
“不是鷹啄的,是我剜的。”
阿爾忒彌斯愣了一瞬。
群鷹趁機猛撲向她,待她回過神時,被逼從巨石上跳落。阿波羅聽見風雪之中,群鷹扇動翅膀的聲響,他躍起擋在阿爾忒彌斯身前,群鷹在他結實的背上劃出數道血痕。
阿爾忒彌斯揮出神光,將群鷹扇遠,阿波羅臉上蒙著的白布墜落,露出金色的雙眸,眼角流下淚珠。
阿爾忒彌斯撫過他的眼角:“你眼睛沒事?”
“是火神為我打造的新眼睛,剛剛安上,暫時不能見光,迎風流淚,回去吧。”
“我們還能走得掉?”
阿波羅拿出從雅典娜手中借來的神盾擋在身後,掩護她向安全的地方奔去。
山洞中,火光搖曳。
洞外大雪封路,洞口窩著幾隻獵犬相互取暖,看守洞口。
阿波羅背對著阿爾忒彌斯,由她處理自己背部猙獰的傷痕。
她潔白手臂上的血痕已被悉心包紮好,一邊融化雪水替阿波羅清理傷口,一邊歎息:“為什麼?”
阿波羅雙目蒙著白布,薄唇緊抿,忍著疼痛,不作聲。
阿爾忒彌斯最煩他這副沉默裝死的模樣,惡意地用力按上他的傷口,痛得他悶哼出聲。
“我在跟你說話呢,阿波羅,為什麼要剜了自己的眼睛。”
“看了不該看的。”
“什麼?”
回答她的隻有火苗跳動的聲響和洞外雪落的聲音。
“我說什麼,什麼是不該看的?”阿爾忒彌斯語氣染了惱怒,用力係緊包紮他傷口的紗布,“太陽看儘世間一切,光明之神阿波羅無所不觀。還有什麼是你不能看的?”
“黑暗裡的聖地,月光下的情詩,水中的……少女的影子……”
“算了,司掌詩歌和音樂的是你,我聽不懂。”
阿爾忒彌斯包紮完畢,便靠著這位散發溫暖熱量的太陽神的肩臂沉睡。
就像他們年幼時,相依在孤島上那樣。她依偎著溫暖的太陽神在安靜的午後沉睡,月桂樹為他們灑落陰涼。
阿爾忒彌斯將臉埋入他結實的肌肉間,尋了個舒適的姿勢,遮掩著心臟的突兀跳動。
明明是水中的……是水中的阿爾忒彌斯啊。
她幾欲落下淚來。
洞外風雪漸止,晨光灑進山洞,阿爾忒彌斯皺了皺眉,睜開雙眼。阿波羅還保持昨夜的坐姿,俊美的頭顱低垂,尚在酣睡。
她戳了戳對方高挺的鼻梁,撫過他雙目間的白布,阿波羅握住臉側的她搗亂的手:“天亮了麼?”
她沉靜地凝望著他的麵龐,心中明白他看不見,回應不了她的目光,語帶戲謔,麵容靜默:“是的,天亮了呢,阿波羅。即使沒有你,太陽車還是會駛過天際,照亮世界。”
阿波羅微皺了眉,想起了在兩人分道揚鑣之前,在某個深夜裡,阿爾忒彌斯對他說:“阿波羅,我是月亮,會在黑夜中給人帶去光明,這不正是光明神該做的麼?為什麼你不同我攜手在黑夜中灑下光明?”
“白日裡,也需要有人駕駛太陽車,為世界灑下光明。”
阿爾忒彌斯見他依舊平靜的麵龐,自覺無趣,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走吧,回家。”
他們從雪山上走下,四周叢林幽幽,阿波羅還需靜養他剛剛裝上的眼睛,回家的路途便變得格外漫長。
他既不靠近她和她並行,也不走遠了離她遠去,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令她惱怒非常。她手持雪鬆枝胡亂抽打著路旁的灌木。
入夜後,沒有強光和寒風的刺激,阿波羅摘下麵上的白布,坐在樹上靜靜彈奏他的七弦琴。
琴聲如月光與流水,林間的動物紛紛圍在樹下,翹首聆聽。阿爾忒彌斯有時會駐足,遙遙望著他在樹枝間飄渺的影子,晚風送來他的吟唱,她聽不清他在唱些什麼,隻覺得像那些遊吟詩人在思念自己遠方的愛人。
她又覺得有些好笑,正直刻板的深受所有女神歡迎的太陽神,果然和他的父親一樣,也是個多情種。
她踢起閃著淩淩波光的水麵,縱身一躍,向水底遊去。阿波羅遙望泛著漣漪的水麵,仍舊彈著七弦裡拉琴吟唱。
她在水底追逐魚兒和水草,累了才浮出水麵,掬起清水從頭澆下,甩開沾濕在身上的長發,轉身麵對著樹上的阿波羅,將胸口的怨氣藏進掌心的清水中,掬起一捧水,向他砸去。
阿波羅無奈地歎息一聲,收起七弦琴,揮起披在身後的長袍,擋住了迎麵澆來的水。他抬頭,將視線從她身上轉移到天上的明月,躍下樹梢,向遠處飛去。
她仍像他們幼時未有男女之彆那樣,在河中戲水。可現在,他已不敢多靠近她一分。
他仰望著天邊那一輪明月: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從何時開始,他們漸行漸遠,他再也無法像幼時那樣,牽著她的手,遊樂玩鬨。
他還記得,在離開阿得羅斯島時,他為她戴上月桂花環,她因明日將見到拋棄他們的父親而倍感不安,他將她擁入懷中,學著母親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
後來,在奧林匹斯山上的某個無人的午後,她狩獵歸來,沉睡於一株月桂樹下,他趁著風拂過她的額發,為她梳理柔軟的長發。
最後,在一個深夜裡,她身為月亮女神,說要他同她一起在黑夜中為世界灑下光明,他無法接受,拒絕回答。
那夜之後,她避開所有他在的白日,晝伏夜出,從此之後他們就像一對陌生人。
她執著於黑夜中自由狩獵,厭惡每個白晝的到來。奧林匹斯山上的每一位神明都以為他們之間關係冷淡,甚至極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