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未平(1 / 1)

盛唐製履娘 遠寄 4126 字 8個月前

“原是汝等製履坊走水,費了咱們西市諸多人力。” 劉大人執馬鞭,啪啪擊於掌心,語態愈顯淩厲。端量著眼前麵容柔婉的崔窈娘,心中實未料及,矮了他一頭的小小娘子,經此一役,竟還能這般沉著靜定,應答如流。

“辛苦諸位官爺了。若日後家中有誰瞧得上‘綺夢履’鞋履的,交付銀錢時萬望告知,我等定酌情減價些。”

兵吏赧然,搓了搓鼻梁:“倒也不必如此客氣。” 他們負責長安西市安全的巡防營隻不過借調了些人手過去,與負責西市火險的武侯鋪同宗不同支,冒領他人功勞,怕是不可為之。

然崔窈娘已展現的好意,他亦不可不領情:“你,你,你們二人,護送這二位小娘子去藥鋪,切莫出差錯!” 他以馬鞭點了高壯的二人。

二人領命應諾。

崔窈娘與吳薇秀趕忙執禮稱謝,在兩名兵卒護送下,加快腳步往藥鋪趕去。一路上,吳薇秀忐忑心緒總算稍得平複,崔窈娘則在心中默默籌謀後續店鋪諸事,兩人並未察覺任何異常。

未幾,幾人便至藥鋪。取好藥後,又在兵卒護送下,順遂返回 “綺夢履”。

街角暗影裡走出個李穩,打頭兵吏一見,立馬站直抱拳問好:“穩哥,事情都辦妥當了。”

李穩一點頭:“多謝,明日請你飲酒。”

此時,其餘姐妹真如她們所說那般,皆未就寢,焦心等候。見崔窈娘與吳薇秀平安歸來,眾人方鬆了一口氣。

崔窈娘歸來時的喧鬨,順著風鑽進她寢間,盧三巧聽得動靜,硬撐著坐起,喚旁邊陪同的王月娥:“月娥姐姐,煩請你扶我一把。”

王月娥正打著瞌睡,自是以為她要更衣,扶著她立起,怎知她竟是要往外走。

“哎,三巧妹妹,這是要去往何處!”

崔窈娘還在院中囑咐大家早些休息,忽聽得房門嘎吱一聲,王月娥追著腳步虛浮的盧三巧往外一邁。

“三巧!你不好好躺著,怎的起來了!” 吳薇秀在一旁驚呼出聲。

作坊中的姐妹們皆是一愣,欲上前來扶,瞧著盧三巧棉布纏滿的手臂,又都不敢輕舉妄動,隻看著她淩亂著發,一步一步朝崔窈娘走來,心裡默默替她著緊。

“掌櫃的,我長話短說。” 盧三巧半路就力有不逮,緊緊掐住門框生怕自己倒下,強忍著灼痛,艱難開口道。

“你說你說。” 崔窈娘趕忙趨前兩步,站在她側首,以防不測。

“走水時,染料間的皮料數量不對。”

此語一出,小小院落瞬間炸開了鍋。

“怎麼會不對?”

“難道是有人偷拿了?”

“彆是偷完為了銷證,索性放了把火吧!” 姐妹們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崔窈娘全然未料還有此等狀況,眼見眾口越說越離譜,忙先安撫道:“姐妹們切莫慌張,三巧,你可還記得皮料的具體數目?”

盧三巧點了點頭,極力克製住疼痛,努力回想:“昨日我清點時,明明架子上堆摞至頂,可今夜走水我入得門裡,卻發現少了許多。”

“這天殺的!若讓我抓了是誰,定要狠狠摑她幾巴掌!” 吳薇秀恨得咬牙切齒。

崔窈娘見著盧三巧搖搖欲墜,趕忙虛虛扶著她往床邊走:“先躺下,此事還需明日從長計議。”

“今日製鞋坊走水初始,大家都忙亂不堪,或許是哪裡出了差錯也未可知。薇秀,明日你與我一同再去看看。”

“好,聽掌櫃的。” 吳薇秀應道。

“三巧,先好生歇著,勞煩叫醫生再來瞧瞧,她這般亂動又扯了傷口可如何是好!”

“我抓回來的藥呢?馬上給她熬了罷。” 那方子裡有鎮痛安神的草藥在裡麵,喝了好讓盧三巧少受些罪。

“夜深路難行,窈娘請姐妹們都先在坊裡湊合一晚,養足精神,明日再做打算。” 崔窈娘又補充了幾句。

寢間還算充裕,小娘子們結伴散去,崔窈娘望著盧三巧足足粗了一大圈的手臂,心中暗自思忖著這皮料之事的蹊蹺。

她留下大家,宵禁是其一,更為重要的其二,若縱火者真出自她們當中,置於眼皮底下,一時心虛返回現場銷毀證據,露出馬腳也是有的。不若假裝全然不屑,等她自動浮出水麵。

眼下,重新修繕工作間,反而成了最輕之事,崔窈娘揉了揉繃緊的額角。

次日清晨,崔窈娘和吳薇秀起了個大早,來到染料間,木門被火簾卷了個乾淨,還剩半拉木板垮在地麵。看著焦黑的屋舍,空氣中還彌漫著染料的刺鼻味。地上滿是汙水漬和燒落跌毀的殘渣,架子傾倒趴在牆角,到處一片狼藉。

兩人小心翼翼地在廢墟中行走,試圖查出一些關於皮料缺失之線索。

“窈娘,我們不報官嗎?”

“先看看再說。”

“恩。” 過了昨夜,吳薇秀對崔窈娘可以說是全心全意無條件信賴了。

“哎?”,吳薇秀蹲下身,在貨架靠牆之夾縫裡,發現了一塊被燒得半焦之布頭,“這裡怎會有一塊碎布?”

崔窈娘湊過來也踮起腳,房間太過漆黑,看不真切,火勢起得猛,這塊布料竟然沒有燃個乾淨,她心中難免湧起一絲疑惑。

“這布片瞧著不像是咱們坊裡東西。” 吳薇秀斷定的說道。

崔窈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無論從顏色還是從質地,都不是我們製履坊進過的貨。可這染料間平日也鮮少有人能隨意進來,這也不像是三巧平日穿著的料子。”

正說著,大門外傳來一陣哐哐擂門聲:“有人在嗎?”

創創創。

“我們是大理寺的人,有人一早報了官,說你們‘綺夢履’被人惡意縱火!”

創創創。

大門拍得山響,兩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都接收到了愕然,誰啊?竟然幫她們報了官?

一開門,不止衙役,還有幾個鄰店的人在門口指指點點。

“這製鞋坊好端端的,怎麼遭了這災,莫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說不定是生意太好,遭人嫉妒了。”

崔窈娘和吳薇秀又是對視一眼,心中疑團愈發濃重。

“你們誰是掌櫃的?” 模樣周正二十出頭,身著一襲絳紫色官袍之男子,頂著黑色官帽上突兀的明珠,微微揚起下巴發問。

“奴家正是。” 崔窈娘往上一禮,“敢問大人是?”

“這是我們大理寺少卿劉大人。有人報了案,我們頭兒極為重視,特派了我們劉大人前來查案。” 斜出的帶刀衙內極其自豪將大拇指一指。

“原是劉大人,快裡邊請。薇秀,給幾位大人看茶。”

“不必,” 劉大人手持卷宗一攔,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場,“咱們還是快快去往案發現場的好,晚了線索也許就有了變化。”

“是是,劉大人,剛才我和掌櫃的,我們在染料間......” 吳薇秀順著劉大人話往下說。

“恩?染料間便是火源之處?” 劉大人冷峻麵容微起波瀾,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狩獵似的眯了眯。無知婦人,竟然破壞現場!

“劉大人,” 崔窈娘接過劉大人即將發作的怒火,把他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昨夜我們幾人去了酒樓,皆不太清醒,具體情形,還請劉大人仔細查辯才是。”

劉大人官帽上那顆明珠,跟著他眼神閃了閃:“帶路吧。”

“是。” 崔窈娘呼了口氣。

眾人先來到工作間,崔窈娘恭敬地請劉大人:“劉大人請看,這就是昨日起火之處。”

“行,這裡不需要太多閒雜人等。” 劉大人散了人手四下收集證物,隨意地看了兩眼崔窈娘身後的吳薇秀。

“窈娘,我先去看看三巧。” 吳薇秀眼不瞎耳不聾,自是聽懂了劉大人暗示,他許是有話私下跟崔窈娘說。

崔窈娘一應點頭。

趁著衙內仔細搜查連著的工作間,劉大人玩兒似的撿起地上一塊未完全燒毀的木塊,拿在手裡辯了辯,斟酌片刻,交代自己身份:“昨晚火勢一滅,就有人遞了折子到大理寺,說這事來得蹊蹺,務必要嚴查。”

“誰?”

劉大人嫌惡地撇了撇嘴:“我怎會知曉?我亦是五更被大理寺卿大人從高床軟枕裡撈起來,送至你麵前。” 能壓得住大理寺卿這般身份,讓他積極奔走的,想必官職不低,莫不是這掌櫃生得花容月貌,是誰使了銀子養在外頭的外室吧?——這便是劉大人第一眼的想法。

崔窈娘倒是不懂劉大人話裡的這層深意,隻是抓住了意料之外的重點:“劉大人您是說,我們這邊火情一緩,折子就遞到了大理寺?速度如此之快,您就沒點懷疑嗎?”

“懷疑?”

“對呀,您想想看,唯有縱火之人守在周遭,才能迅速打探到消息,從事發現場回轉,打時間差,把身上嫌疑洗得一乾二淨?”

劉大人陷入沉思,此小娘子,著實機靈,其分析甚為在理。隻有一點,她未考慮到。

“那你再細說說,此人三更半夜不寐,費神費力呈遞折子,隻為告知吾等有人在此惡意縱火,你與此人究竟有何仇怨?其動機又為何?”

“這...... 這便需劉大人睿智神武,為我等還原真相了。” 崔窈娘亦覺此邏輯難以自洽,內心陣陣發虛。

“薇秀姐,你若如此,可彆怪我等在掌櫃的麵前抖出此事,大不了便是魚死網破!”

“對,且看她在掌櫃麵前還有何顏麵!”

這又是怎的了?崔窈娘聞得吵鬨之聲,額角突突直跳。

“走吧,去瞧瞧。” 劉大人實乃看熱鬨不嫌事大者,疾行之際,步伐輕盈,渾身散發濃濃吃瓜群眾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