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 1)

我認識織田作之助比太宰治早一點。

當年我來橫濱執行任務,內容是殺死某個小組織的首領,難度不高,報酬卻多。我把時間定在了某個夜晚。

首領在夜晚的輪渡上開著宴會,大廳裡衣香鬢影,珠光搖曳,人臉與人臉交疊著,倒映著朦朧的昏光,我潛伏在暗處,在首領最光鮮亮麗的時候如同影子一般遊了出去。

下一刻,首領的喉嚨被割開了。

大動脈破裂,鮮血狂飆而出,賓客驚慌失措。我潛進陰影中,遁入一條狹長的通道,一路無阻,直到我突然發覺不對。

——這裡有人。

我們狹路相逢,男人臉上還有胡茬,眼眸在鉛暗的背景中顯現出鮮血的暗紅,氣勢凜然。但在意識到我出現的時候,那股氣勢飛快地消失了,他低頭看看我,半晌後,恍然大悟地側過身子讓了讓:“啊,抱歉。”

他以為自己擋住了我的路。

而我抽出了刀,卻沒有如願架在他的喉嚨上:男人躲開了,後來我知道這是因為“天衣無縫”,但當時我以為他是個硬茬。

我又接連揮了幾次刀,速度越來越快,卻隻有一次割破了他的臉。他躲得逐漸吃力,但看上去還能應付。

時間緊迫,打起來太麻煩了。

我收起了刀:“合作吧。帶我走,報酬給你雙倍。”

他幾乎是遲鈍地反應了一下,而後伸到腰間的手轉向往上,擦了擦臉上的血,慢慢地答:“跟我來。”

他帶著我拐了幾個彎,因為首領死亡,這艘輪渡才出發不久就回航了,現在正緩緩靠近碼頭。我們順利下了船,一路上,我試圖從他嘴裡挖出一些消息。

“誰派你來的?”

他回答:“港口黑手黨。”

“你也是來殺藤野四郎的?”藤野四郎是首領的名字。

他搖了搖頭:“不是。”

我還沒有想出所以然來,他接著說:“我是來打雜的。”

我:“……”

瘋了吧,港口黑手黨派一個能躲開我刀的人來打雜?聽說港口黑手黨的首領老了糊塗了,現在看來這個消息的準確度還挺高。

我沒信他的鬼話,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沒坑我進某個陷阱,甚至沒有試圖對我發起攻擊,而是帶著我進了一個酒吧。

他說:“這裡人很少,也很安全。”

酒吧裡隻有一個酒保,用一種憂鬱的目光盯著他手裡的酒杯,一個眼神都不給我們,懶洋洋地應付:“客人想要什麼?”

人少,安全,好地方。

但問題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織田作之助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所以,能給我報酬了嗎?”

我:“……”

我抽出了一張卡遞給他:“密碼是六個零。”

卡裡麵隻有幾十萬日元,少得可憐,和我這單的報酬相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織田作之助收下了,然後問老板:“刷這張卡可以嗎?”

我:“……”

我起了興趣。我見過很多人,但和麵前的男人相似的少得可憐。明明擁有恐怖的身手與能力,卻好像真和他說的一樣,“是個打雜的”,在這個夜晚的酒吧中,他的氣息內斂得像一個真正的普通人,平凡、借酒消愁、眼裡藏著一種無法消除的憂鬱。

我挨著他坐了下來:“你叫什麼名字?”

“織田作之助。你呢?”

“我是月見臨,一個殺手。前殺手先生,你金盆洗手了麼?”

他“嗯”了一聲:“所以,我不會殺人,也不管彆人殺不殺人了。”

“你很缺錢?”

他遲疑了一下:“有一點。”

“為什麼?港口黑手黨底層的工資很低?”

“沒有,”他短促地笑了一下,“隻是……”

隻是什麼,他並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因為我們隻是萍水相逢。

一杯酒喝光後,我離開了,那個時候的我沒有想到,後來我和他會有這樣的交情——連帶著我能為他無償加班。

如今,坐在酒吧中的我和太宰治,感慨人生無常。

——誰能想到,兩個前殺手,一個現在當學生,一個當起了作家。還有一個前黑手黨,現在都已經有了正經工作。

真是了不起啊。告彆了過去歲月的我們。

·

我本來是打算把伏黑惠和津美紀扔進孤兒院的。伏黑甚爾不負責任,我就是好人了嗎?給人無償育兒,我簡直有病。

但沒想到的是,回到武裝偵探社後,我看到江戶川亂步正在和津美紀玩遊戲。

……等等,江戶川亂步?

眯著眼的少年仰躺在沙發上,津美紀滿頭大汗地翻著謎語大全:“雖說是パン(麵包),但是硬得吃不了的是什麼?”

江戶川亂步拉長聲音:“平——底——鍋——”

フライパン在日語中指的是平底鍋的意思,因為讀音和パン麵包這個詞有相同的部分,所以硬得不能吃的麵包即是平底鍋。

說是謎語,其實隻是諧音的腦筋急轉彎罷了,騙騙五六七八歲的小孩算是有作用——比如說津美紀現在就用崇拜的目光看著倒在沙發上的大型貓類。

但問題是江戶川亂步,你不是五六七八歲的小學生!這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我不忍直視,沒有出聲,在旁邊看著他們一來一回地猜謎。期間,江戶川亂步一直努力地假裝沒有注意到我:但他偷偷看我的眼神實在太明顯了,根本難以忽視。

我好整以暇地猜他什麼時候才會主動和我搭話。

“啊!你來了!”

終於,他按捺不住了,把津美紀打發去給自己找零食後,做出一副“剛剛發現你”的表情,鼓著腮幫子,不滿地問我:“你為什麼不先和我打招呼!”

“啊,你是誰,”我走過去把他推起來,“給我讓點位置,謝謝。”

被獨自占領的沙發此刻迎來了入侵者。江戶川亂步被迫讓出大半的位置,他瞪著我,發現我不為所動後大聲嚷嚷起來:“你這家夥!這是什麼反應?難道你以為我忘了你嗎?我看是你忘了我還差不多吧!”

我疑惑地問:“所以你叫什麼名字啊?哦,你好,我是月見臨,是個……”

國木田獨步剛好從另一間屋子裡走過來了。看到他的身影,我明智地做出轉折:“是個失足婦女。”

江戶川亂步:“……”

他“嗷”地一聲撲過來,抓住我的肩膀搖晃:“你這個滿嘴謊話的騙子!亂步大人討厭你!!”

“明明不是什麼失足婦女,也不叫月見臨!你這個前殺——嗚嗚嗚嗚嗚——!!!”

我捂住他的嘴,微笑著說:“哈哈,沒辦法,隻好滅口啦。”

弱小的偵探試圖掙紮,但完全沒有效果。我把他壓得死死的。國木田獨步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半晌,他發出一種質疑世界的聲音:“你們在做什麼啊?!”

“……”

我鬆開了捂住江戶川亂步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擺:“對不起,我是個可憐的失足婦女……。”

太宰治點頭:“真可憐啊,未成年未婚就帶著兩個孩子的可憐人。”

我們兩個齊齊歎息。國木田獨步下意識也跟著歎息:“等等……”

江戶川亂步:“……最可憐的是國木田吧。他被你們耍得團團轉。”

“?”

沐浴在江戶川亂步看白癡的眼神下,國木田獨步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狂暴地捏斷了一支鋼筆。

我和太宰治齊齊躲開。

墨水噴濺而出,在一旁吃瓜的伏黑惠臉上出現了一條凶神惡煞的黑痕。

伏黑惠迷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