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大勇捫心自問,他的這項決定,不僅完全是為了寨子的未來考慮,更不曾有半點私心,哪怕來求情的人再多,姬大勇也是無懼的。
隻是,考慮到雙崖寨與歪頭山的大戰近在眼前,若是因為這件事兒影響了士氣,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姬大勇和楊湛謹慎商議了一番,決定把所有年滿十六,要留在山上參加與歪頭山大戰的村民召集起來,開個戰前大會。
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
得知了姬大勇真實用意的寨民們,最終給出了一個與姬大勇決定相同的選擇。
攻打歪頭山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七,石秀所帶領的隊伍則要早幾日出發,臨行前一夜,平時早就該寂靜下來的山寨,大半人家的燈都還亮著。
有再幫忙檢查一下行李的,也有放心不下再叮囑幾句的。
姬風,楊興,姬茂,姬克的親人,此刻也與這些寨民們一樣,正與自家孩子說著什麼。
姬風的小院中,姬大勇推門而入,來到女兒的臥房外,叩響了房門:“風兒,睡下了嗎?”
“爹,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姬風拉開房門,讓出位置,請姬大勇進屋。
姬大勇則說道:“到院子裡來說吧,爹今日和你幾位叔叔吃了幾杯,屋子裡悶得慌。”
“好,爹你等等。”
姬風反身回屋去搬了一張四方桌,放到院中,又陸續拿了兩把凳子,茶壺和茶杯,做完了這一切,姬風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爹,請坐。”
姬大勇見姬風的行事愈發穩重,周到,很是欣慰,坐下後便提起茶壺給自己和姬風各倒了一杯水。
“明日一早,你們就要下山了,爹要留在山寨中坐鎮,由你雨飛叔和穀雲叔送你們下山。”
“女兒知道,行李已經收整好了,爹不必擔心。”
姬大勇沉默片刻,感慨道:“十六年了,也不知是對是錯。”
姬風不解地問道:“爹,你在說什麼,女兒不明白。”
“今日與你幾位叔叔吃酒的時候,說到了一件舊事兒。當年,姬家村夾在兩位將軍之間,被逼著要選邊站,這兩位將軍對外來戶的殘暴遠近聞名,無論爹爹帶人投奔哪一邊,我們的人都將成為衝在最前麵的棋子。於是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放棄姬家村,什麼輜重,地盤兒,都不要了,帶著村民們遠離戰火!可說起來容易,哪裡是那麼簡單的?這一路上我們死傷慘重,爹有好幾次都想以死謝罪了。多虧了你三哥的親生父親,製定奇謀,讓我們一舉奪下了牛頭山,才有了咱們的今日。”
頓了頓,姬大勇繼續說道:“咱們山上,爹這一代人裡,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經曆過苦難和生死的。在我們這些人的心裡,都希望能尋到一份安定,至少讓自家的孩子不必再經曆我們這些人,年輕時經曆過的一切。爹雖然定下了年滿十六必須要下山乾活的規矩,卻很少讓年輕人出遠門。一轉眼十六年過去了,這外麵的世道究竟亂成了什麼樣子,就連爹也有些說不準了。明日,你們這一代人有一大半要下山去,爹固執了十六年,卻又不得不放你們下山,早知如此,是不是該早一點讓你們見見世麵呢?”
姬風安靜地聽姬大勇說完,回道:“爹,你就彆擔心了。爹不是常說:這世上之事,並不是非錯即對嗎?等咱們置辦好過冬的糧食,平安回來,自然就有答案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姬風早就聽說了,山寨裡許多長輩對自家父親這次的決定很不滿。
姬風明白姬大勇所麵對的壓力,可她與許多要下山的年輕一代一樣,堅定地站在姬大勇這邊!
他們都覺得,哪怕外麵的世道是個虎狼窩,既然有人能闖出一片天,他們為什麼不能?
不過是置辦過冬的糧食而已,又不是派他們下山去與哪一位將軍搶地盤,何至於如臨大敵?
可這些人都是姬風的長輩,她不能說太多,隻能寬慰道:“爹放心,我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姬大勇點了點頭,想再多囑咐姬風幾句,話到了嘴邊,又生出種種顧慮,便隻說道:“這一路上,要好好聽你三哥的話,秀兒的父親是咱們雙崖寨最大的功臣,沒有他就沒有咱們雙崖寨的今日。秀兒與他父親一樣,都是絕頂聰明的人,常有不同尋常之舉,莫要因此而誤會他。”
“我記住了,爹。”
“嗯,秀兒視你如親妹,你也要以兄長之禮敬之,這趟出門,秀兒的話,就是爹的話,要好好聽從。”
“是。”
……
翌日,四十二位年輕人於牛頭山下,黃沙水畔列隊整齊,各個昂首挺胸,背著行囊,手提兵器,麵朝姬雨飛和姬穀雲兩位當家人。
一下子看見這麼多年輕的麵孔聚集在一起,姬雨飛和姬穀雲頗為感慨,分彆說了些提振士氣的話,大手一揮,允許眾人上路了。
石秀和姬風騎著馬,行在隊伍的最前麵,其餘四十人排成四縱,每縱十人,行在他們二人之後。
由於在幾日後夜襲歪頭山的作戰計劃中,需要用到大量的馬匹,實在是分不出更多的馬匹給這群年輕人。
姬風和石秀□□的坐騎,是屬於他們二人的私產,便被允許帶了出來。
好在,他們這次帶了不少黃金下山,買足過冬的糧食後,還可以再適當置辦幾匹馬,用作將糧食拉回山寨的腳力,等買完過冬的糧食,姬風和石秀的坐騎也要充作拉車的腳力。
根據石秀的建議,帶出來的這部分黃金被分成四十二份,每個人的包裹裡都裝了一些,姬風和石秀的馬鞍內設有暗格,攜帶的黃金也最多。
這是為了降低這支隊伍在旁人眼中的“價值”,他們沒有護送任何輜重,有價值的東西僅有兩匹馬,這一行四十二人,各個年輕力壯又都帶著兵器,任憑馬匹如何金貴,也絕對不會有任何勢力,會輕易對他們下手。
果然不出石秀所料,出發已有兩日,他們這一行人尚未遇到任何麻煩。
“三哥,還有多遠?”姬風擰開水壺喝了一口,問道。
“以咱們的腳程,再有四日,最多五日就到了。”
“咱們每日走了多少裡路?”
“每日行路五十裡。”
“還要四天才到黑市,這一來一回……光是用在路上的,就要十多天?咱們要不要把腳程加快點兒?”
石秀搖了搖頭,說道:“不行。”
“為什麼?”姬風轉頭掃了一眼,後麵那些人基本看不到疲態,也不知姬茂和楊興在說什麼有趣的事兒,兩個人笑得前仰後合,手中的兵器都快提不住了。
石秀本懶得解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回道:“這三百裡路要經過五位將軍的地盤,還有藏在暗處的小股遊勇,就和草叢裡的毒蛇一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竄出來狠狠地咬我們一口。必須要留足隨時作戰的體力,我們是出門辦貨的,用不著急行軍,一切求穩,我要把你們和過冬的糧食,平安地帶回到山寨去。”
“我記住了。”不過短短的兩日,姬風感覺自己從石秀的身上學到了好多東西,與在山寨時的怠惰不同,出了門的石秀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
又走了一會兒,姬風拉了拉韁繩,控製著馬兒往石秀那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說道:“三哥,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
姬風回頭看了一眼,見他們與後麵人的距離足夠寬,才繼續問道:“這批黃金,我爹說,很有可能是自在王蕭元的,他是淮南實力最強的一位,你怎麼還敢帶我們去淮南的黑市啊?”
石秀萬分嫌棄地瞥了姬風一眼,似乎是沒想到,平日裡看著還算比較聰明的姬風會問出這樣幼稚的問題,但見對方滿眼的好奇,隻能無奈地歎了一聲,回道:“黑市賣貨,不問來處,這是黑市的規矩。彆說咱們手上的這些黃金早就不是他那批了,就算是又如何?隻要你們彆蠢到自報家門,我們難道就不能是自在王的手下的兵馬嗎?”
“這也行?”經過石秀這一點撥,姬風仿佛是打開了一扇全新的門,如撥開迷霧般,視野也隨著廣闊了起來。
“風兒啊,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外麵的世道就是這樣,今日不知明日事,許多你今日見著的人,或許轉過頭就被人殺了,沒人會記得你的,所以該扯謊的時候,就麵不改色地扯,把人唬住了,那才是你的本事。”
“……我記住了。”
石秀不再言語,姬風也不再問了,捏著韁繩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讓石秀不禁覺得,自己的義父實在是把這群年輕人保護的太好了,在石秀看來,這未必是一件好事。
石秀在雙崖寨中,到底是個小輩的,有些話太難聽,他不好開口。
就比如,他一直都想說的一句話:十六年前,姬家村的人能把牛頭山占為己有,旁人也未必不可。
這亂世之中,天險敵不過人心,自強方為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