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在即,年味兒越來越重,過節的氣氛開始濃烈起來。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說馮婆子。她手裡捏著個黃紙包,臉色蒼白,腳步虛浮的往家走。
見此情形,王鐵啐了一口。
王屠戶瞪了兒子一眼,趕忙拜拜,嘴裡念叨了兩句祖先保佑家宅平安。
王鐵少年心性,被他爹瞪了也管不住嘴,嘟囔著:“我又不是馮虎,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王鐵說的馮虎是馮婆子唯一的兒子,臘八過後開工了也沒見他上工。
馮婆子對外說兒媳氣性大,月初的時候生個妮子,就這還敢給她擺臉色。一天天的垮著個臉坐月子,十五那天她說了她兩句,兒媳就要打她,沒想到兒子護著她被媳婦打破了頭。
左鄰右舍確實聽到那天他家裡有摔摔打打的聲音,第二天一大早還有人看到他媳婦抱著月初才生下的四妮匆匆忙忙往娘家去了。
也有人看到馮虎媳婦回娘家那天,馮婆子去廟裡了。
本來也沒啥,求個家宅平安很正常。
但是他家三妮年紀小,和村裡小孩玩的時候不小心說漏嘴了,說爹不要妹妹,娘哭……
這事讓馮婆子知道了,拿著藤條抽三個孫女。邊打邊罵三妮嘴沒個遮攔,罵大妮二妮沒看好妹妹。
這死婆子心狠,打孩子前還把院門關著。三個妮子想逃都沒地方逃,不大的院子裡躲也沒地方躲,被抽得邊哭邊喊娘。
三個妮子的慘叫不同於以往,藤條抽打在皮肉上聲聲緊湊,仿佛雨點一樣劈裡啪啦的就來了,甚至比六月天說下就下的暴雨還來勢洶洶。
隔壁的婆媳倆最不愛搭理馮婆子這種得理不饒的人,但今天這個架勢把她們都嚇住了。
兩人隔著院牆勸了半天,馮婆子不但沒停,反而越打越下手。
這可了不得,是要出人命的。年輕的媳婦心裡亂糟糟的沒個章程,一路小跑著去炭窯那邊叫自己的男人。
炭窯那邊的男人們跟著一聽,都以為馮婆子是管孩子沒什麼大不了的。
偏偏書成業當時也在場,看著小媳婦額頭上的汗珠和焦急的神色不像作假。
聽到這個馮婆子趁著兒媳不在,關著門要打死人家三個女兒。暗罵了一句真是瘋婆子,當即叫了小媳婦的男人李有田,再點了兩個漢子一起去馮虎家看看。
還是老郭頭攔住他,叫大山跑快點去叫裡正。
一群漢子趕到的時候,馮婆子像魔怔了一般,對於家門口圍觀的婆子們的勸解充耳不聞。
藤條的抽打聲,女孩的慘叫聲,女人們的勸解聲響成一片。
混亂的局麵中,書成業當機立斷帶著人拆門,裡正顫顫巍巍的被人扶了來。
門拆了,馮婆子依舊沉浸在孫女的求饒聲中沒有停手。
裡正的拐杖連連敲著拆下來的門,在他的厲聲嗬斥下馮婆子才堪堪回神。
趁著這會兒,村人才七手八腳救下了三個妮子。
裡正看著梗著脖子沒有絲毫悔意的馮婆子,怒斥著叫馮虎出來。
裡正還是比較有威信的,馮虎不露麵,幾個後生衝進家中,不管又哭又鬨的馮婆子,硬生生把馮虎架了出來。
沒成想幾天都沒上工的馮虎目光呆滯,眼裡沒個光,嘴裡還神神叨叨的說著:“彆找我彆找我……”
這哪裡是因為被媳婦打破頭在家養傷,這一看就是中邪了。
不管裡正怎麼問,馮虎都沒反應,馮婆子更是不吱聲。
打這天起,馮虎撞邪的消息不脛而走。
馮婆子一開始還和人吵,後來兒子一直不見好,她的精神氣也一天天的下去了。甚至開始病急亂投醫,求神拜佛跳大神請仙,偏方是試了一個又一個。
這不,王屠戶天不亮帶著王鐵去人殺豬,撞上她進村。王鐵一猜就不是什麼好事兒,準是信了哪個仙姑的話,給馮虎驅邪呢!
王屠戶拍了兒子一巴掌,讓這小子彆看馮婆子了,還得趕緊殺豬去呢!
像王鐵這樣瞧不起的馮婆子和馮虎的人不多,大多數都是燒香祈禱自己家平平安安的,有的則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的茶餘飯後拿馮婆子來當話頭閒聊……
書瑤和她媽不關心這種事,也不同情馮婆子和她中邪的兒子馮虎。
因為三個妮子被村人救了以後,持續發熱發汗。
她們給降溫擦藥,看見三姐妹渾身上下被打得沒一塊落下的,誰看了心裡都堵。
尤其是三妮,醒了以後都不敢說話了,撇著嘴無聲的哭,眼淚大顆大顆的掉。
林嵐是當媽的,看了以後心裡不落忍,連著好幾個晚上無意識的摟緊書瑤。
三姐妹陸續清醒後,書瑤才有心思聽外麵的傳言。
不過她更關心三妮的狀態,書瑤和她媽商量後,做主讓人去三妮的外公家給她娘報信。一開始,姐妹三人昏迷不醒,村裡誰都怕擔責任,也怕馮婆子來糾纏。
現在人醒了,給書成業一家賣個好去報信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林嵐不禁想,一個女人,剛生下孩子才半個多月,沒出月子就抱著回娘家,這中間的矛盾肯定不小。
而且她不止一次聽到三個孩子昏迷的時候無意識叫娘,就憑這她斷定這個娘平日裡對孩子差不了。
下午,驚聞噩耗的槐花在她娘的陪伴下,抱著四妮匆匆趕來。
三個女孩緊緊依偎在娘的身旁,母女四人抱成一團哭成了淚人。連著外婆抱著的四妮,也好像母女連心一般哇哇大哭。
槐花娘看著幾個可憐的外孫女,再看看心疼得控製不住發抖的女兒,止不住地抹眼淚。
一頓大哭後,槐花摸了摸大妮,又給二妮攏了攏頭發,輕輕拍著死死貼著自己的三妮,紅著眼睛啞著嗓子給郭婆子、阿柳還有林嵐道謝。
三個女人都是做娘的,對她的心疼感同身受。
阿柳給槐花和槐花娘倒了碗水,郭婆子招呼著槐花娘。
麵對素不相識的林嵐,還有來往不多的大山娘,槐花心裡滿是感激。
“謝謝,沒有你們我這三個妮怕是沒個好了。”,說到這裡,槐花娘看著自己懷裡安靜的三妮,心裡發苦。三妮是她最活潑的女兒,平日裡像個家雀一樣圍著她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槐花娘看著女兒這樣,好生心疼,後悔不迭的和郭婆子說:“怪我和她爹看走眼,當年錯信了這賊婆子……”
槐花苦澀的說:“怪我,是我一直以為隻是他娘難纏,他是向著我和妮子的。生了四妮我才看清,他和他娘都沒良心!”
說著槐花咬緊了牙,恨恨道:“我早就知道他娘不是個好東西,她罵我生不出兒子是上輩子作惡了,罵我大妮眼裡沒活,罵二妮妖精,罵三妮人小肚皮大隻會要吃要吃……她把著鑰匙,防賊一樣防著我,舀糧食以後還要守著我做飯,生怕我給妮子們偷吃一口。”
三妮年紀小還不懂事,餓了可不就要吃的嗎?馮婆子一口不給,回回罵她是討債鬼。
想到了三妮的遭遇,大妮淚花打著轉轉,甕聲甕氣地說:“嬸子,我娘說的是真的。三妮也沒瞎說,爹就是不要四妮,奶也說了給丟出去。”
林嵐看了一眼繈褓裡懵懂無知的四妮,難以置信的問道:“他們想丟了她?”
“不是想,是已經丟了。不知道馮虎撞了什麼邪,鬼追一樣的夾著我妮子回來了。”,槐花咬牙切齒的說。
書瑤探進來一個小腦袋。
夜晚,書成業聽了老婆和女兒憤憤不平的控訴。
“我最煩這種人,好了也不讓他跟著燒炭了,真不是東西。”,書成業沒想到那個上工時話不多、看起來挺老實的馮虎,居然是因為丟女兒才撞邪了。
“他娘明著壞,他陰著壞。”,書瑤下結論。
林嵐感慨道:“你說人怎麼能那麼壞。”
書成業摟著老婆:“我小時候就聽老家人說過,老一輩人家裡都揭不開鍋了,但是非要傳香火。生了女兒有的人就送養,有的包好就丟路邊看造化,甚至極端的還有故意那啥的。”
這種事以後不會少見,書成業乾脆提前打好預防針:“走南闖北還聽過更離譜的。”
書瑤好奇的豎起耳朵。
林嵐看他賣關子,催促著拍了拍他:“快說說。”
書成業回憶著,挑著一些不怎麼嚇人的講:“嗐——就一些封建迷信。比如生不出孩子,就抱養一個,生了親生的再把抱養那個當牛馬使喚,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再就是連著幾個孩子都養不活,是被那啥纏上了,給嚇跑再生一個就養得住了。”。
最後一個是很久以前他聽大胡子說的。
他還記得那天是途徑大胡子老家的地界,大胡子忽然指著不遠處的山洞和他說:“看見那些生鏽的鐵絲還有布條條沒?以前是掛娃娃的。”
蜜罐子裡泡大的書瑤哪猜得到這一層啊,她甚至沒看到老爸的汗毛莫名其妙的立了起來。
林嵐生活環境和老公截然不同,她猜也就是求神拜佛請求神明來嚇嚇小鬼這種。
書瑤還追著問:“爸,‘那啥’是啥?。”
林嵐點了點書瑤的頭,心裡暗自好笑。這孩子,明知道她爸膽子不大,這時候還欠兒欠兒的明知故問。
“‘那啥’就是馮虎遇到的‘那啥’唄!”
書瑤搖了搖頭:“不一定,馮虎沒準是遇到鬼火了。”
“鬼火不是夏天嗎?這寒冬臘月的不可能吧……”,起碼書成業就沒聽過有人冬天遇到過。
書瑤推測:“冬天地下氣溫比地麵高,氣體在溫差氣壓下衝出地表完全有可能。”,如果正好是墳地,那可能性更大了。
說完書瑤突發奇想的和林嵐說:“媽,這玩意兒好適合嚇人。”,尤其是古代人。
“瑤瑤,現在可是一點防護措施都沒有了,不興這麼想,更不許嘗試。”,知女莫若母,林嵐不準備支持女兒這個危險的想法。
書瑤就是心血來潮隨口一說,劇毒,她才不會去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