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楊屠城內外兩道門的景象如天上地下，真正進入楊屠城以後，姬風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很難相信此地和那荒蕪殘破的野狗坊隻有一牆之隔。
四十二名少年人中，絕大多數人的反應都和姬風差不多，看著街道兩旁各式各樣的鋪子，瞪圓了眼睛。
那些竟有長輩們講述所生成的想象，在這一刻化作現實出現在眾人麵前，這份衝擊力可想而知。
好在這些少年或多或少都認識幾個字，可以通過這些店鋪門口懸掛的匾額上，分辨出都是些什麼地方。
即便有個彆認不出具體是什麼店鋪的，同伴之間相互一商量，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姬風端得一個昂首挺胸，但一雙漆黑的眸子也是不住地朝街道兩邊瞟。
“風兒，你覺得這裡怎麼樣？”石秀問道。
“與咱們寨子完全不一樣。三哥，這些鋪子一個個都門庭大敞，難道不怕被搶嗎？”
“怕什麼？所有入城的外人，進城之前武器都被收了，城內還有楊屠將軍的兵馬晝夜不休地沿街巡察，若如此還有人膽大包天想著作亂，那野狗坊裡的野狼，野狗們，就有好飯吃了。”
“這些鋪子，也和黑市一樣，隻收金銀嗎？”
“嗯。”
“那他們的貨從哪兒來呢？我看這楊屠城四四方方，一路走來連一塊農田都沒見，他們是如何變出這許多吃食，還有酒來的？”
“自然是從黑市來了，外麵的世道雖然亂，但隻要手中有大貨，從來都是不愁吃穿的。楊屠城內就有黑市的接頭人，楊屠將軍需要什麼，可以直接找到黑市的接頭人把東西定下，黑市負責將貨物拉到城內，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也不必像我們一樣，擔心在回去的途中，貨被人劫了。黑市的這個據點受楊屠將軍的庇護，再加上楊屠將軍拿貨的數量巨大，所以在大多數交易中，黑市都會主動讓利。楊屠將軍拿到這些貨以後，或是將物資賣給城中商戶，或是直接將貨物分發下去，每隔一段日子從店鋪的盈利中抽成，再去黑市買更多的軍需，招兵買馬強大自身。嗜殺的凶名和與之匹配的實力並存，讓楊屠將軍在淮南站穩腳跟的同時，也會有源源不斷的散兵遊勇前來投奔，如此便能生生不息，源源不絕。”
聽完石秀說的，姬風咽了咽口水，她是真的很眼饞，若是牛頭山也能如這城中一般熱鬨，那該有多好啊！
“咱們山上，要是也能變成這樣就好了！”
石秀沒有搭腔，有些問題初出茅廬的姬風還看不明白，他卻是早就看得通透的。
石秀清楚姬風對牛頭山的感情，不想在這個關頭與對方辯論，更不想在這裡傷了姬風的心，但有些話注定了是要挑明的。
十六年前，牛頭山是姬家村的上佳選擇，姬大勇率眾在牛頭山上安營紮寨無可厚非，可這十六年來的一成不變，石秀卻並不認同。
所以，石秀想看看身為下一代寨主的姬風，再看過外麵的世道以後，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石秀自問自己左右不了姬大勇，但若姬風與自己誌同道合，那麼牛頭山或許還有前路。
……
在這樣的世道中，偏安一隅的結局，注定是消亡。
哪怕再能平安躲上十年，二十年……結果也是一樣的。
這十六年的偏安，已經讓雙崖寨失去了太多機會，當年楊屠將軍起勢時，手下不過才五百兵馬，短短七八年的時間，已經發展到了上萬人。
而牛頭山用了十六年的光陰，從最初的二三百人，發展到今日的七百餘口。看似安逸，實則處處受製，就連過冬的糧食都很難做到自給自足。
……
石秀帶著眾人步行了快一個時辰，周圍的商鋪越來越少，而路上的成群結隊的人，越來越多。
無需詢問，隻要掃一眼便知道那些人和他們是一樣的，到這楊屠城內來辦貨的外人。
雖然這些人看向牛頭山一眾的目光都不甚友善，甚至帶著某種明晃晃的貪婪，但都很遵守楊屠城的規矩，並沒有人前來生事。
……
“快到了。”石秀提醒了一聲，帶隊拐進了一處窩棚區，空氣中彌漫著汗臭和屎尿味，腳下踩著的也不再是乾爽的青石板，而是濕軟的泥巴地。
目之所及儘是些大小不等，四四方方的窩棚，離地一尺有餘，由若乾粗壯的柱子支撐，棚頂鋪著稻草，棚內不高，大概隻能容下成年人屈膝行走。
“三哥，這是哪兒？”
“所有來楊屠城辦貨的外人，隻有兩個去處，要麼花大價錢住在客棧裡，要麼就住這種窩棚大通鋪，咱們這麼多人，隻能住在這裡。”
“住在這裡要用錢嗎？”
“自是要的。”
一名打著赤膊，係著頭巾的男子叫住了眾人，掃視一周，目光落在了手持兵器的姬風身上，問道：“住宿？”
石秀接過話頭，說道：“給我們兩間能容下二十人的棚子，其中一間要能存放馬匹的。”
對方咂了咂嘴，豎起三根手指，說道：“銀子，三兩。”
石秀從懷中取出三塊碎銀子遞了出去，對方放在手中掂了掂了，轉身帶路：“跟我來。”
……
所謂能存放馬匹的棚子，不過是拆掉了幾塊木板，並在泥地上鋪了一層稻草，這種窩棚下麵難免會有馬糞存留，氣味自是不必說了。
但卻沒有一個人抱怨，姬風更是主動選擇了與馬兒同住，姬茂，楊興，姬克都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靈花，燕兒，初姐姐，慶兒姐姐，咱們五個睡在最中間，姬茂，你和另外幾個身手好的，睡在最外麵。”
“好。”四名少女應了下來，進了窩棚。
“還是按照來的時候那樣，分組值夜，輪流睡覺，所有人的行李都不要離身，枕著睡。”
“姬克，楊興，你們倆過來幫忙，咱們一起把灶台搭起來，鍋子呢？”
“在我這兒！”姬克提著兩口被熏得烏黑的鐵鍋，走了過來。
“三哥，在哪兒能打到水？”姬風問道。
石秀向東一指，說道：“前麵不遠就有一口井，用水還算方便。”
姬風點了點頭，對抱著胳膊，守在窩棚門口的姬茂說道：“姬茂，你帶幾個人去打點水來，大家都餓了，等火升起來就可以做飯了。”
姬茂點了點頭，無需他叫人，三個身形高大的青年人主動走了過來，一同去打水了。
……
姬風挽起袖子，和泥，壘灶，動作十分熟練，另外幾人也抱來了柴火，楊興從懷中取出火折子，將火升了起來。
楊興看了看火勢，說道：“行了，先讓它這麼燒上一會兒，等灶台上的泥巴乾了，就能架鍋做飯了。”
說話間，姬茂等人也挑著水回來了，姬茂默默舀起一瓢水，姬風便走了過去，姬風彎身，姬茂倒水，一瓢水用完，姬風的手也正好洗乾淨。
彆看兩人私下裡和烏眼雞一般見麵就吵，配合最默契的也是他們。
……
石秀在一旁安靜地看完全程，見姬風已經做完了手上的活兒，起身來到姬風麵前，說道：“走吧。”
“去哪兒？”
“黑市的接頭點在坊市那邊，你是少主，自然是要親自和他們見麵談談的，我們去住客棧。”
姬風看了看身邊的夥伴，見他們也在注視著自己，隻感覺一股莫名的焦躁夾雜著愧疚湧上心頭，拒絕道：“我不去！還是、還是和大家住在一起吧，住客棧又要多花一份銀子，大不了……我明日早兩個時辰起來，早點出發，不會誤了和人家碰麵的時辰的。”
石秀看了看站在姬風身後的那幾個人，說道：“住客棧的銀子我來出，不會動用公中的一分一毫，你要是不去，我可就走了。”
不等姬風回答，楊興抬手推了姬風一把，說道：“你跟著秀哥去吧。你走了我們也好睡得寬敞些。”
姬克也嬉笑道：“就是，難道出來一回，你也替我們去看看，這客棧裡頭究竟是什麼樣？回來以後給我們講講。”
就連一向與姬風不對付的姬茂也勸道：“你就去吧。秀哥，姬風要是不去，你把我帶上，我願意跟著你！”
石秀問道：“走不走？”
姬風回頭看了一眼，見已經有人把她的行李都拿了出來，隻能點頭道：“走。”
……
直到二人走出了窩棚區，再次踩上了青石板路，姬風才低聲問道：“三哥，這客棧真的是非住不可嗎？”
“風兒，三哥知道你在顧慮什麼。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們本來就是不同的，在山上你們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可以少計較些。可在外麵，他們都要尊你一聲少主。威信就一定要同吃同住才能建立嗎？若今日與我同來的是大哥，二哥，我絕不多話。你畢竟是女子，我們山上也不可能永遠隻有這些熟悉的麵孔，你也不能做到每個人都知根知底兒，到時候你也要和他們同吃同住嗎？與其如此，不如早做分辨，早點讓他們都習慣了，也就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