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我說。
他噎了一下:“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好吧,同樣的招第二次就行不通了。
我環顧四周,橫牆不高,望得也不遠,隨著夜幕的降臨,這座城市披上了另一層色彩,在縫隙與縫隙之間,我看到身著襯衣的男子奔跑,女人旁若無人地拉著獵物轉進門扉後,酒吧的招牌故障了幾個字母,發出暗沉的紅光。
借著酒吧殘缺的“M st e”字母,我想起了關於此處的記憶:“意大利西西裡,隨便哪條街。但沒記錯的話,你在這個巷子裡殺死了最後一個知道我的過去的人。”
他顯然對這答案不滿意,瞪著我,異瞳閃著妖異的光,我不為所動。意識到這毫無作用之後,他放棄了從我口中問出想要的信息,發出了模糊的歎聲,轉而將腿垂下,換了個舒服的坐姿,把目光和我一樣投到這座城市。
“算了,你在哪裡都無所謂,”他說。
我把麻花辮扔開,懶得回應他。
夢胡編亂造內容。在短短的時刻裡,我們冷眼旁觀一個女人被幾個男人追逐,躲進了暗處後又掏出槍瞄準幾人,後者舉手示意投降,她毫不猶豫地連扣扳機,幾聲槍響後,她開始在血泊裡摸自己的戰利品。
六道骸突然出聲:“所以,你的情緒確實波動了。”
“幻術師連這都能掌握?”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你知道的,夢可以反應一個人的真實。”
反殺獵人的女子確定已把敵人身上的錢包都摸空後,冷嗤著踹了屍體一腳,慢慢踱出牆角的陰影,西西裡島的月光模糊地勾勒出她麵龐的輪廓,有幾分像過去的我。
雖說同為幻術師,但六道骸對夢與真實的掌握遠遠超過我,我默認了他的問句。
他沒有再追問是什麼影響了我,就像我也沒有再問他其他。
我們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麵,故此在我夢裡的他不具象化地存在。時間在上帝的鐘表間流逝了,六道骸站起來時,我知道這是告彆。
在消失的前一秒,他突然回頭看向我,聲音輕得如同意大利的夜風:“我還記得。”
——這條小巷之後,我們再沒見過麵。
“……”
我沒有聽清他的隻言片語。幻術師抽離自身後,我的夢很快變得光怪陸離而正常起來,什麼情緒不情緒、羈絆不羈絆的,暫時都不太重要了,我陷入了沉眠。
·
並盛町歸根結底是個平靜的小鎮。
町內的咒靈數量在佐藤拾也派人前來後得到了明顯的控製,雖然偶爾還是有壯大起來的雜魚興風作浪,但都被我順手襏除了,沒有鬨出大的亂子。
期間我還順手救了隻貓。
薑黃色的流浪貓,眼下有條疤,是這片區域的貓老大,我認得它,它對我很恭敬,見到我時會主動湊過來蹭我的手。
我對貓沒有過多的興趣,但每次想到有人連供奉魚乾都得不到貓的垂青,我就會縱容地給它挼毛。
那天,貓老大如往常一般過馬路,一輛被咒靈操控的車橫衝直撞地向它撲了過來。
貓老大驚慌失措地炸了毛,車速極快,眼看著它就要喪命於輪胎之下,一道聲音比我更快地撲了出來:“小心!!!”
“嘎吱——”輪胎在地麵極速摩擦,風聲掠過衣袖,我不得不再顧上多餘的變數,伸出手去撈人。
“……”
總之就是這樣,我一手提著貓,一手還提出了一個小姑娘的衣領子,咒靈無聲爆裂開,司機在幻術的作用下向前繼續行駛。
“誒——誒——?”少女還沒有回過神來,茫然地往前抓了一把空氣,貓老大溫順地“喵”了起來,她轉過頭,睜大了眼睛,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她的臉頰飛快地紅了,我晃了晃她的領子,她也腳不著地地隨著我晃動:“……”
玩夠了之後,我把她放到地麵上,腳尖剛碰到地板,她就謹慎得把自己縮了起來,扣撓著手指,小聲地對我說:“抱…抱歉,我太莽撞了……”
見我不回答,她咬了下嘴唇,有些慌亂地找話題:“那個,這是您的貓嗎?”
少女的發色和六道骸的接近,我對她的初始好感還可以:至少有一顆星,把貓老大扔到她懷裡:“現在是你的了。”
她手忙腳亂地接過去:“等等,不要跑……等等……哎!”
薑黃色的大貓已經忘了剛才的生死險關,在少女的懷裡掙紮起來,如願以償地跳到了地麵。
它蹭了蹭我的腳,然後飛快地跑了。一邊跑一邊發出作為信號的叫喊,不多時就聚過來好幾隻野貓。
不用說,貓老大還是想當貓老大;我猜它召集小弟,八成是要去偷偷撓剛才的司機報仇。
貓群遠去,平日不算熱鬨的路口一時之間隻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少女有些羨慕地看著貓們的背影,她自己瘦弱的身型透著一股單薄和寂寞。
她回過頭來和我道謝:“謝謝您救了我,如果不是您,我絕對、絕對會……”
想到可能會出現的結果,她的臉色又開始發白。我隨口安慰道:“如果我不在,你就是刀疤的救星。”
“刀疤?”
“沒看到嗎,它眼下有條疤,是這條街的貓老大。”
她“噗”地捂著嘴笑了:“原來是這樣,好形象的名字……”
“刀疤有很多朋友呢,”她難掩豔羨地說,“真好啊。”
我不以為意:“朋友有什麼好的,一個人自在就很不錯。”
少女不太讚同我,但礙於我剛剛救了她,便沒有反駁,隻是躊躇地摩擦著地麵,她猶豫了很久,我也難得有耐心地等待後,她突兀地發問:“我……我是說你朋友的話……那個,我可以成為您的朋友嗎?”
一口氣說完後,她緊張地絞自己的衣擺,不敢看我,似乎已經把勇氣提前透支了個乾淨。
而我:?
沒懂。現在小地方流行這樣的交友節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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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還是交換了名字。
……然後,我就多了一個約我去煙火大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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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過了吧,我對煙火大會沒什麼興趣。
但我身邊的人都對煙火大會有迷一樣的執著,離煙火大會還有三天,我就在半夢半醒間聽到了有人商量著準備煙火大會的食物。
下課鈴才響起來,山本武就轉回頭來旁若無人地問我:“阿臨最喜歡鰻魚壽司對不對?”
是對的。但我應該沒特意說過才對。
而且,問我這個乾什麼?午飯便當新花樣嗎?
大概是我眼裡的問題太多,他很自然地給我解釋:“煙火大會時可以準備食物,阿臨每次吃鰻魚壽司的時候表情都會更高興一點吧?所以我最近和老爸學了一手,現在做壽司的技術已經是爐火純青了!”
說著他還給自己豎大拇指,笑得一臉自豪。
我一頭霧水:“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啊。”
他的情緒馬上失落起來:“差點忘了……阿臨真的不去煙火大會嗎?”
我此時還是一口回絕:“不去。”
山本武沒有放棄:“但是這次的煙火大會很盛大,聽說很多罕見的煙花都有!我知道一個很合適的地方,能夠完整看到整片天空!”
我冷酷地答:“不去。”
“不止我們,大家也都會去喔!到時候我們一大群人能把一整片地方都坐滿。”
這難道是什麼煙火大會的魅力點嗎?我費解地想著,仍然答:“不去。”
他敗下陣來,舉著手投降了。
但學校裡關於煙火大會的氛圍卻越來越濃,相關的討論也越來越多,給我一種DDL的感覺:那種懸賞日期即將結束,雇主催我動手的信息越來越頻繁,給人以莫名其妙的煩躁的感覺。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反殺雇主——這也是後期幾乎沒人敢催促我的原因——現在卻不行,我總不能對一群學生下手吧。
首先是手機打開了免打擾模式,再把通訊錄裡最近的幾個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午飯便當聚會時,大家時不時地提到煙火大會的話題,然後猛地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住聊天看向我。
我麵無表情把壽司塞進嘴裡,第二天,我就逃了這不成文的聚會,翻進了風紀委員辦公室。
效率飛快的風紀委員會對委員長的超強戰(破)鬥(壞)力已見怪不怪,後期修補的工作駕輕就熟,如今辦公室已恢複了原本的裝修,灰白、冷肅,唯獨沙發換了張更大的,看上去還很軟。
雲雀恭彌難得沒馬上和我動手,而是心平氣和把推過來一份豪華便當。嗯?飛機頭小弟真有眼色,明明我有段時間沒來了,卻還是給我準備了。
好吃。
吃完飯之後我躺在沙發上消食,黑發少年處理著公務,沒有和我搭話。
聽著紙張的沙沙聲,窗外綠葉被吹動,我昏昏欲睡,柔軟地陷進沙發裡。
感覺我快要睡著了。
雲雀恭彌終於處理完了所有事情。他沒有如往常一般抽出浮萍拐,而是把目光移到了我臉上。
沒有察覺到殺氣,我任由他打量,午後的陽光中,時間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
“明天並盛的煙火大會……”
煙火大會……煙火大會……煙火大會……!
我一下子清醒了,沒等他說完,整個人竄起來,從窗戶處直接跳了下去。
“啪,”一片葉子正好拍到我的臉上,冰冷地打散我所剩無幾的睡意。
我的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這日子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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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被催促得太緊,煙火大會到來的這天,我竟微妙地有種徹底解放了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