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垢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陸瀲，很少能夠看到他這樣沒有防備的時候 ，深邃的五官上增加了一些柔和，像是沒有被風驚擾的清澈的湖麵。

這樣冷淡的人，卻有這樣一張攝人心魄的臉。秦垢靜靜的看著，突然輕輕伸出了手。

在手指即將碰到陸瀲的臉時，他卻突然停頓了一下，然後又重新把手收了回來。

“他很有可能精神海本身就有問題。檢查下來，他的精神海幾乎千瘡百孔，就像被隕石不知道砸過多少次的地麵。但你說，你們隻是近期才遇到這種人造禁核。”

“是什麼原因？”

“很可能是他的禁核本身存在問題。”

秦垢不得不想起在佩拉特主城那個甚囂塵上的傳言。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大家族之間都是平分秋色的，一直到5年前，陸瀲這個名字突然出現，與這個名字對應的是—— S級的禁核擁有者，一瞬間點燃了一片死氣沉沉的貴族勢力內部。之後陸瀲更是以雷霆手段迅速接管了陸家絕大部分財力物力，並建立了佩拉特主城真正的天空——烏拉落斯。

從此平分秋色，變成了一枝獨秀，鶴立雞群。

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出來，會有多少家族不服，顯然可以料想。迫於陸瀲的強勢他們不敢明麵上對抗，便隻能暗戳戳的散播些流言來。

其中被傳的最多的流言，便是說陸瀲本身是通過後天非法生物實驗強行將精神海提到s級的，要不然怎麼可能之前都沒有聽說過這樣一號人物。

但流言隻能是流言，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實有強行提升精神海的方法。無論是禁核移植還是禁核等級突破提升都是不可能的事。

曾經秦垢也聽過一耳朵這個留言，當時的他不置可否，但是由於對於非法生物實驗的厭惡，他下意識地也對陸瀲這個人喜歡不起來。

秦垢想道：“原來他不喜歡陸瀲嗎？”

是啊，陸瀲還是搶走葉宛的情敵，他怎麼會喜歡這樣一個人？

再討厭不過了。

秦垢這樣想著，他的手卻再度伸出去，輕輕碰了碰長長的，帶著點灰色的眉睫，像有羽毛觸碰了他的手一樣，有點癢，又帶著點溫度。

秦垢收回手，輕輕碾了碾自己的指腹，黑色瞳孔裡是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你很喜歡在彆人睡著的時候動手動腳。”清清冷冷的聲音傳過來。秦垢抬頭望過去，陸瀲已經醒了過來，一雙灰色的眸子正盯著他。

“啊啊，”秦垢甩了甩手，“是你說過，在你意識不清醒的時候，是我動手的最好時機。”

此“動手”非彼“動手”，陸瀲懶得去理他的冷笑話，起身去拿床頭的水。

秦垢見狀，先一步上前，拿過水壺，倒了半杯水遞到陸瀲嘴邊。

陸瀲沒動，看了秦垢一眼：“我的手沒受傷。”

“沒受傷？”秦垢抬眉，指了指陸瀲被包紮的右手，“咬傷還沒好，又磨出了新傷，這叫沒受傷？”

陸瀲撩了撩眼皮，然後抬起了左手接過水。

秦垢：“……”

“看見來你已經沒事了。”秦垢抱臂看著陸瀲喝完了水，才繼續道，“那我們該談談正事了吧。”

陸瀲把水杯放好，抬眸看向他，灰色的眼睛倒映著天花板壁燈細細碎碎的光，就像碎掉的星海一樣。

秦垢一瞬間又覺得他好像有點不人道了：“咳，要不……”

“你是想說我精神海的問題？”陸瀲打斷他，十分簡潔的闡述，“我說過，沒有必要向你交代這件事，我們的交易中不包括這項。畢竟，我也從來沒有提過你失去禁核這件事。”

“……”秦垢沉默了，他的眼神沉了下來，好一會兒才抬眸，他坐回了病床旁邊的椅子上，是個輕輕鬆鬆的姿勢，“你說的對，陸瀲。但我可不想你哪一天失控殺了我，那這樣我們的交易還有什麼意義？”

“隻要不再參與調查非法生物實驗，我就不需要動用精神海。不動用精神海，我自然不會失控。”

“你什麼意思？”

陸瀲繼續說：“很簡單。彆忘了我們的合作交易中根本沒有調查非法生物實驗這一項，你隻需要在幾天後，把我安全送出島就可以。”

“我以為，你自己也需要找到卡百利，不是嗎？”秦垢挑了挑眉，突然湊近陸瀲，鋒利的眉眼在陸瀲眼前無限放大，陸瀲卻始終沒什麼表情，動都沒動一下。秦垢仔仔細細的看了一會兒他的表情，像是要盯個洞出來，“還是說，你已經找到了卡百利手上你想要的東西？”

“我需要和你說這個嗎？”

“確實不需要。”秦垢重新拉開了他和陸瀲的距離，他坐回了椅子，“既然如此，陸少還是好好休息吧，隻等時間一到，我就把你送出島。”

從此以後，兩不相欠。

秦垢出了陸瀲的房間，卻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原地靜靜站了一會兒。過了好久，他又揉了一把自己已經非常淩亂的頭發，“嘖”了一聲，才繼續往前走去。

走到最裡麵，秦垢推開了一堵牆壁，這才讓人發現這個基地後麵居然還有一個非常大的空間。

最先引入眼簾的是各種正在運行的大型設備，裡麵都有人在敲敲打打，控製著設備運作。

江灼從正中間最大的機械設備中探出頭來，一抹白色挑染在黑發中格外紮眼：“老大！”

秦垢招了一下手。江灼拍了拍身上的灰灰，跳下來：“老大！我的狗還好嗎？”

“你說麵條嗎？”秦垢摸了摸下巴，“家裡的狗糧應該放夠了，但保不齊他會亂跑。你能報銷一下他打碎的家具嗎？”

江灼默默退回一步，抱住自己：“我哪有錢啊，每一個月就指望著老大發的那點工資呢！”

秦垢簡潔明了地說：“那就拿狗來抵。”

“好啊老大，你果然是看上了我的狗了。”江灼大聲道：“想都彆想！這是我的狗，最喜歡的是我！”

秦垢挑挑眉。說起來真論的話，麵條最喜歡的應該是陸瀲。

那麼個冷心冷情的樣子，怎麼偏偏這麼得小狗喜歡呢？

秦垢不知道為什麼思緒又跑回陸瀲那去了，他索性不再想，問江灼：“他們人呢？”

”你說他們呀！”江灼一拍腦袋，“都安置在老地方了，要過去看看嗎？

秦垢點了點頭。兩人一起往裡走，穿過各種新式設備與機械的製造間，直到最裡間，是一扇大大的重重的門，藏在陰影裡。

秦垢按動了門旁邊的按鈕。

大門緩緩打開，有明亮的光線從裡麵露了出來，穿過了黑暗。

“嘿！”一個健壯的青年男子的聲音遠遠傳出來，如果在布萊茲的實驗工廠，沒有人不認識這是096的聲音。

門後站著的正是一個寸頭，他外貌不算出眾，但眉眼硬朗，一看就是真刀真槍地拚過的人。

“老九。”江灼喊他，又回頭對秦垢說，“老九乾活挺勤快的，好多大型設備的運輸和管理他都陸續上手了。”

老九也就是“096”摸了摸頭：“我也不會乾那些研發還有操作的精細活兒，就能在這方麵幫幫忙了。”

“老九，靠譜啊。”秦垢過去拍了拍他的肩。

“073……不，陸哥，以後你就是我的老大了。”老九哥倆兒好地攬住了他的肩，“現在總算不用天天打黑工了，味良心還提心吊膽，在這兒就靠出力氣掙錢，挺好的。害……老大這麼厲害，早說呀，有什麼要乾的我全力配合，還用在我麵前演戲嗎？還有老大你那個相好更厲害……”

“相好？”江灼看了過來。

“行了，彆打嘴炮了。”秦垢打斷他，轉移得一手好話題，“還有人呢？”

“都在裡麵呢。”

幾個人邊說邊往裡走。寬敞的空間，是正在忙碌的人們，很多人看起來年紀並不大，但身體卻落下了一部分殘疾，但幸好他們都被分到了適合自己的工作，此刻正在各司其職，認真工作著。

大廳的光很亮，但都是人造的燈光。很多人很少出去見見太陽，他們有的被禁核販子取走了禁核，有的人因為意外卷入非法生物實驗迫不得已開始流亡。

全部被秦垢收留在這兒。

每個人看到了秦垢，都紛紛打一聲招呼：“秦哥！”“秦哥來了。”“秦哥最近有什麼任務嗎？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

秦垢嘴角擒著淺淺的笑意，挨個回應過去。

走到大廳後麵是住宿的房間，幾人往裡走，扣開最後一扇房門。

金發的男孩打開了門。

他還剛來，有些怯意，但也知道好歹，輕輕點了一下頭，然後放秦垢進來。

艾裡斯正坐在床上，他本來漂亮的臉上綁著很厚很厚的繃帶，但好在精神看著不錯，還有空慢慢翻閱著一本書。

聽到有人來了，他也像早預料一樣抬起了頭：“老大。他們說要這麼叫你。”

“也可以不用這麼叫我。”秦垢坐下來，“叫我秦垢就可以。”

艾裡斯搖了搖頭：“你們救了我和弟弟，我說過，會肝腦塗地……”

“我也說過，要你的肝腦做什麼？”秦垢說，“要不要留下，你也可以在這裡待一段時間，看看外麵的生活，再自己決定。”

“至於你的精神海，還有你臉上的傷。”秦垢頓了頓，“精神海我沒辦法治療，但白醫生有緩解的方法。你臉上的傷用治療艙就能夠治好，但是你應該知道大部分的治療艙都被主城壟斷了，我們最近有研發一台，還在實驗階段，你可以等等……”

“不用了。”艾裡斯摸了摸纏著繃帶的臉，這本該是一張美的雌雄莫辯的容顏，“這樣留著也好，時刻提醒我……”

“你想通了再決定。”

“你們要問什麼？問吧。”艾裡斯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他直截了當的說，“你們救了我，我知無不言，會把知道的都告訴你，還有那位……灰頭發的先生……”

“不。”秦垢打斷了艾裡斯，“彆告訴他。”

彆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