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安不知道自己被大師兄嫌棄了一番,但能感覺到大師兄說的是實話,這個人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師弟師妹們搞幺蛾子。
說到底,修仙之人,骨子裡都是冷漠的。
謝臨安去藥堂拿了藥,站在江望月的屋門口,腦袋裡轉過無數個思緒,推開門時迅速換上一張笑臉。
“師姐,我給你帶吃的來了。”
他把燉肉拿出來,用筷子分成細絲喂給江望月吃。他是第一次看到江望月躺在床上無法動彈,像個廢物一樣。
不過,就算身上的傷口愈合,她的修為回不去,修煉也會變得困難百倍。
藥堂和刑堂的人都知道,江望月八成是廢了,沒必要為了她再廢了另一個弟子的前程。更沒有人提出讓肇事弟子賠償丹藥靈石,給江望月重塑筋骨。
就像一顆棄子,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被人做好了所有的決定。
謝臨安看著少女安靜的模樣,心裡有些猶豫,江望月逐漸失去利用價值,是要一步步疏遠,還是榨乾剩餘價值。
床上,江望月嚼著吸飽湯汁的肉絲,感覺人生又充滿希望,感動地差點要落淚。
淚眼朦朧之際,她張嘴迎接下一口美味,舌尖觸碰到一個圓圓的東西,下一刻苦味在口腔爆發。眼眶兜不住淚花,頓時從眼角滑落。
“良藥苦口,師姐忍著些,過了這股勁就好了。”
江望月咬著牙,苦澀道:“有糖吃嗎?”
謝臨安想起大師兄給的蜜餞,搖搖頭:“沒有,忍忍就好。”
江望月十分肯定謝臨安是在騙她:“師弟,你在騙我。”
許久得不到答複,她幽幽問道:“所以愛會消失,對嗎?”
謝臨安被她的話驚到,沒忍住點了下頭,瞧見江望月的神情,他補救道:“藥堂長老說,這藥不能混著其他東西吃,會影響藥效。”
“老頭子壞得很,他騙你的。”
謝臨安微微一笑:“燉肉我幫師姐溫著,再過半個時辰就可以進食了。”
江望月閉上眼睛醞釀情緒,想和謝臨安好好講道理,剛張了張嘴,外頭響起敲門聲。她皺了皺眉,不太想理會外麵的人。
敲門聲再度響起,隔了會,門被人推開。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著像是不止一個人。
“在下藥堂弟子商陸,代師弟來給江師妹賠禮道歉,師弟還在受罰無法外出,望江師妹見諒。”
說著,他拿出一個儲物袋,從裡頭掏出幾個盒子。
“玉盒裡是一些溫養筋骨的仙草,可助師妹早日恢複。”
江望月抬了抬眼皮:“多謝,東西放著我收下了,你們沒有彆的事就先回去吧。”
她看見商陸身旁戴著發簪的少女,直覺得有點眼熟。是了,夢裡推她下山的人也有這樣的簪子。
如果不是巧合,就是故意來找她的。
剛這麼想著,就聽商陸開口道:“這是我們藥堂的華師妹,來給江師妹換藥,先前給你上藥包紮的也是她。”
華細辛悄悄拉了下商陸的衣袖,商陸心領神會,又說道:“姑娘家換藥不可打擾,謝師弟,我們兩個先出去,回避一會。”
謝臨安看了兩人一眼,餘光瞥了眼江望月,見她看向商陸的眸中露出幾分垂涎。
他心裡暗暗嗤笑,麵上溫和而恭敬:“師兄所言極是。”
謝臨安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卻見江望月盯著華細辛,眼睛亮得驚人。
嗯?好像哪裡不對勁。
——
從穿越的第一天起,江望月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見到書裡的男女主,隻是沒想到見麵的速度會這麼快,還是在這樣的場景下。
華細辛解開江望月身上纏著的繃帶,皮肉傷愈合得七七八八了,筋骨卻一點恢複的跡象都沒有。憑她的本事,無法斷定這些傷到底是詛咒還是藥物造成的。
“雖然你不記得了,但推你下山的是我。”
江望月有些茫然,沒想到女主會承認得這麼快,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華細辛一邊抽出繃帶纏起來,一邊慢悠悠補充道:“不過,動手的人不是我。那天你大鬨藥堂,許多藥堂弟子都出來追你。我追到山崖邊,本來隻想逼你交出仙凝草,但沒想到你會這麼抗拒。”
“嗯,然後呢?”
華細辛打開藥瓶,挖出點藥抹在江望月的手臂上,她手上微微顫抖:“我想用定身術,可沒想到背後一陣強力,你就被我推下山崖,我勾住懸崖邊,好不容易才爬上來。”
江望月哦了一聲,問道:“背上的傷口也要上藥嗎?你幫我翻個身,我使不出勁。”
華細辛用懸浮術替她翻了個身,看到背上的傷,心尖止不住的顫抖。
傷口結痂後看起來更加嚴重,直到此時,華細辛才意識到江望月受了多重的傷。光是皮肉傷就夠嚇人了,靈力還在經脈凝滯逐漸離散,江望月以後在這裡的日子隻會更難過。
“對不起,你受這麼重的傷,也有我一半的責任。”
江望月腦袋有一瞬的放空,她安慰道:“不用自責,我又死不了,過陣子還能活蹦亂跳。”
華細辛鼻子微酸,悶聲道:“我會治好你的,雖然現在還沒辦法替你修複筋骨,但等我修成小醫仙,一定可以替你修複筋骨。”
江望月鼓勵道:“自信點,小醫仙的位置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不知為何,華細辛覺得江望月比她還自信,她鄭重地點點頭嗯了一聲,仔細替江望月上藥包紮好。
華細辛收拾好東西,和江望月道彆,出去找商陸。卻不想看到商陸和謝臨安僵持著,她疑惑地走上前,突然被商陸拉住手有點蒙,又聽商陸沉聲道:
“謝師弟,方才多有打攪,我們先走了。”
等兩人離開,謝臨安把溫著的燉肉拿出來,撕成細條喂給江望月吃。他一邊喂,一邊想起商陸在外麵和他說起的話。
“師妹單純看不出你的把戲,我看得一清二楚。奉勸你一句,最好彆打她的主意,我們藥堂不是那麼好惹的。”
謝臨安臉上露出些許嘲諷,商陸就像炸毛的獅子,警告他不要覬覦自己的嬌花。真是好笑,明明不是自己的所有物,還能這麼理直氣壯。
轉念想起這是在江望月房裡,謝臨安迅速收斂情緒。他抬起頭,忽然意識到,從自己回來到現在,江望月都沒說一句話。
眼前的少女安靜聽話得像個提線木偶,讓他有些煩悶和不適應。
明明以前江望月會主動開口說話,仿佛有說不儘的話題,又似乎他們之間默契至極。
他剛想裝委屈,就看見江望月眼皮耷拉著,快要睡著了。
……嗬,白白浪費了他醞釀好的情緒。
——
謝臨安心裡的情緒如何起伏,江望月一點也不知道。她困得有些睜不開眼,恍惚間看見一旁的謝臨安,疑惑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人在困倦的時候往往對時間沒有準確的感知,江望月以為過去很久,其實不過片刻。
謝臨安以為她急不可待地要趕人,卻不想聽到江望月略低啞的聲音:“大晚上的,你還不回去睡覺嗎?”
他沉默會,回道:“師姐睡吧,我這就回去。”
謝臨安施術讓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他的手還沾著被子,眼皮微抬發現人已經放緩呼吸睡熟了,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
他伸手點在江望月的眉心,靈力波動侵入她的夢中。
夢裡是一片冰原,江望月坐在屋子裡烤火,手裡捧著一碗肉湯,慢吞吞地喝著。
謝臨安看了許久,夢中景象卻始終沒變,他失望地退夢境,離開的瞬間突然見到江望月往自己的方向看過來。他摸不準那是意外,還是江望月真的發現了自己。
床上的人毫無知覺,謝臨安肆無忌憚地順手查探江望月體內的靈力。
她靈力更加稀薄了,被經脈凝滯無法運轉,似乎是被人在各個穴位處強行封印住。
謝臨安試著給她渡入些許靈力,不消片刻靈力便溢出體外,活像個沒有底盤的漏鬥。這下毫無疑問是廢了,對他來說沒有利用價值了。
真是可惜了他這麼長時間的付出,雖說是假裝的,但也花費了不少心血。原本打算把江望月養成長期飯票,沒想到就到此結束了。
現在估計還得單方麵付出些,把之前得到東西吐出一大半,否則江望月和大師兄都不會放過他。
謝臨安的手指順著江望月的眉心遊移,落在頸側的動脈處,他戳了兩下,輕笑一聲收回手。
“師姐,好夢。”
江望月感覺有人在自己耳邊說了些什麼,意識昏昏沉沉,等到再醒過來時已經到了黃昏。她動了動手臂,沒有疼痛反倒是活動自如。
她伸手解開繃帶,站起身走到衣櫃前,隨手拿了件衣服,按照記憶裡的穿法給自己套上。梳妝台上有發簪,可她不會用,隻能找了根發帶給自己疏了個馬尾辮。
推開門看見謝臨安,她下意識地想把門關上,不想謝臨安開口喊住她。
“師姐身體恢複地好快,有哪裡感覺不舒服嗎?”
江望月搖搖頭:“沒有。我睡了多少天?”
謝臨安回道:“大概小半個月,昨日華細辛替師姐診脈,說師姐體內靈力耗儘,筋脈已經恢複,但身體無法運轉和存儲靈力。”
他話說得算是委婉,本以為江望月會難過或是大吵大鬨,卻不想江望月平靜地哦了一聲。她眼中毫無波瀾,甚至渾身透著一絲詭異的愉快。
江望月確實有些高興,沒有靈力在這個師門生存困難,但離開這裡就不一樣了。和原本的江望月結仇的都是師門裡的人,離開之後也不會有人來追殺她。
沒有靈力無法修煉,這都是離開師門的絕佳理由,她開始想象自己往後自由的生活。
“能走動了?剛好明天開始跟著我修煉。”
乍聽到大師兄的聲音,江望月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心裡茫然片刻,四肢開始僵硬發冷。
她扯著嘴角假笑道:“大師兄來得真不巧,剛好我要休息,就不送大師兄了。”
江望月說著就要關門,卻發現怎麼使勁都無法移動房門半分。她抬頭看了看大師兄,訕笑著收回手,乖巧地站直身體低下頭。
明明是在自己的屋簷下,還要向彆人低頭。
大師兄沉聲道:“從明日起,日出之前到平時修煉的山上,沒有靈力就給我用腳走上去。”
江望月懷疑自己耳朵壞了,靠自己的雙腳走上山,那得多少個時辰?天天都這樣,她還不如就住在山上。
大師兄仿佛就是來知會一聲,說完就走了。
江望月咬了咬牙,看向謝臨安,軟聲求道:“師弟你看,平日裡我待你還算不錯,能把我送到山上嗎?”
謝臨安為難道:“大師兄說,要是我幫你,就扒掉我的皮。”
江望月不死心:“那送到山腳也行,我自己爬上去,不算你幫我。你不說我不說,大師兄怎麼可能知道。”
猶豫會,謝臨安點點頭,召出飛劍跳上去,伸手想把江望月拉上來。
江望月咽了咽口水,強忍著害怕問:“我能坐著嗎?”
謝臨安體貼地表示同意,雖然覺得麻煩,但在江望月麵前還是要保持溫柔可人的形象。
這是江望月第一次體驗禦劍飛行,她握住劍柄不敢放鬆,心臟劇烈跳動著。劍的速度極快,風刮在臉上疼到心底。
掌心的溫度順著劍柄傳遞過來,謝臨安和劍的感知相連,清晰地感受到江望月的心跳和情緒。感覺很奇妙,說不上好,但也不壞。
他惡作劇般又加快些速度,心想或許江望月會就此被嚇得尖叫,可沒料到她憋著口氣抿緊嘴,愣是一絲聲音都不泄露。
謝臨安覺得沒意思,又有些嫌棄自己剛剛幼稚的念頭,更幼稚地是他付諸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