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1 / 1)

醫療器械沒多久就送來了,就連相關的安裝措施都一步到位,麵對伏特加的驚訝,琴酒一如既往地表示“我兒子送的”,而伏特加一如既往地完全沒覺察到問題。

……要勝任華生的角色還是太勉強了。

雖然伏特加有作為笨蛋助手的必備素質——他很樂於提問,給人解釋的機會,但另一方麵,他在推理方麵的能力甚至不足以讓他提出一個錯誤答案。

不過,伏特加在扮演醫生角色上還是很不錯的,有了合適的器械之後,他很快投入本職工作之中,並迅速給出了一係列診斷結果。

總之,和他們剛出門的時候比起來,琴酒的身體狀況不僅沒有惡化,還好轉了不少。

這非常違背常理,但不知為何,伏特加總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麼驚訝。

“所以我的推論是正確的,”琴酒看著診斷報告,“適當的超負荷工作對我的身體有益。”

“您其實也沒有很超負荷……”伏特加艱難地試圖反駁,同時意識到自己選擇的切入點很失敗。

“對現在的我來說,還是有的,”琴酒把報告放到一邊,略帶沉思地說,“也許接下來可以再適度加強。”

伏特加不得不再次嘗試:“但您的症狀也更嚴重了。”

“我猜這是必要的代價,”琴酒聳肩,“不管怎麼說,事實勝於一切。”

確實,就算伏特加依然感到擔憂,但他沒有更有力的論據,醫生隻得再度讓步(當病人是你的上司時事情總是會這樣發展):“所以……大哥你打算立刻結束休假嗎?”

琴酒沉思片刻,微微搖頭。

“不,”他緩緩地說,“等過年後。”

對話當天距離“過年”其實隻有兩天時間。

這段時間他們在長野的生活還算悠閒,伏特加會時不時外出,和鄰居交際,琴酒則多數時間都在家裡,給兒子買了小說之後他也給自己買了點曆史書,足以打發時間。

也就是在這樣平靜的生活中,街道上逐漸彌漫起節日的氣息,伏特加外出采購的時候還被送了注連繩。

除了那個小小的裝飾物之外,這座房屋裡沒有擺放任何節日飾物,其實琴酒並沒有刻意表示過,但經曆了仿佛不存在的聖誕節之後,伏特加總覺得大哥對節日毫無興趣。

因此,直到琴酒提及“過年”,他才急匆匆地做了些準備,時間不足,多的事肯定做不了了,但至少可以在跨年當晚做些好吃的。啊,還有紅白歌會。

魚塚三郎像許多日本人那樣有看紅白歌會的習慣,儘管隻是習慣,未必有多喜歡,但要是過年的時候沒有,未免有些奇怪……他本以為今年自己沒有那個機會了呢。

但這一年的新年,一身黑色,和節日氛圍格格不入的琴酒坐在他身邊,一邊喝著酒,一邊看著電視裡的舞台。

他的神情裡毫無過節的喜悅,似乎對紅白歌會也完全不了解,隻是因為伏特加想看,才無可無不可地打開電視,此時的神情也十分無聊,大概裡麵的歌曲並沒有他感興趣的——當然伏特加也不知道琴酒對什麼歌比較感興趣。

他一度覺得,大哥之前的人生可能都生活在那個奇怪的建築裡,才對節日都這樣陌生。

不過,雖然如此,琴酒也沒有離開去繼續他自己的工作,隻是百無聊賴地喝著酒。

和伏特加不同,琴酒是喜歡喝酒的,隻是為了身體著想才幾乎不喝,但在新年的時候——在看過新的檢查報告之後,多喝一些似乎也未嘗不可。

伏特加自己也難得的喝了一些,感到有些飄飄然,他的酒量和長相及代號給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樣。

雖然琴酒非常沉默,但看著熟悉的節目,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伏特加依然感覺到了一些過年的愉快氣息。

“大哥覺得怎麼樣?”他有些眩暈地問,“哪隊會贏,紅色還是白色?”

琴酒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那張臉上沒有什麼情緒:“黑色。”

伏特加眨了眨眼,在隻有他和琴酒在的室內場合,他沒有戴已經快長在臉上的墨鏡,顯得比平常更遲鈍:“可是,大哥,這裡隻有紅和白……”

琴酒轉過臉,不知道在看向哪裡:“我看黑色已經贏了。”

伏特加更加茫然地看著他,就算沒有酒精的影響,他也不可能搞明白,為什麼明明在宣布勝利,大哥的語氣聽起來卻像是很痛苦。

而在酒精之下,他的頭腦更是隻能畫出簡單的線性關係:“大哥你……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看著並不像是醫生的男人試圖站起身來:“我去拿藥。”

“我沒事,”琴酒阻止了他,他看著伏特加已經完全渙散的眼睛,歎了口氣,“你去休息吧。”

目送著醫生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房間之後,琴酒關掉電視,隨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儘。

那是一杯純琴酒,一般人大概不會選擇這樣的飲用方法,而且雖然伏特加沒有注意到,但琴酒自己知道,今天喝下去的量已經遠遠超出過去的……正常人的酒量了。

輕微的味覺失常倒是早就知道的……但因為以前酒量就很好,所以到今天才發現酒精吸收方麵的異常。

如果無法吸收的話,那麼就算喝下再多的酒,也就像是喝水一樣,無法影響到精神。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好事。

至少對現在的琴酒來說,保持清醒是必要的,可是如果精神一直緊繃,對未來絕對沒有好處。

在結束休假回到組織裡去之前,他應該把狀態調整得更好,琴酒這樣想著,輕輕地歎了口氣。

剛看組織資料的時候,他同樣沒想到自己對組織的感覺也會這麼……複雜。

琴酒早就知道,資料無法展現出組織的全貌,所以他必須實地走訪,以自己的眼睛和手段感受真實的組織。

他確實做到了,事實也如他所料,儘管在大方向上還算一致,但在具體細節上,組織的真實狀況和烏丸蓮耶那裡的資料隻能說是……兩模兩樣的。

也難怪大家都覺得boss對組織的掌控力下降了。

不過,對琴酒來說,最大的問題並不在此,他本來也不打算靠那些資料去辦事,雖然組織錯綜複雜的狀態對他如今的腦子來說不是很友好,但隻要砍得夠多,遲早能解決……最大的問題是,伴隨著先前幾個月與組織的近距離接觸和融合,琴酒不得不承認,自己對組織其實有種本能的親近感。

這並不僅是因為它是自己兒子的造物,也不僅因為它的原型來自他自己死前留下的東西,而是滲透進組織的每一個角落,它的存在方式,行事風格,乃至每一個組織成員身上的“氣質”。

這些光靠紙麵信息無法感知的部分,讓琴酒在組織裡的生活並不像他自己以為的那樣困難,同時也逼迫他意識到,分明沒有血緣關係,烏丸蓮耶卻像是繼承這個名字一樣繼承了自己的很多東西,然後又以日本人特有的方式把它扭曲了。

……在這方麵全推給日本好像不行,一般日本人應該做不到他那個地步。

那麼,大概是他自己的問題。

琴酒不喜歡烏丸蓮耶將組織的存在推到他自己身上,但他的所有感官都告訴自己,這個說法並不像自己曾經以為的那麼荒謬,他與組織的關係甚至不是烏丸口中的“開端”那樣簡單,這個龐大而腐化的玩意也不僅是他兒子的造物。

這是他在世界上的另一個遺存。

是他自己的錯,死得太早了,活著的時候做得也不夠好,才導致這樣盛大的惡意在他的屍體之上肆意生長,最終凝結成難以言說的暗麵。

越是感知到組織與自己血脈相連,琴酒就越感覺到一種混雜著親近與殺意的扭曲情感。

就像他對烏丸蓮耶一樣。

有時琴酒會覺得,組織裡的人把他傳得如此詭異,可能並不是因為他殺了幾個人。

這才是琴酒以暴力手段快速突入組織導致的最大副作用,本能與情感在他的身體裡廝殺,而身體狀況導致理智無法將之駕馭,這比他麵對烏丸蓮耶的時候狀況還要複雜,因為無論如何他在意他的兒子,而組織在他死之前根本不存在,他對它的認知沒有錨點。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至少他對它的存在早有判定。

不管琴酒怎麼看待組織,“喜悅”也好,“憎惡”也罷,都不會改變他為組織書寫的最終結局,他將會認真地對待它,像為自己的墳墓掃除荒草,但就像屍體不應該複生,組織也不應該存在。

如果這一切由他而起,那麼也理應由他而終。

在琴酒給自己倒下一杯酒之前,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漆黑的界麵上浮現出來自陌生號碼的信息。

“新年快樂,父親。”

不知道是該說他過分謹慎,還是感歎即便如此也還是要發消息的儀式感,琴酒唇邊泛起莫名的笑,看著那行字,一直到屏幕重新歸於黑色。

他的目光轉回桌上,但沒有再拿起酒杯,而是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然後又拿出火柴點燃。

總覺得尼古丁也沒什麼作用,但或許是過去常抽煙,留下了心理上的慣性,反正琴酒感覺到了一點無謂的寧靜。

他向後靠在沙發上,目光空朦地注視著緩緩升起的煙霧。

或許,下一次……

掛在牆上的時鐘緩慢而無可動搖地走動著,一片寂靜的煙霧當中,琴酒度過了在新時代的第一個新年。

而烏丸蓮耶再次在新年第一天收到來自父親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