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過後,叫醒成憬的不是任荷,也不是八音盒,而是刺耳的鬨鈴。他昏昏沉沉,感覺全身都輕飄飄的,手腳的知覺也都消失了,隻有眼前不斷消散的白霧在運動。
當時成憬以為自己死了——沒了任荷,就算他活著也算是死了。聽不到任荷的聲音,那鬨鈴的聒噪讓成憬更加煩惱,他想抬手去找那個鬨鐘,卻怎麼也用不上力。
看來是真的死了。
小荷會在我的葬禮上哭嗎,有沒有人給她擦眼淚?
“成憬!你鬨鐘喊得樓都要塌了,你是死了嗎!馬上給我起來!”
好熟悉的聲音。
“成憬!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原本還悶悶的喊聲逐漸變得清晰,砰地一聲後,比鬨鐘還惹人煩的聲音突然近在咫尺,“成憬,我數三個數。”
成憬忽地驚醒,他的手指動了動。
“媽......?”
成媽媽白了成憬一眼,無情地掀開了他的棉被。她發現成憬臉紅得厲害,伸手探了探他的額溫,嚇了一跳,連忙又把棉被給成憬蓋上了。
“哎呦,你是乾什麼啦,發高燒了!”成媽媽一邊拿出手機給成憬老師發短信,一邊往主臥喊成爸爸,“成傑,你兒子要燒壞腦子了,趕緊給我起來!”
成憬迷迷糊糊,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感受器又重新開始了工作,剛還一片虛幻的意識忽然感受到了一陣陣烈火。
他是下地獄了吧,死都死得那麼痛苦。
一定是因為他害得任荷哭泣,他才被罰下了地獄。如果有來生,他一定要找到任荷,哪怕是當她的一條狗,他也甘之如飴。
“小憬?你能不能自己起來?爸爸帶你去醫院看看。”
爸?還是爸爸疼他,就連他下了地獄都還在他身邊噓寒問暖。成憬想著,嘴角露出一點微笑。
這下可把成爸成媽嚇壞了,兩人齊心協力,把成憬架進了醫院。
吊瓶的水滴滴地流,成憬的意識也一點點地清醒過來了。他發現自己好像不是死了,他沒有自己死的記憶,所以他更傾向於自己回到了過去這種可能。
他看著自己的病曆卡,上麵寫的日期是十年前,這個時候他剛上高一,昨天是十年前的平安夜。他冰冷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觸碰到溫熱,“看來我真的沒死。”
他是理工科的研究生,信奉的是理論和實踐,前沿的學界一直有人在研究時空方麵的東西,對於時空穿梭,成憬沒感到太大的意外。
其實是事已至此,他再覺得意外也無濟於事了。
所以哪怕是大夢一場,他也無所謂了,既來之則安之。
他的心緒剛剛穩定,忽然想到一個人,心情又一下子高漲起來。
這個時候,他還沒有眼無珠,還沒和許樂微在一起呢!他的初戀還沒開始呢!
這不意味著,他可以從頭改變一切,從根源上撫平任荷心裡的疙瘩了?好吧,他又相信這個世上真的有魔法了,聖誕願望原來真的會實現。
科學解釋不了的,是奇跡。既然奇跡降臨,他就要把握住機會。
他又有機會和任荷在一起了,他開心得想立馬拔掉針頭,立馬衝到學校,站在高一七班的門口大喊好幾聲任荷。
他以前的注意力大多放在許樂微身上,對任荷也是隻知其名不知其人,有關於任荷的一些東西還都是他道聽途說來的。高中時期他離任荷最近的一次,就是他和許樂微幫任荷喜歡的男生傳消息給她。
“他說,不要再找他聊天了,他有女朋友了。”
任荷麵無表情,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說知道了,“讓他不要自作多情,我隻問他吃不吃麵,算不上聊天。”
那是他第一次直麵任荷的冷淡,他當時的第一感想是:這女的真會喜歡人嗎?不會真是那小子自作多情了吧。
那時候任荷不愛打扮,總是素素的,在花團錦簇的包圍下,她的唇沒沾一點豔紅,人如其名,像夏荷一樣純淨。說她喜歡登徒子一樣的陸嘉逸,成憬還真的覺得不可思議。
他想著任荷,時間流逝得飛快,不知不覺間,幾瓶吊水就見底了。成媽媽和成爸爸都要上班,成憬自己一個人在醫院,因為走神,所以連血回流都沒發現。
要是以往……呸,未來的話,任荷一定會擔心地罵他:“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比小孩子還差勁。”
任荷現在終於罵他了,還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詞彙。
“我不說話了,我閉嘴,吃飯。”
任荷發完火,又覺得自己有些過態了——成憬什麼都不知道,現在的他有什麼錯呢?
任荷不說話了,默默地繼續吃她的意麵。成憬也習慣了她這樣不言不語的冷淡模樣,之前談戀愛的時候,他們就總這樣----任荷在一邊安靜看書,他坐在隔壁玩她的頭發。
任荷的頭發像海藻一樣又長又美,微微彎曲的發間藏著淡淡的香氣。成憬喜歡用她的頭發纏住自己的手指,這樣就算鬆開,任荷發絲的香氣也會在他的指尖上逗留很長時間。
他現在也好想玩一玩任荷的頭發啊。任荷現在的頭發不長不短,剛好過肩。成憬記憶裡,高中時期的任荷,似乎一直都是把頭發紮起來的,看著十分清爽乾練,今天不知道怎麼,她的頭發低低地綁著,發絲垂在肩上,有一絲絲的淩亂。
但這樣模樣的任荷,讓成憬更恍惚,因為他似乎看到了二十六歲的任荷。長大後的任荷不喜歡紮頭發,她說紮頭發扯得她頭皮不舒服,她更喜歡隨意的披發。
成憬是無論她的發型如何,他都喜歡的,但他麵對任荷的時候就是會笨手笨腳的,連同嘴巴也會變得笨拙。其實他明明可以把真心話說出來的,但話到嘴邊,變成了應和任荷的“我也喜歡你披發”。
他的初心隻是想讓任荷開心,而不是想影響任荷的決定。
現在的任荷十六歲,臉龐稍顯青澀,雙頰還有點嬰兒肥,唇色淺淡,比起二十六歲的漂亮,現在的任荷顯得更清純可愛。如果不是紀中要求女生上學期間要紮頭發,估計現在任荷一定會披發吧?披頭發的可愛任荷,成憬還沒見識過呢。
“我吃完了,走了。”
在成憬想入非非的時候,任荷已經抓緊時間吃完飯了。成憬見任荷要走,也不管自己盤裡還剩的意麵了,起身也說要走。
“我也吃飽了,我們一起回去吧!”也不管任荷同不同意,直接化身哈巴狗跟上了任荷的腳步。
任荷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成憬算是紀中有名的人物,長得帥成績好,家世也很不錯,很多女生都給他送過早餐。此時他堂而皇之地走在一個女生旁邊,笑得那麼開心,一路上想不惹人注目都難。
任荷沒注意到周圍人的眼神,她聽著成憬滔滔不絕的廢話,腦子裡想的是下午閱讀課的事。
成憬說的無非是他昨天吃了什麼,他今早乾了什麼,他家的狗怎麼拆了家,還有他最近長高了多少......任荷耳朵一直飄蕩著成憬的聲音,她權當這是無聊的校園廣播。
“你晚上吃哪個飯堂?我和你一起去吧?”成憬忽然靠近,“你有沒有聽我講話?”
“啊?你說什麼?”任荷茫然地眨眨眼睛。
就知道。長大後的任荷注意力也是不太集中的,她總是神遊,想東想西,不愛聽人嘮叨;而成憬很愛說話,他一天有說不完的話。
任荷不喜歡吵鬨,卻也不會讓成憬閉嘴,她任成憬說,有時心情好還會偶爾給他回應。
成憬知道的,任荷愛他,不然以她不耐煩的性子,早就下毒把他毒啞了。
“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吧,我請你。”成憬直起身,低頭看任荷笑,那豐神俊朗的模樣看得任荷有些臉紅。
“我走讀了,晚上回家吃。”
“那明天中午?”
“不好,我喜歡自己吃。”任荷躲避成憬的目光,偏過頭假裝看天。
成憬繞到她的另一邊,“哪有人自己一個人吃飯?我陪你啊!”
任荷又轉頭,成憬又繞,如此兩個回合後,任荷終於敗下陣來。
“你乾嘛一直纏著我,你不是喜歡許樂微嗎?找她去啊。”
聽到這話,成憬愣在原地兩秒,“誰說我喜歡許樂微了?”
“我……他們都這麼說的啊。”
任荷真是昏了頭了,這是今天第二次差點露餡了。當了這麼多年的老實人,這會兒讓她撒謊,瞞天過海,怎麼能夠啊?自己變蠢就算了,怎麼成憬還變機靈了,惱人啊。
成憬了然,又繼續笑著走到任荷身邊。忽然,他變戲法一樣從校服口袋裡拿出一顆黑巧,又獻寶一般送到任荷麵前。
那黑巧的濃度是二十六歲的任荷最喜歡的78%。任荷看著躺在成憬手心裡的巧克力,也是一頓——那分明是她最喜歡的巧克力牌子。
“你彆聽她們亂說,我喜歡的不是許樂微。”成憬微笑著說道,見任荷一動不動,還按往日的習慣幫她撕開了巧克力的包裝,“你們不是坐附近嗎?他們以為我在看許樂微,其實我是在看你。”
以前的成憬看的確實是許樂微,成憬也不愛撒謊,他現在於心有愧,不敢直視任荷的眼睛,隻敢看著躺在他寬大手心裡的巧克力。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為了小荷,他不擇手段又怎樣,隻要結果好就可以了。
而且他穿越回來以後就沒看過許樂微一眼,天天路過七班也隻是想看看任荷上學沒有。
他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