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許堯問安洋,小周喜歡什麼。
安洋說喜歡男人。
許堯額頭掉下一排黑線。
他背對窗戶坐在陪護椅上剝桔子,一身的雲淡風輕:“我想給他送點禮物。”
安洋說:“送禮太見外了。”
許堯抬頭,安洋平躺著,兩眼直視天花板:“直接送錢吧。”
許堯把剝好的桔子瓣塞自己嘴裡,扭頭望向窗戶外。
窗簾半掩著,華燈初上,人間喧鬨起來。
伴隨著霓虹燈的狂舞,在燈紅酒綠與紙醉金迷中,靈魂落入陷阱,等待著虛偽的上帝創造天堂。
青桔太酸,許堯低頭,把沒吃完的半塊桔子扔進垃圾桶。
他站起來,去銀行取錢。
小周來的時候,安洋把許堯的紅包給他了。
那會兒許堯不在,他去樓下散步納涼,順便給家裡人打電話。
小周知道他倆的意思,沒敢接這個紅包,連連推辭:“不是我不幫你,安洋,你不知道楚老板那個人,丟掉的東西絕不會再撿回來。”
小周頓了頓,說:“人也一樣。”
安洋自嘲:“我們在有錢人眼裡,也就是個東西,是個物件兒。”
他這話說的,小周深有同感,兩人都是底層摸爬打滾起來的,沒染上一身病都算走了狗屎運。
幸好小周現在隻用招待卓奕揚,至於安洋這個沒著落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能混一天是一天。
“你就幫他問問卓老板吧,就當是積德。”安洋非要給他塞紅包。
小周拗不過,把紅包接了,坐在椅子裡埋怨:“你說你那朋友也是,上次多好的機會啊,三十萬,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高的價。上次那富婆你還記得不,給楚少開的價,也是三十萬。”
安洋沒明白他的意思。
小周就多嘴,按照自己的理解,多解釋了兩句:“楚少這個人,算的很分明,很清楚,什麼人在他那裡值多少錢,他一清二楚,包括他自己。”
“就像上次富婆開價三十萬,他答應了,說明在他自個兒心裡,他也是三十萬。”
安洋無語:“……你要不還是彆動腦子了,他一秒就賺三十萬,怎麼會覺得自己就值三十萬?”
小周拿紅包拍他:“改改你這插嘴的臭毛病,聽我說完。可三十萬,楚少答應了,就是事實。”
安洋癟嘴:“真不是因為富婆長得漂亮?”
小周抱起胳膊:“這誰知道呢。所以你知道,楚少當時給你朋友開三十萬的時候,有多令人震驚嗎。連卓少都很驚訝。”
越聽他說,安洋越替許堯肉痛,忍不住牽怪:“怪他自己,想要尊嚴,想要自尊,放不下身段!”
小周雞啄米似的點頭,把紅包折疊塞進衣兜裡,安慰道:“既然是這麼高的價,說明在楚少那兒,你那個朋友多少有點份量。這樣吧,我再旁敲側擊,跟卓少打聽打聽。”
小周叮囑他:“你可得讓你那朋友想好,千萬彆再出上回那情況了。”
安洋蠻感激:“謝謝啊。”
小周起來要走了:“還有啊,你成天幫他著想,也替你自己想想前途。”
安洋擺手,嫌他煩了:“彆廢話了,快走!”
小周叉腰:“就你不聽勸。”他走了。
許堯在樓下打電話,劉威竟然出現了。
他把深藍捷豹SUV塞立式停車庫,兩隻手揣進褲兜裡,突然出現在許堯身後,拍他肩膀。
許堯回頭,劉威拉著他鑽進灌木叢。
許堯匆忙掛斷電話,反手照著劉威那張臉,就給了他一拳。
劉威齜牙,嘴巴破了皮,他沒跟許堯動手,反而會自嘲了:“行,就當你給我整容了。”
“為什麼找人打安洋?”許堯質問。
劉威哼笑,渾不在意這件事:“打就打了,沒打死算老子仁慈,告訴他下回彆瞎幾把插嘴,不然弄死他。”
許堯咬牙切齒:“滾。”
劉威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道:“陪我走走。”
“不去。”
“那我找倆人輪那小鴨子。”
“……”
許堯以前就知道劉威是個流氓混混,沒想到過去十年,他不僅沒改,還變本加厲。
許堯冷笑:“行,走。”
劉威拽住他手腕,握得死緊,他給自己點了根煙叼著,拉上許堯出了醫院大門。
兩人就在大馬路上,一邊拉拉扯扯,一邊慢步溜達。
許堯說:“安洋的事我報警了。”
劉威竟然沒那麼笨,他說:“許堯,放你娘的屁,小鴨子乾哪一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報警?等著他天天挨掃黃打非,被警察重點觀察,生意都做不成吧。”
許堯沉默。
劉威長這麼大,第一次把許堯懟得無話可說,一時間竟感到難以言喻的滿足。
這種滿足令他膨脹了,他放開許堯,兩人在大馬路旁的梧桐樹下對峙。
“你在研究所上班?”劉威叼著煙問。
許堯沒搭話,劉威也沒指望他乖乖開口:“咋不去了?說是你搶了彆人的成績。”
許堯:“???”這是造的哪門子謠?
“許堯,”劉威伸手指戳他,“你缺錢啊。”
“關你屁事。”
“我能給你錢。”
許堯看著他。
劉威把臉懟上去,湊近他,不懷好意的邪笑:“我說學霸,這個月房貸再不還,就要逾期了。”
許堯退後,劉威上前,攥住他胳膊。
“我現在就能給你。”劉威怕他跑了,乾脆直入主題:“就這兒,看到沒,大馬路牙子上,給老子親兩口,我給你兩萬。”
許堯臉都黑了:“撒潑尿照照您自個兒行嗎?”
劉威伸手:“手機給我。”
許堯沒動,劉威把他按到樹上,上下其手,摸出了許堯塞在衣兜裡的手機。
指紋解鎖,劉威捏著他的十根指頭挨個試,打開了。
許堯一臉冷漠,他手機裡也沒錢,劉威想看樂子,隨他的便。
劉威把他收款碼打開了,許堯伸手去搶。
劉威拿自己手機掃了他的,叮咚,一萬到賬。
“行不行?”劉威晃他手機:“定金。”
許堯怒目圓瞪,劉威抱住他後腦勺:“你他娘怪可愛的,窮人窩裡還能生出個金餑餑。”
劉威親他的時候,許堯背靠梧桐樹,嘴裡全是煙味兒。
很多路人回頭看他們,許堯想起了自己的五千塊,那是他給小周塞的紅包。
他又想起自己熬夜苦乾,嘔心瀝血弄出的新式武器設計圖,那是一套能聯動的體係,加入了現代化芯片技術,不同的熱武之間能形成聯動。
物聯網給他的靈感,有點異想天開,送上去時卻是特彆認真地期待回音。
現在上邊予以肯定,被肯定的人卻不是他。
離譜。
劉威撬開他的嘴,像魚鉤鉤住了快餓死的魚,明知死路一條,但似乎彆無選擇。
勞斯萊斯路過。
坐在車裡的蘇躍眼尖:“劉少和…那個人,不就是那天晚上的服務生?”
楚恒冬回頭,窗外,梧桐樹下,許堯被劉威擠進懷裡,像即將粉碎的石頭,又脆弱,又堅硬。
“……”楚恒冬漠然,對此沒有興趣,他收回視線,若有所思。
小周拿錢辦事,速度挺快,恰好卓奕揚也想看熱鬨,這天晚上就約了楚恒冬,把許堯的事說了。
楚恒冬興致缺缺:“不需要。”
卓奕揚還來勁兒了,跟他杠上:“你不覺得,他和衛三長得最像嗎,比蘇躍要像的多。蘇躍要是有三分相似,那許堯就有八分。”
楚恒冬淡定如常:“衛三是衛三,他是他。”
卓奕揚叉腰,一臉的不相信:“你敢說你給他開三十萬,不是因為衛三?”
“……”楚恒冬打開玻璃製的櫥櫃,裡邊堆滿了瓶瓶罐罐,都是香水。
卓奕揚咋舌:“你這麼放在一起,也不怕串味兒。”
楚恒冬微蹙眉心:“我需要一個試香的人。”
卓奕揚現在不想談論他的事業,也不希望他岔開話題,話頭儘往許堯身上扯:“你就當助人為樂,行嗎,我聽說這許堯,日子過得挺艱難的,上個月剛做完手術,還挺缺錢。”
楚恒冬把裝淡金液體的精致玻璃瓶取出來,放在鼻間嗅了嗅。
“味道好重!”卓奕揚拂手:“你加了多少酒精?”
楚恒冬望向他,眸光深邃。
卓奕揚和他好些年的朋友了,楚恒冬對自己的作品要求嚴苛,絕不可能出現過度添加酒精這種情況。
除非,出了什麼狀況。
卓奕揚詫異:“你聞得到嗎?”
楚恒冬輕輕搖頭。
卓奕揚愣住,好半天,失聲驚呼:“歐洲最有才華的調香師,鼻子壞了!”
——難怪他要找試香人。
“要不然,試香人,”卓奕揚絞儘腦汁,見風使舵,“讓許堯來試試?”
楚恒冬麵無表情。
卓奕揚笑眯眯:“不說話,我可就當你同意了。”
同一種香在不同的人、甚至同一個人身上不同的部位,都會有截然不同的表現。
比如有的人體溫高,用香後揮發快,香氣先濃後淡,有的人體溫低,香氣揮發慢,全程都是淡香。
人的皮膚、汗腺等人體器官,也會影響香味,歐洲人有體味,用濃香,亞洲人幾乎沒有體味,淡香居多。
以及同種香與不同人的體味調和,木質調都能變柑橘調。
楚恒冬製香,經常用自己的皮膚來試,久而久之,他身上的氣味太多,擾了對調香師而言最重要的鼻子。
他走進自己的瓶頸區,需要試香人。
卓奕揚擅自幫他決定:“就明晚,你工作室裝修好了吧,就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