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因藍敲了兩下門,推門走了進去,果然見許最站在牛猛的辦公桌前,正把手裡的文件夾往桌上放。
牛猛看起來一臉愁色:
“怎麼啞成這樣了?怎麼弄的?”
“……”
聽見這話,許最瞥了紀因藍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視線。
再開口時,他聲音低了些,聽著更啞了點:
“啊……不知道啊……”
“是不是著涼了?唉最近天確實冷,多穿點衣服,多喝熱水,你們這些小孩,彆仗著自己年輕就瞎胡來,發言上不去是小事,可千萬彆耽誤了過幾天的摸底考。”
牛猛看了眼許最遞過來的演講稿,絮絮叨叨給他囑咐完,再抬眼,正好瞧見紀因藍臉上略顯複雜的表情。
他推推眼鏡:
“你又來乾什麼?”
紀因藍驚歎於牛猛的變臉速度,他從自己包裡翻出檢討書放到他桌上:
“怎麼對著人家慈眉善目,對著我就沒個好臉色?您貴人多忘事,昨天不是讓我寫檢討嗎?這不,寫完了,第一時間就給您獻來。”
牛猛抬手點點他,又拿過了他交上來的那張皺巴巴的A4紙:
“你要是跟人許最一樣聽話懂事成績好,還怕我不衝你笑?你瞧瞧,嘖嘖嘖,這麼通順的語句,這麼華麗的辭藻,上哪抄的?”
紀因藍這就不服了:
“說的什麼話,我憑自己還寫不出這樣一份檢討書?”
“你語文考幾分你自己心裡沒點數?”
牛猛提起這個就來氣:
“行了趕緊走吧,從教這麼些年見過這麼多學生,語文考不到六十的,你是頭一個。”
“我不允許你這麼說我,我上次期末六十二,過六十了。”
“滿分一百五母語考六十二很驕傲?”
“不驕傲,但您得尊重事實和我的勞動成果。”
“什麼時候及格了什麼時候再尊重!這次抄了就算了,下次再遲到我非得盯著你憋八百字出來。”
紀因藍撇撇嘴,單方麵結束了和牛猛的糾纏,把書包重新往肩上一掛,轉身走了。
丁逸逍正在門口等他,見他出來,那小子張嘴正想說點什麼,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越過他,落到了他身後。
紀因藍微一挑眉,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去,見是許最跟在他身後出了教務處。
許最的眼睛被過長的劉海稍稍擋去一些,一雙眼睛都藏在那淺淡的陰影裡。
他垂眸瞥了紀因藍一眼,很快挪開視線,側身避開了他,從他和丁逸逍身邊走了過去。
紀因藍發現這人總愛莫名其妙瞥自己,而他正好討厭陌生人沒緣由的故意打量。
他有點火大,但因為這種事情主動找事又有點太刻薄,所以紀因藍暫時沒說什麼,隻皺皺眉,在許最走遠後嘟噥一句“怪人”。
丁逸逍沒聽清他這話:
“啊?你說什麼?”
“沒什麼。”
紀因藍收回視線:
“在吐槽一隻唐老鴨。”
“唐老鴨?哪有?”
丁逸逍摸不著頭腦,他左看看右看看,沒看見什麼鴨子,隻在冷清的教務樓層內看見了許最的身影。
他立馬把唐老鴨放到一邊,湊到紀因藍身邊,神秘兮兮問:
“哎,剛那男的,你知道是誰嗎?”
“是什麼非認識不可的大人物?”紀因藍打了個哈欠,沒多在意。
“是啊,不,好像也不算,哎呀,一班許最啊!”
丁逸逍看起來對這位許最很感興趣:
“他沒參加過活動和那些演講,特低調,但學習特好,是老牛的心尖肉心頭寶,上學期期末考數學理綜兩門滿分,英語語文也在一百三四,簡直逆天,當時學校各大群都快炸了,你居然不知道?”
紀因藍瞥了他一眼:
“我非要知道嗎?無聊。”
他的反應讓丁逸逍很失望,他覺得紀因藍聽見這個消息後至少該感歎一句“臥槽”。
他觀察了一下紀因藍的表情,又結合上下文,最終得出一個猜測:
“你認識許最?有過節?”
“不認識。”
“那你對人家那麼大敵意?”
“有嗎?沒跟著你誇他就是有敵意?”
紀因藍望了一眼許最離開的方向:
“不算認識。上學期我不是常去天台睡午覺?本來是衝著清淨去的,誰知道後來老有人坐牆角那背單詞背古詩,煩得要死。那聲音太招人厭,聽了就來氣,我這輩子都忘不掉。這不,就他,可算讓我逮著了。果然是個怪人。”
“哦!我知道了!”
聽到一半,丁逸逍突然一拍手,激動得像是發現了什麼隱藏劇情:
“怪不得你期末語文考了六十二還能默出兩句古詩,原來是有人把詩烙印在了你的靈魂裡!你剛能在裡邊跟老牛吹牛逼,還得感謝許最大恩大德。不愧是學神!坐你旁邊背個書都能提你分,簡直醫學奇跡啊!”
“……”
紀因藍真不想承認這件事。
“但人家就學個習,不至於被你說怪吧?好學生不都這樣嗎?”丁逸逍替素不相識的許最打抱不平。
“我又沒說這事。”
“那說哪事?”
“是……”
紀因藍又想起了昨天許最在車站乾嚼的那一杯冰。
紀因藍昨天還在心裡罵了他一句死裝,現在看來這事好像還另有隱情。
難不成那位許學霸吃冰不是為了裝一把,而是為了逃避那什麼發言?
但紀因藍實在想不通他這麼做的動機。
不樂意上直接拒絕不就行了,繞這麼一大圈不嫌麻煩?
紀因藍不理解。
“嘖,算了。”
紀因藍檢討自己一番。
他不該因為冰塊哥有點拽有點裝就這麼想人家。
得多無聊的人才會為了拒絕一個演講而故意弄壞嗓子?
紀因藍不敢想。
即便他看這位許最不大順眼,也還是覺得自己對他的揣測太過刻薄惡毒。
開學典禮和前幾學期一樣無聊,紀因藍站在自班隊伍末尾吹冷風打瞌睡,沒什麼精神。
今天陽光不錯,暖融融的太陽配上台上無聊透頂的演講,十分催眠。
紀因藍昏昏欲睡,眼睛已經快閉上了,突然聽見主持人發音標準感情充沛的一句:
“接下來有請高二年級學生代表發言,讓我們掌聲有請高二一班的崔哲言同學!”
紀因藍微一挑眉,睜開眼朝台上望了一眼。
上去的果然不是唐老鴨。
台上的男生身形普通,離得太遠,紀因藍也看不清他長什麼樣子,隻覺得那人瞧著有點眼熟。
崔哲言的聲音被麥克風擴得有些失真,開口音色帶著吸煙者常見的沙啞感,紀因藍遠遠瞧著他,正在腦海裡搜刮與這人有關的記憶,他前邊的丁逸逍就轉過身來,一雙眼睛裡跳著激動的小火苗。
紀因藍跟這人從小學同班到高中,丁逸逍都不用開口,紀因藍就知道他想放什麼屁。
紀因藍揚揚眉:
“怎麼,你又認識?又有瓜要給我介紹?”
“嗐,不算不算!”丁逸逍擺擺手,瞅了一眼旁邊巡視的牛猛,努力將身子靠近紀因藍,壓低聲音道:
“這個崔哲言,最近追閃姐追得很凶,你不知道嗎?天天跟在閃姐後麵跑,把閃姐煩得要死。我看他那樣子以為是個混子,沒想到還是個尖子,逼格這麼高,能上台講話那種?”
紀因藍從丁逸逍的語氣裡聽出一絲幸災樂禍。
他輕嗤一聲:
“哦,他啊,想起來了,之前見過一次。薑閃閃身上是不是有什麼DeBuff,怎麼總能招惹到這種奇怪的人?”
“嗐。”丁逸逍笑了兩聲:
“美女的煩惱你少管。”
薑閃閃跟他倆也是初中同一個班出來的,隻是後來文理分班,薑閃閃選了文,被分去了他倆隔壁的十班。
文理班節奏不同,三人能湊在一起的時間相對以前來說少了很多,但時不時還是會一起回個家吃個飯。一般三人有約的時候,薑閃閃都會在靠近九班十班的樓梯間那邊等他們,但這次紀因藍和丁逸逍過去時,薑閃閃身邊還有另一個人。
“崔哲言,你不要總是跟著我好不好?你自己沒有生活和朋友嗎?”
放學時間,樓梯間裡有些喧鬨,但紀因藍還是清晰地聽見了薑閃閃平靜中帶著一絲崩潰的聲音。
薑閃閃從小就好看,皮膚白,頭發天生就是冷栗色,還帶著自然卷,五官精致,活像個行走的洋娃娃。這樣的女孩去哪都是最惹人注目的存在,但這也不都是好事,比如,從小到大,她招惹過的爛桃花一雙手加一雙腳都數不清。
這種情況,身為好友的紀因藍和丁逸逍早已司空見慣,但這次的爛桃花顯然要比之前那些難纏得多。
崔哲言靠在樓梯間的牆壁邊,臉上笑嘻嘻,似乎完全聽不出薑閃閃的嫌棄,甚至以為她是在跟他欲拒還迎打情罵俏。
他長相還算端正,隻是一頭短發不知道是沒洗還是怎樣,總有種怪怪的油膩感,表情和說話的語氣也顯得有些尖酸。
他笑了兩聲:
“又跟紀因藍他們?跟他們有什麼好玩的,走唄,你不是喜歡打遊戲嗎?我帶你,順便吃個飯什麼的。”
薑閃閃氣笑了:
“咱倆什麼關係?你是我朋友嗎,我不想跟你吃飯,也不想跟你打遊戲。”
“吃了飯不就是朋友了?”崔哲言臉皮厚到有些驚人:
“彆這麼清高,我又不是壞人,我挺喜歡你的,就想跟你認識一下。”
丁逸逍聽到這裡已經有些聽不下去了,他氣呼呼就要衝出去替他閃姐解圍,但紀因藍伸手拉住了他。
紀因藍朝他搖搖頭,自己嚼著口香糖,吊兒郎當地靠在邊上,慢悠悠道:
“不急,再等會兒。”
“說了很多遍了,我有喜歡的人。”
薑閃閃實在無奈:
“除了他,我也暫時不考慮喜歡彆人,你彆再纏著我了。”
“什麼?”崔哲言的語氣隱隱有些急:
“你喜歡的人?誰?”
“我沒跟你說過嗎?”
紀因藍純是在湊熱鬨,他聽著有些好笑,還抵著口中的口香糖吹了個泡泡,正等著接下來閃閃姐大戰油膩男的戲碼,餘光突然瞥見朝這邊走來的另一個人。
紀因藍愣了一下,側眸望去,就見許最背著書包朝自己走來。
還是那副規整的好學生樣,還是跟前幾次一樣又拽又裝。
紀因藍注意到他的目光又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
紀因藍挑挑眉,身子站直了些。
他目光越過許最,看向了樓道另一頭。
紀因藍在九班,跟許最在的理科尖子班一班幾乎在樓道兩端,而教學樓左右兩側和中間都有樓梯,一班人要麼從另一頭走要麼從中間走,這家夥繞這麼一圈選了個離自己最遠的樓梯間是有什麼用意?
紀因藍古怪地望著許最,可能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許最微微抿起唇角,重新側眸望向了他。
二人的視線再次交彙。
許最的眼睛被頭發擋去一大半,本就是清冷淡漠的長相,如此這般,更顯得神色有些許陰沉。
紀因藍和他對視,心裡那絲不爽被越放越大。
這麼愛看?那就來,對著看,誰先退誰孫子。
同時,樓梯間裡,薑閃閃的聲音傳來,一段話說得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我喜歡的人就是你們班的,我沒跟你說過嗎?就那個徐最!他多厲害啊?人長得又帥,成績又好,次次考第一!你為什麼覺得我會放棄他喜歡你?你跟他比,還差得遠!”
“……”
崔哲言好像沉默了一瞬:
“那人叫許最。”
“對!許最!”
薑閃閃篤定:
“我喜歡許最!我最喜歡許最了!我要追他!隻有他能被我喜歡,隻有他配當我男朋友!”
這話說完,在紀因藍詫異的目光下,原本朝樓梯間走著的許最立馬轉過身,沒有一絲遲疑扭頭就走,整套動作像德芙般絲滑,以比來時快半倍的速度,如一陣清風拂過,飄離了這是非之地。
“?”
紀因藍剛擺出的凶狠表情僵硬一瞬。
什麼東西,走的太快,就像龍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