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議交往第五天,望月主動將放學後的刷題地點改到了體育館。
對此望月給出解釋:“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準則。我想試著體貼黑尾君,或許能稍微理解你說過的話。”
停頓了一下,她意識到失策之處,“……會不會打擾到你們訓練?”
“怎麼會?倒不如說小千代幫了大忙,你看山本今天多有乾勁。”
望月不認識山本是哪一位,但不遠處的隊員裡確實有個金發不良周身包圍著熊熊烈火特效,孤爪連連後退離他遠遠的,旁邊一位貓眼少年拎著桶水不知道該不該潑。
落落大方的音駒主將對望月的到來表示了歡迎,並細心周到地將她安頓在不會被流彈誤傷的安全角落,然後轉身招呼部員們熱身,留給女朋友一個瀟灑從容的背影。
回到隊員之間後,瀟灑從容的音駒主將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
“小黑,不會感動哭了吧。”洞察一切的布丁頭貓貓犀利點評,“好遜。”
“你不懂,留下幸福淚水的男人永遠不遜。”
把碰巧路過的夜久激出一身雞皮疙瘩。
等到部活結束,黑尾轉著排球走到望月身旁,向她發出了周末約會邀請。
望月合上做完的習題:“周末我要去圖書館學習。”
黑尾點頭:“嗯哼,所以我們的約會地點就在圖書館。”
雖然望月在約會方麵的經驗為零,但——
“在圖書館也叫約會嗎?”
“當然,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就是約會。”
望月梳理了一下思路:“也就是說,我們其實每天都在約會?”
手一抖,指尖旋轉的排球掉了下去,黑尾連忙撈住。
“還是……有一點區彆的。”
黑尾俯身湊近她,“單獨約會是交往中非常重要的一環,也許你在找的答案就在這裡——不想試試嗎?”
排球部正選周末也有常規訓練,說是單獨約會,從時間段和雙方行程來看,和平時的區彆隻在於換了個圖書館。
從上學以來,望月每個周末都會在固定的時間來到這所圖書館,坐在相同的位置溫習功課。鄰座的人來來走走,窗外四季輪換,學習的課本每年更新,連整理書架的管理員也變了幾輪,唯有望月一個人天長地久的留在原地,仿佛永恒。
今天也沒什麼不同。
今天……本該沒什麼不同。
大腦因為長時間運轉有些昏沉,望月停下來休息片刻,習慣性看了眼時間。
然後,她冷不丁意識到,現在的時間,排球部應該已經結束了訓練。
雖然隻是順便,但她今天,確實是在等人。
等待賦予了時間比平常多了一點的意義,而正是這微不足道的“多了一點”,似乎讓世界變得有些不同了。
有什麼不同於公式與知識點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消失的太快,望月甚至沒來得及抓住。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筆。
餘光中出現一片熟悉的紅色,望月正要抬頭,麵前突然遞來一朵完整的櫻花。
“路過一棵樹時剛好落到我手上,送給你。”
小小的、柔軟的、脆弱但美麗。
是母親最討厭的無用之物。
她小心拿起那朵花,認真向黑尾道了謝。想了想,問:“我是不是也該準備點禮物?”
“能和這位美麗的小姐約會已經是鄙人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了。”黑尾放下運動包,在旁邊的位置坐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提議道,“不過,如果有幸,可否請年級第一給我講幾道題?”
望月看了看周圍。這個時間點,圖書館裡已經沒什麼人,零星的幾個也散落在很遠的地方,應該不會打擾到誰。
於是她點頭答應。
黑尾的成績不壞,拿出來請教的題目很有幾分水準。望月讀完題後思索了片刻,先在演算紙上列出了幾個思路,再一步一步慢慢講給他聽。
兩個不同的解法講完,卻沒等到回應。望月抬起頭,正撞上黑尾笑盈盈的目光。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有點笨,沒聽懂。”他搬起凳子又湊近了一點,“可以再講一遍嗎?”
他大約在學校裡洗了澡,還換了身衣服,身上完全沒有運動過後的汗味,湊近的一瞬間可以聞到淡淡的皂香。
母親不喜歡可以在任意一家超市買到的廉價香味,買任何東西都會首選無香款,她吝嗇於在那個所謂的家裡留下任何可以懷念的氣味。
望月走神了一會兒:“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少年耳根噌的一紅:“啊、可能是昨天剛洗的衣服……用的是彆人送的手工皂,你要是喜歡,我可以送你幾塊。”
她謝絕了黑尾的好意,耐心地又把那道題講了一遍。明明語氣和表情都沒有變化,黑尾卻莫名聽出了幾分落寞。
過分健康的約會一直進行到了圖書館閉館。
天色早已黑透,雲邊一彎新月聊勝於無地裝飾著夜空,晚風中帶著微涼的寒意。
迎麵走來一家三口,小女孩一手牽著媽媽,一手拿著氣球,腦袋上還戴著遊樂場的貓耳發箍,一家人說說笑笑,其樂融融。擦肩而過時,望月聽到那個小妹妹嬌聲嬌氣嚷著累,抬手要求媽媽抱。身旁的爸爸柔聲勸說:“你長大了,媽媽抱不動了,爸爸背你走好不好?”
望月腳步微頓,到底忍住了沒回頭。
她像往常一樣在車站和黑尾道了彆,車門閉合之際,黑尾卻突然一低頭鑽了進來。
“特彆的約會當然要有特彆的結尾,”他笑著說,“今天我想送你回家。”
車鈴叮啷作響,電車晃晃悠悠向前行駛,望月隱約覺得,下午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好像又出現了。
望月家居住在城郊一處新建成的高檔小區,周圍依山傍水,優點是安靜,缺點是太安靜。會在這種小區購房的住戶,要麼是買房如買菜的富家子弟,要麼是母親那樣的業界精英。前者手裡不止一處房產,後者常年加班出差鮮少回家,最終的結果便是,看上去尊貴典雅的高檔小區,其實並沒有多少入住率,往往一整層樓隻一兩戶亮燈。
高貴又冷漠,很符合母親的氣質。
走出車站,撲麵而來的晚風似乎都低了幾分溫度。街道寬闊整潔空空蕩蕩,隻有路燈孤獨地站立在兩側。
“千代。”黑尾出聲叫住沉思不語的望月,眼底明晃晃的笑意裡帶著狡黠的意味,“來猜拳吧。”
他的提議來得實在突然,望月完全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跟著出拳。
石頭對剪刀。
“哎呀呀,竟然是鄙人輸了。”黑尾嘴上嚷嚷著,語氣倒是很愉快,“那麼,作為懲罰——”
他上前一步,背對著望月蹲下身:“上來吧。”
望月還在原地愣著。
於是他轉過頭又催促了一遍。
黑尾的肩膀處於一種介於少年人與成年人之間的微妙過渡期,常年的訓練使它絕對稱不上單薄,卻仍有著天然的青澀感。他輕而易舉背起望月,穩穩當當往前走,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似有若無的皂香縈繞在鼻尖,望月模模糊糊記起,似乎曾在哪裡看到,有人將這種香氣定義為陽光的味道。
她小聲說了句什麼,黑尾沒聽清。
於是望月又重複了一遍:“黑尾君為什麼會喜歡我?”
少年輕笑了一聲,相貼的布料下傳來胸腔共鳴的微弱顫動。
“喜歡為什麼一定要有理由?”
“因為我所知道的世界,喜歡都是有跡可循的。”
她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單純的在說給自己聽。
“母親喜歡我是因為我取得了令她滿意的成績,老師們喜歡我是因為我讓他們省心,你喜歡排球是因為這項運動能給你帶來快樂和成就感——所以,你又是為什麼喜歡我呢?”
“誰知道呢……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這種答案可以過關嗎?”
半晌,黑尾聽到少女近乎輕歎的回答:“……好羨慕啊。”
黑尾一直把她送到了樓下。
望月禮節性地邀請他上樓喝杯茶,音駒主將少有的慌張起來:“沒有事先準備,怎麼好意思貿然登門拜訪……”
對此望月表示:“沒關係,家裡隻有我一個人。”
黑尾拒絕地更慌了。
目送少年逃也似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望月嘴角的笑意淡了淡,轉身走進黑暗的建築。
坐電梯上樓,刷卡開門,開燈,換鞋。
走進客廳,望月腳步一頓,下意識繃緊脊背。
“……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