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這麼多黃金，能買多少糧食？夠不夠咱們寨子過完這個冬天？”
姬大勇的臉上帶著笑意，點頭道：“足夠，不僅能買齊過冬所需的糧食，我們還能再買上一些好鐵，鑄造成上等的兵器，今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聽到姬大勇如是說，姬風的喜悅溢於言表，每年過冬的物資都是牛頭山必須要解決的，最迫切的問題。
其他季節，山上的寨民們尚可自給自足，通過耕種和打獵獲取一部分口糧，再到山下去乾些活，便能支撐全寨人的生活了。可一到了冬天，地裡沒有收成，山上的動物也不如其他季節那般好獵到，就連路過的商隊也會銳減。
在姬風的記憶中，每一個冬天都是難捱的，饑餓伴隨著刺骨的寒，如蟻附膻，揮之不去。就連自己的母親，也是在一個滴水成冰的夜裡，離開的。
“對了，爹，女兒還有一事不解。”姬風問道。
“你說吧。”
“既然爹也覺得今日領頭的那人身手很好，為何不給他一個投降的機會，讓他加入到我們寨子裡來呢？”
姬大勇並沒有急著回答姬風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那人殺了三子，還差點要了你的小命，你就不恨他嗎？”
姬風眨了眨眼，答道：“可是，大哥二哥死的時候，爹不是和我說過，出門乾活哪有不死人的？誰讓我們是山匪呢？咱們想要彆人的東西，就彆怪彆人想要我們的命。”
姬大勇點了點頭，問道：“這件事，你是如何看的？”
姬風認真地思考了片刻，答道：“那人殺了三子，我應該殺了他，可女兒技不如人，要是爹真的把他降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就像楊叔叔，當初也殺了我們好幾個人，後來他降了，成了寨子裡的大夫，許多人的病都被楊叔叔治好了。爹還提拔楊叔叔做了軍師，咱們寨子裡不少人的來路和楊叔叔差不多，這麼多年下來，大家早都是一家人了。爹不是時常教導女兒，莫記仇，要想著如何帶著大家活下去。所以女兒才會覺得奇怪，那人的身手不在雨飛叔和穀雲叔之下，爹為何不招降他？”
姬大勇的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抬起蒲扇似的大手摸了摸姬風的頭頂，不過手掌才剛一落到姬風頭上，就被姬風躲開了。
“爹，說正事兒呢！”
姬大勇爽朗一笑，收回了手，正色道：“風兒，你的兩位兄長都不在了，爹問過你三哥的意思，他是想今後能輔佐你，並無意這寨主的位置。與你同輩的這群年輕人們，爹都仔細觀察過了，也與你幾位叔叔一個個討論過，身手比你好的，腦子沒有你靈活，比你聰明的呢，要不就是身體不如你，要不就眼界和氣度，脾性各方麵都不合適。所以這寨主的位置，早晚都是你的。”
“爹，女兒不想當什麼寨主，這個寨主還是爹來當吧！”
“風兒，爹當年隻比你大兩歲，就從你爺爺的手上接過了村長的位置。後經兵亂，姬家村險些覆滅，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總算是找到了一處安家的寶地。轉眼間，爹已至天命之年，看著像是威風不減當年，可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你爹我如今的身手啊，遠不如從前了。若是再早十年，今日那廝在爹的手上走不過三招，可今日我們卻是足足打了五十個回合，若不是先被你們這群年輕人耗費了許多體力，又見大勢已去，失了鬥誌，勝負還未可知。”
“爹……”姬風的眼中劃過一絲擔憂，這般示弱的話，自家父親從未說過。
“風兒，你聽爹把話說完。”
“是，爹。”
姬大勇將目光投遠，看向議事廳外那無邊無儘的黑暗，悠悠道：“你太爺爺，爺爺，都沒有福分活到爹這個壽數，生在這樣一個世道裡，隻要想活得好一點兒，早晚都會死在彆人的手裡。爹是寨主，隻要有活乾，爹就要衝在最前麵，以爹如今的身手，離與你娘團聚那日，不遠了。有些道理自你們三兄妹兒時起，爹就時常教給你們的，你大哥就沒聽進去，為了給你二哥報仇，搭上了性命，你萬不可如此了，記住了嗎？”
姬風搭在腿上的雙手猛然握緊，抿著嘴唇，“嗯”了一聲。
“你長大了，有些道理該讓你明白了。今日這種情況，你以後必然會遇上，身為寨主，頭腦要清醒，眼睛更是要擦亮，什麼人能招降，什麼人必須要殺，你心中要有一杆秤。爹當初之所以招降你楊叔叔，不僅僅是他的身手高強，而是爹能看出來，你楊叔叔隻是拿了雇主銀子的打手，與雇主之間談不上什麼忠誠，更沒有任何歸屬。他殺了咱們寨子的人，隻是出於保命。可你說的那個人和你楊叔叔，和之前所有受降進寨的人都不一樣！”
姬風不解地追問道：“爹，到底哪兒不一樣？女兒不明白。”
姬大勇耐心地解釋道：“風兒，你留意到沒有？當他們之中有人被我們的暗箭傷到之後，沒有任何一個人試圖救人，那個領頭的也沒有下令搭救，而是選擇了帶人衝鋒。”
“發現了，我險些被他們的衝鋒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這是因為，那個領頭的想帶著更多人活下去。他也嘗試過撤退，就連你射他一矢，他都沒有追究，這也是因為他不想為一時之氣，折損手底下的兄弟。可當他發現退路已經被我們截斷後，立刻就明白了全員撤離是不可能了，便親自帶人衝鋒，他想殺你，不光是因為你射了他一矢，而是他看出來你的身份不低，那群年輕人都以你為首，處處護著你。他要親手殺了你，替那些死在咱們手上的兄弟們，報仇！”
說到此處，姬大勇的心中湧起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感，繼續說道：“爹一直告誡你們，不要記仇，要想著如何活下去。有些道理，講起來你們未必能懂，等你們長大了，自然就懂了。也隻有你們平安長大，咱們牛頭山才能一直有飯吃。爹之所以招降了許多位，殺過咱們寨民的外人，是因為爹想讓咱們寨子裡的所有人，都能有口飯吃，出去乾活死掉的那些人，總要有人補上啊，若是爹一心想著報仇，咱們雙崖寨不是要死絕了嗎？”
“風兒啊，記住。身為寨主，你的心中不能有仇恨，仇恨會令人失智，稍有不慎便會搭上全寨人的性命。永遠不要相信一個對你，對寨子心懷仇恨的人。不要試圖去讓一個恨你的人放下仇恨，否則，隻會給咱們寨子引來無窮的禍患！你不要去恨彆人，可若發現有誰恨你，一定要殺了他！”
姬風仰望著姬大勇，感覺自己的父親仿佛一瞬間衰老了，可那雙虎目中卻迸發出了自己從未見過的，攝人的寒光。
猶如一位壯士，一位殺手，唯獨不應該屬於一位老人。
這一刻，姬風感覺姬大勇的模樣有些模糊，又變得無比清晰。
“是，女兒記住了。”
“早點回去睡吧，明日去馬棚裡看看，挑一匹！”
“真的嗎？我也能有一匹屬於自己的馬了？”姬風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難掩激動。
“嗯。”
“謝謝爹！”姬風高興得直跺腳，在未滿十六歲前，山寨裡的馬都是由姬風照顧的，她很喜歡這種動物，一直向往著能有一匹屬於自己的馬，奈何馬匹是金貴物，他們全寨最多的時候也沒超過十匹，陸續又老死了兩匹，病死了三匹，姬風就更不敢想了。
“回去吧。”
“嗯！”
……
翌日清晨，天剛亮姬風便起了床，洗漱完畢後先到院中紮了半個時辰的馬步，打了一套拳又舞了一套棍法，放下齊眉棍調息了片刻，就聽到一陣鑼聲響起。
姬風將齊眉棍放好，直奔飯堂的方向。
飯堂的門口已排了兩隊人，一隊是能下山乾活，或者在山上做重勞力寨民；一隊是如尹婆婆那種失了大半勞動力的寨民。
兩隊的夥食是不一樣的。
姬風和眾人打了招呼，剛在隊伍裡站定，便有一位梳著雙丫髻的少女，跑過來拉住了姬風的手，說道：“風姐姐，快來！”
“巧兒？你又幫我打飯了？”
“嗯，都在等你呢，快來！”
姬風與巧兒一同進了飯堂，西邊第一張桌子旁，圍坐了幾名年輕人，見到姬風來了，一名青年抬起手來，示意姬風和巧兒過去。
姬風來到最中間的空位處坐定，今日的早餐是每人：粗糧饅頭一個，野菜粥一碗，一碟醬菜，以及一小勺馬肉臊子。
坐在姬風對麵，適才朝她招手的青年男子朝姬風使了個眼色，姬風瞬間會意，說道：“我爹讓我今日打理馬廄，吃完了飯，誰願意去挑馬糞？”
除姬風外，八人中有四人表示願意幫忙，招手的那名青年也在其中。
姬風對巧兒說道：“巧兒，你還小，沒力氣，去幫婆婆她們縫洗吧。你們三個吃完了飯和我一起去挑馬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