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衙門內,燈火通明。
公案之上坐著剛才帶兵抓人的中年人,他的下首擺了幾張椅子,分彆是趙知府、顧啟章、吳知縣等人。
喬嶼被一左一右兩個兵押著,站在堂下。她的雙手被鐐銬鎖著,隨身的佩劍被暫時收繳。
中年人眼睛盯住喬嶼, “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喬嶼不卑不亢地回視,“大人為何帶兵抓我?喬嶼不解,所以不跪。”
此言一出,隨坐兩側的官員頓時嘩然。趙知府“唰”站了起來,橫眉豎目喝道:“大膽!公堂之上,豈能容你放肆!”
說著,他轉向中年人,“撫台大人,這刁婦仗著有些武功桀驁不馴,尋常問話怕是問不出什麼來。您看是不是上些刑具?”
顧啟章眉心一跳,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驀然攥緊。
孫撫台抬眼掃了趙知府一眼,趙知府一凜,訕訕地坐下了。
孫撫台再次看向喬嶼,忽然點顧啟章的名字,“顧大人,既然這位喬姑娘是九王爺派來助你查案的,就由顧大人幫她解惑吧。”
“是。”顧啟章低眉順目地應聲,踱步來到喬嶼身前,看著她,緩緩道:“幾日前,撫台大人接到線報,說是有天火教的餘孽潛入揚州府,撫台大人派人暗中調查,查到了那位假扮‘蔡大娘’的女人身上。”
喬嶼怔住。
天火教是本朝最大的□□,教主韓友鵬除了坑蒙拐騙,大肆收斂信徒的錢財之外,時常蠱惑教眾造反。朝廷派兵幾次清剿,終於在去年打掉天火教最大的窩點,抓捕了數十位組織鬨事的教中骨乾,但是教主韓友鵬和左右護法卻下落不明。
“所以,你們懷疑我跟天火教有關。”喬嶼蹙眉,她環視眾人一圈,眼神越過顧啟章,看向案桌上不發一語的孫巡撫,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什麼?”趙知府因為前頭的事對喬嶼懷恨在心,此時忍不住高聲喝止,“按照本朝律法,勾結天火教可是死罪,本府勸你從實招來,招清楚了,免得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還累及你的師門!”
喬嶼聞言眼神登時一冷,她驀然轉頭,一雙眼睛含了電一般,向趙知府看去。
趙知府心一跳,上半身向後仰。反應過來後,一張老臉有些掛不住,手指著喬嶼,氣得直抖:“公堂之上,不敬朝廷命官,我看你是嫌命太長了!”
他說完,看向喬嶼身旁的兩個官兵,凜然正氣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把這犯上的刁婦拿下!”
兩個士兵在聽到命令後,第一時間看向孫巡撫,見他沒有反對,就要動手。
喬嶼冷笑,剛才在外麵她束手就擒,一是給顧啟章麵子,二來對麵也確實人多勢眾。現在一屋子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隨便哪一個都是她的籌碼。
她想著,反應極快地後退一步,帶得手上鐐銬“叮當叮當”亂響,下一刻就要運氣掙破束縛,大打出手。
“且慢——”
千鈞一發之際,顧啟章忍不住高聲叫停。
他用眼神安撫住喬嶼,又示意那兩位士兵不要著急,轉身衝案台上的孫巡撫抱拳,“撫台大人,下官有話要說。”
孫巡撫似笑非笑:“你要替她開罪?”
“下官不敢。”顧啟章惶恐地跪下來,“下官隻是想著應該先問問清楚。喬姑娘是九王爺的門客,又是武林第一大派玄玉宗大弟子,以後擔了玄玉宗宗主的位置,必然前途無量。怎麼會想不開跟天火教的喪家之犬攪和到一塊去呢?想來應是哪裡有誤會。”
趙知府冷哼:“哪來的誤會?人不是她帶上陽春閣的嗎?她要是將人抓住,嫌疑自然也就洗清了,問題是她當時是空手下來的。難道堂堂江湖第一大門派的大弟子這點能耐都沒有嗎?”
顧啟章暗道一聲該死,這老頭說得還真的十分有道理。他也想不通,為什麼喬嶼沒有將人帶回來。
“她使了詐。”喬嶼冷不丁出聲,麵上幾不可見的懊惱,“她會白虎掌,我以為她是白虎門的人,結果她還會用藥使毒。諸位大人自可以去剛才我落腳的屋頂查看,看看上麵是不是有毒粉。”
她自入了這大堂之後,態度就神氣十足,突然語調軟下來,眾官員麵麵相覷。
顧啟章也暗暗鬆了口氣,心說這喬姑娘還不算太愣。
孫巡撫示意堂內其中一個士兵去查看。
那士兵腿腳很快,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飛奔回來,報告喬嶼所言是真的。
孫巡撫手按在驚堂木上,良久才開口:“把你跟天火教的餘孽接觸的點點滴滴都說清楚了。”
趙知府聞言,急聲道:“撫台大人——”
孫巡撫抬手打斷他,看向喬嶼。
喬嶼一五一十地說了。
喬嶼說完,孫巡撫盯著她,“你的話,我會如實上奏。如有虛言,你擔不起這後果,你可明白?”
喬嶼毫不猶豫地頷首。
孫巡撫不再看她,“給她解開,帶她去拿劍。”
兩個士兵領命,帶著喬嶼出去。
公堂裡隻剩下一乾文官,趙知府氣得袖子一甩,閉上了眼睛。剩下的官員在孫巡撫麵前也不敢出聲獻媚,紛紛垂目,安靜地坐著。
孫巡撫環視一圈,將眼睛落在顧啟章身上,“秋闈舞弊的案子,顧大人查得怎麼樣了?”
“回大人,下官今兒剛落腳揚州府,就赴了各位同僚大人為下官辦的接風宴,還沒來得及查問呢。”顧啟章畢恭畢敬地俯首,“不過接風宴上,趙知府對本次秋闈案的見解,給了下官一些提醒,讓下官知道該往何處使勁。”
趙知府倏然睜開眼。
果然見孫巡撫不冷不淡的眼神掃過來,“同僚之間感情深是好事,但不要忘了正事。”
“是。”顧啟章受教。
“退下吧。”
眾人出了大堂,一眼瞧見背著長劍、站在台階下的喬嶼。
在幾盞燈籠的火光下,她長身而立,抬眼看過來。
趙知府帶著人與她擦肩而過時,忽然駐足,“不要以為撫台大人放了你,你就沒事了。今日之事,我也會如實上奏。”
他說完轉身瞥了一眼顧啟章,“顧大人,既然撫台大人讓你好好查案,那我等日後也不方便找你喝酒吃茶了。有什麼要緊的事,本官自會差人送信到你府上。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你和我們這些人私下就不必聯係了。”
這下可把人得罪狠了。顧啟章苦笑,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趙知府卻不給他眼色,抬腳就走。
他們離開後,喬嶼轉頭看顧啟章。
對這位女俠,顧啟章現在的心情十分複雜。他很感激喬嶼下山幫她,隻不過這喬姑娘似乎將這趟渾水攪得更渾了。迎著她的目光,顧啟章還是微微一笑,“我們也回去吧。”
話畢,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喬嶼先走。
喬嶼卻沒有動,眼睛盯著他,“你在怪我。”
顧啟章微愕,身在官場太久,習慣了彆人講話繞彎子,這麼直白的對話,他一時間倒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最後他輕輕一笑,搖頭,“我沒有怪你,喬姑娘不要多想。”
喬嶼審視著他的表情,顧啟章笑容以對。
許久之後,喬嶼率先移開目光,她轉過身想走,身後的顧啟章卻喊住了她。
喬嶼回首,卻見顧啟章捂著肚子蹲在地上。他的臉上直冒冷汗,臉色不知道為什麼蒼白得嚇人,整個人在微微發抖。
“怎麼了?”喬嶼語氣緊張。她怕顧啟章挨了那一掌,吃了藥還沒用,傷情再次發作。
顧啟章有氣無力地開口:“我就是一天沒吃飯了,餓的慌。”
喬嶼:“……”
大半夜外麵賣吃的攤子都收光,喬嶼扶著顧啟章回了欽差行轅,將葉黎衣搖起來下麵條。
嫋嫋炊煙中,顧啟章虛弱地靠在椅子上。喬嶼抱著劍倚在門上,看著葉黎衣忙碌。
“姑娘。”葉黎衣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你要不坐下歇會?”
喬嶼搖了搖頭,到底沒再直勾勾看著。她移開視線,突然發現不遠處有兩個人提著燈籠緩緩走來。
除了顧啟章的小書童,整個府裡會呼吸的活人,隻剩下兩個歌女了。
兩個歌女摘了帷帽,換了一身鮮亮的衣服,一紫一綠,露出兩張同樣明豔動人的臉。
倆人將燈籠放下,衝著喬嶼輕輕點頭,便湊到了顧啟章跟前,嬌滴滴地喊了一聲“大人”後,一個站到給顧啟章後背,要給他捶肩;一個蹲下來,要給他捶腿。
顧啟章本來還歪歪扭扭地躺著,看出她們的意圖,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對上了喬嶼的眼睛。
喬嶼抱著臂,眼裡有些嘲弄。
“咳…”顧啟章笑容有些不自在,看向兩個歌女:“你們這是做什麼?”
兩個歌女對視一眼,綠衣的歌女先湊了上去,胸脯幾乎要貼到顧啟章身上,柔聲道:“大人這麼晚才回來,一定是累壞了,我們是來伺候大人的。”
紫衣的歌女跟著上前,嫣然含笑,伸出手作勢要挽住顧啟章。
顧啟章連退幾步。收下她們是為了讓王心誠放心,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怎麼樣。何況這兩位這麼明顯的有所圖謀。顧啟章敬謝不敏地擺手:“這兒不用你們,你們先退下吧。”
“大人。”倆人含著羞,轉了一下眼珠,不死心還要上來。
顧啟章直接退到了牆角,求助地望了一眼喬嶼。
喬嶼無動於衷,“人是你收下的,你自己解決。”
顧啟章歎了口氣,“二位姑娘,有什麼話直說了吧。”
這兩人選在這麼多人在場的時候向他獻媚,根本就不是誠心要投懷送抱。
兩個歌女聞言,交換了一個眼神,忽然噗通跪下,開始掩麵啜泣,“求大人救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