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的答案,就在議事廳。
整個議事廳前麵的空地上,□□涸的血漬鋪滿,早已見不到泥土的顏色。
牛頭山雙崖寨一眾山匪的屍體,被人堆成了幾座屍山,風中的那股惡臭,正是來源於此。
眾人死亡的日子已不可查,有些屍體已出現了高度的腐敗,黃綠色的屍液漫了一片。
蒼蠅那擾人又揮之不去的嗡嗡聲,不絕於耳。
眼前的屍山,是這些蒼蠅的盛宴與狂歡。
狂奔而至的四人,仿佛被人點了穴道一般,齊齊止住了腳步。
腳下踩著的,還是土黃色的地麵,再向前幾步……便會踏上那片褐紅色,猶如煉獄的大門。
……
“爹!”姬風淒厲地叫了一聲,卻被一旁的石秀死死拉住。
“彆過去,有屍毒!”
疲憊至極的姬風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拚得石秀脖頸上的血管暴起,才勉強將姬風拉住。
“你放開我!”
“風兒,冷靜下來,冷靜!”
……
石秀拉得住姬風,卻拉不住另外兩人,從震驚中回神的楊興和姬茂再度衝了出去,衝到那一座座由雙崖寨寨民屍身,所堆起來的屍山之中。
腳下逐漸踩到的屍液,發出“咕嘰咕嘰”粘膩的聲響。
“頭呢,他們的頭呢!”一向粗獷大膽的姬茂,聲音變得淒厲而顫抖,是驚恐,是瘋魔,是滲透到骨子裡的恐懼。
所有的屍首,皆為無頭!
越是靠近屍山,屍臭的氣味便越濃烈,這股氣味兒並非意誌力所能抵抗,這是生而為人對同類留下的最後警告。
姬茂和楊興隻感覺胸腔裡一陣痙攣,吃下去的食物碎渣,經由食道噴湧而出。
“快回來,屍氣有毒,我們從長計議!”遠處傳來了石秀的聲音。
可此時,楊興和姬茂已經失去了移動的力氣,他們被屍毒熏的頭昏腦漲,不停的嘔吐帶走了他們的力氣,一路狂奔之後又不得不大口喘氣,吸入大量的屍毒,眼看著就要陷入到危險之中了。
“三哥,放開我。”姬風突然停止了掙紮,說道。
“不能過去,屍毒吸多了會死的!”石秀一邊囑咐,一邊觀察著姬風的表情,緩緩鬆開了手。
姬風一把抽出石秀腰間的佩刀,手起刀落兩條布料隨之落下,姬風沉默著將自己的口鼻防護好,大步朝屍堆走去。
姬風的臉上,不見半點血色,仿佛適才一路狂奔的人不是她,頭頂的朝陽徐徐上升,姬風的周身卻透出一股違和的冰冷死氣。
石秀也快速護好了口鼻,隨著姬風走了進去。
議事廳前的場景,就連石秀也不敢細看,他咬著牙將視線下移,視線中唯有姬風那一抬一降的雙腳。
姬風找到二人時,楊興跪在地上已經起不來了,姬茂則是躺在一旁的屍液中,嘔吐物蓋住了口鼻,生死未卜。
姬風走到楊興身邊,拉過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頭,楊興睜著一張猩紅的雙眼,瞪著姬風,反應了片刻才認出來人是自己的同伴。
“先出去,這裡有毒。”姬風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情緒。
楊興木訥地點了點頭,任憑姬風架著自己,幾乎將身體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了姬風的身上。
後者因過度吃力而“唔”了一聲,抓著楊興的手卻越來越緊,邁著堅定的步子,將楊興架了出來。
石秀來到姬茂身邊,雙手穿過姬茂的腋下,也將人拖了出來。
離開屍山一段距離後,姬風鬆開了楊興,後者一頭紮到了地上,姬風獨自走到最近的水井旁,提了一桶水回來,石秀已經替姬茂簡單清理了口鼻。
姬風舀起一瓢水,揚到了楊興的臉上,後者悶哼一聲,改為大字平躺,直愣愣地盯著天空。
姬風又舀起一瓢水,就要往姬茂的臉上澆過去,石秀察覺到了姬風的不對勁,眼疾手快奪下了水瓢,親手給姬茂清洗了口鼻,又舀了半瓢水兌了人中黃進去,讓楊興先喝了兩口,剩下的都給姬茂灌了進去。
楊興雖呆滯,卻還保持著清醒。
姬茂尚在昏迷中,卻還有呼吸。
石秀看向站在一旁麵無表情的姬風,心底劃過一絲擔憂。
姬風才是最不對勁的人。
從她突然的冷靜,到之後的一係列行為異常,再到此刻的沉默,在石秀看來這都是失心瘋的前兆。
躺在一旁的楊興突然大哭起來,哭聲中透出的悲傷,令聞者傷心。
姬風看了楊興一眼,舀起一瓢水潑到楊興的臉上,平靜地問道:“大白天的,你哭什麼?”
楊興從地上爬起,指著姬風怒吼道:“都他娘的怪你們!你爹貪得無厭,明明都有這麼多大貨了,還貪圖旁人的糧食,惹來了禍端!”
姬風用手中的瓢狠狠地砸向了楊興,後者一偏頭閃了過去,水瓢砸了地上,轉了好幾圈。
“不許你這麼說我爹!我爹怎麼了?我爹為了山寨兢兢業業十六年,沒有我爹大家早都死了!我爹惹來什麼禍端了?”
“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你瞎了嗎?所有人都死了!”楊興朝著姬風憤怒地咆哮著。
姬風的眼中卻劃過了一絲茫然,反問道:“你怎麼確定那是我們的人,他們連頭都沒有。”
楊興被姬風反問住了,怒極反笑,顫抖著手指指著姬風:“好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石秀的心卻是“咯噔”一聲,他見過得了失心瘋的人,與姬風此刻的表現很像。
這種病是因為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強烈到難以接受,而產生的神智錯亂。
“風兒……”石秀走向姬風,低聲喚道。
石秀的身影出現在楊興視線中的一瞬,楊興的眼中爆發出一股恨意,他半蹲下來,將手伸到了靴筒中,火速抽出了藏在裡麵的匕首,一把甩開包裹在上麵的套子,撲向了石秀。
一道寒芒劃過,石秀足下一點,向後退去,跳動中一縷垂在胸前的青絲,被鋒利的匕首斬下,飄到地上。
“叛徒,納命來!”楊興低吼一聲,揮動手中的匕首又朝石秀攻去。
石秀抽出腰間短刀揮手抗下一擊,隻聽“叮”的一聲,二人持兵器的胳膊都晃了晃。
石秀的麵色徹底陰沉下來,通過適才的力道,他斷定楊興的確是要殺自己!
“楊興,把匕首放下,否則我不客氣了!”
“不客氣?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如何不客氣!”
“住手!”姬風出言製止,卻沒有人聽她的,轉瞬間二人又過了幾招,楊興的身手本就不如石秀,匕首在短刀麵前又不占優勢,楊興沒討到半點便宜。
“三哥,不要傷他!”見楊興每一式都是殺招,兩手空空的姬風也不敢冒然闖進戰圈,正發愁間就聽到一陣馬蹄聲傳來,姬克騎在馬上,拉著四匹馬,來到幾人麵前:“這是怎麼了?我一路過來一個人也沒見到,還有好多血跡!”
“楊興和秀哥怎麼還打起來了?姬茂這是怎麼了?”姬克徹底蒙了,這裡距離議事廳尚有一段距離,姬克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姬風眼前一亮,飛身上前抽下了橫插在馬鞍上的齊眉棍,反身衝進了戰圈。
“嗖”的一聲長棍劃破空氣的聲音,姬風的齊眉棍點在了楊興持匕首的手腕上,後者吃痛不已,卻硬是沒有鬆開手中的匕首。
姬克衝到楊興和姬風中間,石秀捏著短刀立在姬風身側。
姬克麵朝姬風,張開雙臂,大聲道:“你們怎麼還打起來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行渾濁的眼淚從楊興赤紅的眼眶中溢了出來,楊興哀傷地看向姬風,說道:“姬風,你過來,我們合力乾掉石秀這個叛徒!”
“叛徒?”姬克和姬風這下都糊塗了,石秀何時成了叛徒?
姬克轉過身,麵對楊興,依舊保持雙臂張開的姿勢,勸道:“楊興,有話好好說,秀哥怎麼可能會是叛徒呢,出什麼事兒了?”
楊興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上前一步拉著姬克的胳膊將他護在了自己的身後,再次叫道:“姬風,你過來!”
“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過去的,楊興,你瘋了。”
“瘋的是你!石秀勾結莫家,把咱們整個山寨的人都害死了,你怎麼還幫著他?!”
“那些人連頭都沒有,不可能是我們的人。”姬風十分篤定地回道。
姬克心跳慢了半拍,反手抓住楊興,問道:“你說什麼?”
楊興慘笑一聲,說道:“為什麼這次出門辦貨,寨主把全寨年滿十六,不滿三十的年輕一代都派出去了?咱們這位少寨主說她不知道內情!姬克,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姬克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看向石秀的目光逐漸警惕。
顯然,除了姬大勇外,各家長輩多少都將此次將年輕人都派出去辦貨的真實原因,透露給了自家孩子。
但各家的版本,又都不太一樣。
楊興怒道:“臨行前,我爹吩咐我,讓我好好留意石秀的一舉一動,回去以後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他。絕對不能讓石秀單獨行動!我爹還說……石秀的計策是把雙刃劍,他勸不動寨主,隻能提議將所有的年輕人都派出去,為牛頭山保留一線生機!若是牛頭山遭遇了不測,一定是石秀聯合莫家做出來的,讓我務必要找準機會替牛頭山清理門戶,再好好輔佐姬風,不要想著報仇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