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今年的年過得可不安穩。
白茵和白曼回來了——她們是白鑫發妻也就是林苒的兩個女兒。
祈臨是個重傳統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家族憑借著盤根錯節的血緣關係扭在一起,互相維護,肥水從不流向外人田。
白家和蕭家也算是名門望族,累世公卿,經久不衰。但白家不比蕭家,白家從商晚,沒撈到多少油水,又自視甚高,早早有些敗落之勢。
祈臨有個傳統,女子同私生子一般不從父姓,隨母家姓,算作外人;隻有男子可以享有繼承家族姓氏和財產的權力。時代變遷,這個風俗也發生了變化,但仍有不少古老而頑固的家族保留著這份傳統。
白鑫在家中排行老大,受先進的教育影響多些,他倒不介意與自己結合七年的發妻隻為自己生得一對雙胞胎女兒,但是家族裡的長老不見得沉得住氣,插手分開了兩人。白鑫雖貴為家中長子,白石集團的繼承人,但是白老爺子老當益壯,久久掌控著權勢,白鑫說不上一點話,甚至還需要持續效忠白家才能堪堪保住自己的位置。
白鑫也自知自己不才,白家到自己手裡也隻會繼續敗落,性子向來優柔寡斷、沒什麼主見。白鑫的堂弟白欽是他二叔的孩子比他更有手腕、更有膽識,對著白石集團虎視眈眈,其餘旁枝也不是省心的料。
兩個女兒此次回來無他,是來談論財產一事。
按照當前法律條款,兩個女兒確實有繼承權,可是白老不鬆口,白石集團白鑫也說不上話。見此,從前種種,凡是沾親帶故地都一窩蜂湧上來分白石集團這塊肥肉,鬨得雞飛狗跳,於當年張若勻大鬨蕭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白老更是急火攻心,進了醫院,他都還沒死,這些不肖子孫倒快把他逼死了,都盯著他手裡的那幾兩銀子。
白宇帆也是一個頭兩個大。
反觀白家,世洲倒是一片風平浪靜,全公司上下都在為祈願山旁邊那塊地奔波,有條不紊地推進著這個大項目——這個項目來之不易,世洲可謂是投上了所有家身,就坐等著建成後,大快朵頤。
但是比起這塊地,蕭景軒更關心另一件事——那就是唐一和他的貓要走了。
蕭景軒更加討厭那隻小畜牲了。
大小姐不親蕭景軒,隻親唐一。蕭景軒幾次把它關外麵,想和唐一過一下二人世界,好好親熱親熱一番,誰想,大小姐直接撓著門喵嗚喵嗚地吵得整棟樓都不得安寧。連他都不能和唐一一起睡,憑什麼這家夥可以天天鑽唐一被窩!
好在,兩人會一起出去散步,世界終於清靜下來。但是街上人多口雜,蕭景軒也隻能夾著尾巴做人。兩人走著走著會碰一下肩膀,算是唐一對蕭景軒的安撫了。
和簡林馨詳談了幾次,唐一終於批準了蕭景軒維持異地的申請。
“要不把貓留給我吧,你走了我會想你的。”蕭景軒不懷好意。
唐一坐在沙發上給大小姐順著毛,及肩的長發被紮起,臉上帶著無框的黑邊眼鏡,穿著高領的黑色毛衣,來沒分眼神給蕭景軒,“你喜歡的話。我買一隻給你。”
蕭景軒翻了個白眼。小畜生,你等著。
見蕭景軒半天都沒放出個屁來,唐一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身子一歪靠在了蕭景軒的左肩上,象征性地用腦袋蹭蹭蕭景軒的肩,算是替大小姐化了這場劫。
又來。
哼。
算你命好。
這隻貓仿佛通人性一般,高傲地瞅了蕭景軒一眼,仿佛再說:看吧,你老婆更喜歡我。
蕭景軒正準備發作,唐一及時用手隔開了兩人的視線,把大小姐的臉攏向另一邊。
“你後天就要走了。都不準備交代我點什麼?”空氣中沒安靜一會兒,蕭景軒開始說話。
“好好生活。”
“沒了?”蕭景軒想聽點彆的什麼。
唐一不用抬眼看他就知道蕭景軒要乾什麼名堂,“你想聽我說什麼?”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蕭景軒在腦內pass了無數種方案,他實在想不到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不焦慮後天的分彆。他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鐵漢柔情的人物,隻是真碰見了才發現,自己也逃不過。
“嗯?”唐一不見他答複,再次問道。
“你會想我嗎?”
“會的。”
“你如果想我的話你會怎麼辦?”
“你有沒有聽過風的聲音?”
“嗯?”
“它會替我說想你。”
蕭景軒肩膀一抖,低低笑著,“你在說什麼啊?”
好幾年不見,小唐同學的情話能力漸長啊,了不起了不起。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種病從來沒治療好過。一天比一天嚴重。”唐一的手溫柔地撓著大小姐的下巴,“就像你說的那樣,心臟痛得很。”
所以他回來了,他畏畏縮縮、小心翼翼、慢吞吞地回來了。
蕭景軒忍不住扭頭嘬一大口了唐一臉上的軟肉,使壞得用牙輕咬,仿佛要把他的臉吃進去一樣。
“啊呀!蕭景軒!”唐一貓都不擼了,雙手擒過去扯蕭景軒的臉,像隻拒絕被吸的貓。
“哈哈啊哈哈哈……”蕭景軒鬆了口,笑得喘不過氣來。
真到分離的那一天,蕭景軒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舍難分,真正讓人痛苦的,永遠是等待的那段時間。
季一諾在前麵開車,兩人一起坐在後座玩大小姐,時不時又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到飛機場後,季一諾被吩咐在車上等著,蕭景軒親自送唐一去檢票口,兩人乘著電梯上了樓。唐一按照約定,早上出門的時候,點了下蕭景軒的唇。
蕭景軒想卡唐一的BUG,他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差點憋出了內傷,趁著電梯裡隻有兩人,嘴角揚起好看弧度,“那傍晚你答應我的那一次怎麼辦?”
唐一的腦子嗡地炸了,顱內警鈴大作。
“你說過,無論我要聽多少次,都可以說給我的。”蕭景軒看熱鬨不嫌事大,那次甩出一副王炸。
“那……那怎麼辦?”唐一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正中蕭景軒下懷。
“還有第二天的,也兌現不了。”蕭景軒忍著不笑出聲來,裝作一副自己很善解人意,但是很為唐一考慮的樣子了。
“嗯。”唐一對他的提醒表示讚成。
“那沒辦法了。你答應我的事總是做不到。我體諒你。我也不怪你。”蕭景軒開始捏起了嗓子,委屈道。
“我沒有。我……”唐一簡直把驚慌失措寫在臉上,焦急地想在蕭景軒臉上尋找出路,誰知對方根本就沒打算給他留活路。
唐一的強迫症害人終害己。蕭景軒提出來的契約是個莫比烏斯環,會永無止境地循環,生生不息,這對於唐一的腦子來說就是條跑不完的代碼。
唐一著急得臉色都不太對了起來。
“那這樣好不好?你知道的,我向來縱容你。”蕭景軒的喉結滾了滾,把聲音壓得更低,湊到唐一耳邊,宛如惡魔的低語,“你給我寫欠條吧。欠一次,寫一張。見到我的時候,給我一張欠條,就兌現一次。如何?我果然善解人意吧?”
唐一欣然接受,“可以。”
“你下次回來看我的時候要刻苦點。要不然每天兩次,每天兩次的,隻會越欠越多的。”
“好。”唐一點頭答應,隻見那人捂著嘴自顧自地笑了那麼半天,連揮手告彆時滿眼都還是晃眼的笑意。
吃虧了還那麼高興?蕭景軒和唐一腦子裡同時冒出這個想法。
蕭景軒臉上的笑意還沒溫存太久,唐一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儘頭的時候,一個女人找上了他。
女人三十多歲的模樣,穿得十分輕鬆休閒,甚至在人群中都很不起眼,是會很容易和她走散、或者認錯人的打扮。她紮著馬尾,素顏,臉上有淡淡的細紋,五官看起來很具有親和力,但舉手投足間卻會給人帶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可以借一步說話嗎?”她的音色更是強化了那股無形的壓迫感,沉穩凝重又帶著點沙啞,“弟弟。”說完,禮貌地笑起來。
兩人沒有去機場內部的小店裡,也沒有去機場的某個無人角落,蕭景軒跟隨著她上了車。
蕭婧,蕭彥發妻的女兒,蕭彥的長女,小時候見麵時隨她媽鄭橋姓,叫鄭婧之,離開蕭家後反而改名為蕭婧了。在張若勻的操縱下,兩人兒時前前後後見過很多次——張若勻走到哪都要帶著他,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叫蕭景軒。
白宇帆這一代在白鑫的努力下,所有的孩子都可以姓白,但是仍然不能配有輩分字,白家以前也沒有那麼講究過輩分子,小孩取名兒一般怎麼吉利怎麼來——但是白家有些好事之徒想找白鑫的不痛快,慫恿著老爺子規定這輩的男孩都要帶上輩分字,男娃娃怎麼能和女娃娃平起平坐呢?
白老爺子答應了,算是兩方各退一步了。
蕭家可不興這樣,不能壞了規矩,成何體統?風高亮節,要做堅守傳統最後一人,連輩字都管得嚴嚴實實,蕭景軒這輩是景字輩,原想定為”前程似錦“的“錦”,但是被祖上的前前前前前前一輩用過了,就改為“高山景行”的“景”。
有個來祈臨搞民俗研究的教授了解到了祈臨這些家族奇奇怪怪的風俗傳統,調笑說:祈臨孤兒院繁榮有這裡人取名習慣一半的功勞。
祈臨這塊地方信鬼神,看風水,愛講求什麼緣啊道啊,無奇不有。
蕭彥是蕭老爺子膝下年紀最小的兒子,長得俊,最為聰明伶俐,在家裡很受寵。蕭彥是“煥”字輩,取“煥然一新”之意,原名蕭煥言,結果蕭彥小時候身體不好,三天兩頭跑醫院,好幾次差點要把人燒沒了。
蕭老爺子晚年得這麼一子,珍惜得不得了,千方百計把他從閻王手裡撈回來,那算命的說,這孩子和火相犯衝,“煥”這一字要不得,所以蕭老爺子破例,摘了他的輩字,改名為蕭彥。
蕭彥也就成了蕭家這幾年唯一一個單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