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熬夜看雜誌,第二天上學的時候精神不免有些懈怠。山本武進門時看到我目光呆滯地看著黑板,哈哈笑了起來,坐下的時候,他轉身跟我說:“我會挺直腰的。”
潛台詞就是你放心睡吧。
我兩眼一閉把頭往下栽,催眠大師藤本毫不吝於展示能力,不知不覺我就睡了幾節課。
最後是山本武把我搖起來:“快醒醒,阿臨,已經下課了。”
我把頭從手臂中間拔出來,他又笑了:“睡得流口水了噢。”
這麼低級的騙術騙得了誰。我睡覺從來不流口水好嗎。
我麵無表情地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臉,語氣無波動地棒讀:“啊。蚊子。啊。沒打到。跑了。”
他摸了摸臉:“啊哈哈,沒有注意到呢。謝謝啊阿臨。下次還發現蚊子的話麻煩繼續幫我趕走吧?”
這幅天真又誠摯的表情簡直有點可怕了。根本分不出是天然黑還是故意的——我早就想說了,山本武不會被算進Reborn的“有趣”範圍裡了吧?
這家夥可有著成為頂級殺手所必需的敏銳與直覺哪。
和山本武的對話沒有持續多久,他就被棒球隊的隊員叫走了。而我睡得有些久,便決定去校園裡走走,順便觀摩Reborn布置了多少地方。
……數不勝數的機關啊。
並盛中學的地底下不會被挖空了吧?一想到這個可能,我就開始斟酌把Reborn的消息透露給雲雀恭彌能給前者造成多少麻煩。
“咻咻咻——”
還沒等我想出個所以然來,引繩燃燒的聲音就出現在了我的感知範圍內,並且還在持續地向我這裡移動。
隻見一根點燃了的炸藥突兀地出現在了這寧靜的並盛町中,襲擊我一個準備退休的老人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月見同學!!!快躲開啊!!!”
沢田綱吉的聲音比炸藥的還要大,他驚恐地看著突然出現的我,手足無措、卻又幾乎是同一時刻地拔腿向我衝過來。
看他急促的呼吸、慌亂的腳步、堅定的眼神……
不是。他難道以為我會被炸死嗎。
薄薄的刀刃在空氣中斬開稍縱即逝的寒光,錯覺一般消失了,與此同時,火星發出最後的一點聲響,熄滅飄在了風裡。
被削掉了點燃部分的炸藥並沒有被引爆,而是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墜落,被我踩住碾進泥土:“這麼容易就被熄滅的東西,不適合用來做武器吧。”
沢田綱吉狂奔的姿勢滑稽地停住了:“呃……呃?”
他刹不住車,狼狽地往前一撲,摔到了地上。他身後不遠處做出了邁步動作卻又收回的人登時“嗤”了一聲:“未來的……就隻有這樣的水平嗎?”
此人正是昨晚《月刊世界之謎與不可思議》的粉絲,看身上的校服,顯然他也是並盛中學的學子之一。
雲雀恭彌眼瞎嗎。這樣一個炸彈狂在校園裡肆意行走他不管,居然天天逮著我打架?
炸彈狂的目光在我身上克製地轉了一圈,他哼道:“這事和你無關……你快點走吧。”
從地上爬起來的沢田綱吉也揉著胳膊說:“月見同學,請先離開吧,這裡很危險……!”
玩兩個炸彈有什麼危險的,又不是炸天台。但這是他們的私人打鬥時間,我確實不應該打擾。
我禮貌頷首,後退幾步,準備離開。
還沒走遠,身後傳來的聲音就證明他們已經談崩了,引繩燃燒的聲音大得讓人無法忽視,我忍不住回頭,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大片的被點燃的炸藥鋪天蓋地地壓向沢田綱吉,但還有更多的被扔向了四麵八方。雖然他們克製住沒有波及我這個方向,但彆的方位已是炸藥成群。
“嘭嘭嘭嘭嘭——”我仿佛已聽到了教學樓倒塌的聲音。
此時此刻,我不禁猜想這是一個局中局:
借著學生打鬥的借口把這罪惡的學校炸了……之類的?
聡明で絶頂である.
雖然我沒有煩惱,但如果對自己的學校有所不滿,倒是可以嘗試的可行方案。
·
無論怎麼看,這樣的發展都有點魔幻了。
Reborn坐在我的懷裡。我們兩個一起望著不遠處的一幕,沢田綱吉正慌亂地試圖把土下座的少年拔起來,而他麵前的人充耳不聞,大聲向他表達著真心:“十代目!請讓我成為您的左右手吧!”
“我不是什麼十代目,你快起來——啊啊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Reborn!!!”
被崩潰地呼喊名字的Reborn仿佛沒聽到蒼蠅叫,自顧自地向我介紹:
“獄寺隼人,代號Smoking bomb,Roanoke家主的私生子,八歲時就離家出走了,在火藥武器的開發和使用上很有天賦,潛力巨大,值得投資。”
“這就是你把他招來日本的原因?為了沢田綱吉?”
不久前,我得知了獄寺隼人是今天才入學並盛中學——勉強解答了雲雀恭彌居然沒早把他抓起來大卸八塊的問題——而且還和我,嚴格來說,是和沢田綱吉一個班。
早上睡得太過頭,這個噩耗此時才把我擊中。我把Reborn的帽子捏扁:“真是個好老師,人家還沒認你呢。你就開始給他組班底了?”
彭格列每一任的首領都有六位守護者,他們無一不是各領域的精英。我接觸過九代目的嵐守,那是個精明的人,很難從他手上討到業務上的便宜。
Roanoke家族是有名的黑手黨世家,雖然勢力遠不及彭格列,卻極有財富和政界權力,獄寺隼人出身自不算低,再論他個人的能力,在這個年紀是很了不得的:不如說,他現在最大的缺點隻是年輕。
我不禁猜測,這個有些青澀、愛看《月刊世界之謎與不可思議》的少年,以後或許會成為守護者之一,或代表著彭格列出席宴會,或在戰場上給予敵人膽寒恐怖的襲擊,過上比我曾經還要與血液聯係來得緊密的日子。
榮耀和貝殼和情感和掙紮,這些厚重的東西將會加諸在他身上,將他壓成一個大人。
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可憐,將Reborn的帽子壓得更扁。列恩爬上來舔了舔我的手指,看我。
我戳它:“壞孩子。”
殺手對我的冒犯並不在意,隻是很紳士風度地請求我放過他的寵物。
“說起來,”我撫摸著列恩,心不在焉地說,“我還以為你會邀請我加入他們。當個守護者之類的。”
“你的年紀確實很適合。”
“不過,你沒有起過這個念頭吧?”
“一次都沒有,”Reborn說。
列恩飛快地竄上他的帽簷,殺手從我的懷抱跳離,落在旁邊的樹枝上。
他站得比我高,故此看我時居高臨下,但我知道我們是平等的。他說:“我想,一個相處不到兩天的弟子,暫時還抵不上我們兩個之間的情誼。”
我輕輕地笑了:“我以為我們兩個沒什麼情誼可講。”
“有微薄得夠我冷眼旁觀的一丁點,”他說,“可是林,這個世界未必如你的意。”
“那我會儘力讓世界聽從我。”
Reborn壓低了帽子,帽簷在他臉上投下一點陰翳,他聲音卻很歡快:“我想也是。你確實是這種人。”
“你真的不考慮把沢田綱吉帶走?”
他反問:“你不考慮搬出並盛?”
我便意識到他在問什麼,更意識到我在躊躇些什麼。
我試圖掩蓋我的過去,把身後的鮮血和罪孽都隱藏起來,我想退休。我想得要發狂了。我說我想和過去徹徹底底地告彆——甚至,我都成功了一半,我就這樣站在陽光下。
但我卻還把刀捆在身上,鮮血和罪惡淋漓不儘地跟隨著我,而我本人居然沒有抗拒。
我低低地說:“也許你是對的。Reborn,我不會搬走的。”
我慢慢抬起頭,看著樹上的Reborn,他也正在望著我。事實上,我們確實有些情誼值得稱道:縱使我刻意規避著複雜情感的建立,但相比起彬彬濟濟的眾生,殺手和我之間的距離從來不是一道鴻溝。
我慢慢地說:“我會看著你培養沢田綱吉,直到你成功或失敗。”
“到那個時候,我將得到我的答案。”
“靜候佳音。”
他離開了,到終於把獄寺隼人拔起來了的沢田綱吉麵前去。我站了一會兒也跑了,因為看到不遠處風紀委員正在過來,要是被看到地上一堆水淋淋的炸藥,誰知道會出什麼事。
……隔了老遠,我都能聽見沢田綱吉“冤枉啊——”的聲音呢。
·
並盛町是有咒靈的。
不過,咒靈的等級普遍不高,以四級的蠅頭為主,偶爾出現一個準三級的咒靈,定睛一看嘴裡正念著“風紀委員”之類的字樣,我一揮手就能打散的程度。
雖然隨著我的到來,咒靈的數量和等級逐漸提高,但整體還是在可控的範圍裡,故此沒有引起我的過多注意。
自那天分彆後,獄寺隼人就成為了沢田綱吉的忠實跟班,成為了校園中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每天課間圍在窗子外麵的女生更多了,我連睡覺都不得安生。
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是,山本武也和沢田綱吉走得近了。每次聽到他喊“阿綱”,下一秒就能聽到沢田綱吉的聲音。偶爾,他倆會一起站在我桌子麵前——以山本武為主,獄寺隼人站在遠一點的地方撇嘴——叫我起床。
“要一起吃便當嗎,阿臨?”山本武說。
“……我沒有便當。”
都說了,到底哪來的便當交友文化啊?
沢田綱吉小心翼翼地說:“那個……我有一份多出來的便當……”
“難道是給我特意準備的?”我盯著他看。
他戰術後仰,磕磕巴巴地答:“是…不是……呃,是媽媽做的——”
獄寺隼人很凶地幫腔,雖然看不出來是在“幫”,很不滿似的:“這可是奈奈夫人親手做的便當!給你吃,你這家夥應該感到榮幸至極才對!”
我轉而盯著獄寺隼人:“你是在嫉妒我嗎?”
“……你這家夥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獄寺隼人的臉瞬間竄紅,聲音提高:“我才不會嫉妒!我可是要成為十代目的左右手的人!”
“那就是現在還沒成嘍,”我麵無表情地說,“太自大了,阿綱你居然能容忍這家夥。”
我不懷好意地建議:“把他開除吧阿綱,你會找到更好的左右手的。”
沢田綱吉的臉漲得比獄寺隼人還紅,他眼神漂移,嘴裡吐出一串意味不明的文字,倒是山本武靠過來攬著我的肩膀:“啊哈哈哈真是的,阿臨說得對,沒準阿綱未來的左右手是我——”
這個攪渾水的家夥在獄寺隼人跳腳、沢田綱吉手忙腳亂安撫前者的時候靠近了我,眼裡閃著笑意:“故意用親近的稱呼為自己爭取有利的條件嗎?阿臨,你真狡猾。”
“阿武不也一樣嗎,”我說,“走吧,去吃便當。”
一個人潦草地解決午飯和跟一群人分享便當是完全不同的體驗,何況我的便當是三個人湊在一起的。沢田綱吉帶來的占大部分,其餘的山本武會給我壽司、獄寺隼人彆彆扭扭往我盒裡扔了兩個香腸小章魚。
看這章魚歪斜的觸角,八成還是他自己切的。
總之,一段時間下來,兩個念頭在我的心頭回蕩,一個是我的體脂率好像上升了,一個是奈奈媽媽的飯真好吃。沢田綱吉你小子真好運。
這天,我在人流中順手襏除了一隻三級咒靈、並將它暗中作怪推出去麵對湍急車流的女人扶住。後者吃了一驚,回過神來對我連連道謝,莫名的親切感讓我們開始交談起來。
聊著聊著,我越發感到熟悉,終於,我們似乎熟悉到了能夠交換姓名的地步。
女人說她叫澤田奈奈,邀請我去她家吃飯,“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月見桑特彆親切……”,奈奈不好意思地說。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沢田綱吉帶的便當上會有的家常的味道啊!
話說回來,澤田奈奈。請我去她家吃飯。
——此時此刻,我覺得世界都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