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無人不駭!蕭雲十八騎竟是沈南意的人。
瞬間,情勢突變。
蕭靈兒看到沈南筠手下的人緊緊看著他,她明白他們的憂思,她怔怔看著他,突然心底湧起一陣深深的內疚。他本無爭奪江山之心,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步步逼他的。
她掙開襄王的手,走過去,伸手握上他的手,她凝著他,道:“王爺,臣妾與你生死與共。”
語落有聲。
沈南意的話,本就讓所有人震驚不已,頓成澄靜。蕭靈兒的話,便仿佛在每個人耳邊說出一般,清晰無比。
沈南意頓時變了臉色,唇角微微一沉,他凝向蕭靈兒,輕聲道:“你當真與他生死與共!”他硬生生地止住了話,他想問她,你與沈南筠生死與共,那我呢?
蕭靈兒並未應答,隻是將手緊緊握住沈南筠。
沈南意看到蕭靈兒乖巧地偎在那男人的懷中,竟是輕聲笑了出來:“好,很好,二哥二嫂果是伉儷情深。”
沈南意垂了眸,蕭靈兒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但她從沒看到過這樣的沈南意,他好像整個人都衰敗了一般!
良久,他抬頭,眼光環過眾將士,聲音清冷:“今日局勢,勝負已分。肅王陰謀造反,其罪當誅,爾等乃是奉命行事,若能懸崖勒馬,本王定奏明皇上,饒過爾等性命。諸位是要做審時度勢的人還是那愚笨盲隨之徒,不妨好好一想。”
“必敗之仗,加上損兵折將,這也罷了,若賠上性命——.”
時光瞬間停滯,安靜地嚇人。
“哐當”一聲,一個、兩個、三個,沈南筠身後的將士一個個地放下武器,跪了下去。
“臣等願追隨寧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山穀中,聲聲震耳。
沈南筠回頭看著一個個放下兵器跪在沈南意麵前的將士,終於明白大勢已去。雖知已無回天之力,隻恨生死麵前,竟都是一些貪生之輩。
沈南意冷冷看著盯著沈南筠,蕭靈兒和他緊緊地依偎在一起,襄王麵色冷峻站在蕭靈兒左側,僅剩十餘個將士依舊站立在沈南筠身後。
沈南意眼神一冷,袍袖翻飛,玉白的手出手如電,眾人尚未看清,隻見沈南意身形一展,已落在沈南筠麵前,將他懷中的女子一把搶過。
沈南意指尖微微顫抖,剛才她觸上他手腕的溫度似乎還在。他怒火中燒,步子一跨,肩膊卻被抓緊,側頭看去,背後襄王朝他緩緩搖頭。
隻能站在原地,聲音冷冽:“沈南意,你若傷了她一根手指頭,我定要你血債血償。”
“嗬嗬,是嗎?”沈南意一聲冷笑,環在蕭靈兒腰上的手卻是越來越緊。
蕭靈兒能感到身邊那人渾身散發的怒氣與暴戾。她正怔愣,卻見他慢慢低了頭,聽得他低沉的聲音在自己耳邊緩緩傳來,“靈兒,這次我再也不會放了你。”
“沈南意,你到底想怎樣?”沈南筠沉聲問道。
沈南意也不說話,隻是微微側身,展臂將蕭靈兒摟進懷中。
秦穆會意,微一頷首,快步走至沈南筠麵前,恭聲道:“稟肅王,寧王宅心仁厚,您若能自刎謝罪,寧王定能向皇上求情,饒過襄王府上下。否則——還請王爺三思。”
“大膽奴才!”襄王一邊怒斥,一邊轉頭對沈南筠堅定道:“王爺,不可以。沒有皇上聖旨,寧王他不敢動你。”
沈南意眸裡掠過戾色,微微仰首冷笑道:“襄王便如此肯定!自古成王敗寇,莫非襄王連如此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說罷,環了眾將士一眼,沉聲道:“各位都是我朝的棟梁支柱,自當肝膽衛國,肅王陰謀行刺本王,爭奪皇位!本王身為皇子,自當上奉天恩,下承百姓,是以內心雖痛,卻也隻好大義滅親!”
“寧王千歲,我等定當誓死相隨!”秦穆柳風率眾掀衣跪倒在龍立煜麵前。
排站在此一眾將士聽罷,互相一看,立刻齊刷刷跪倒,山呼:“臣等誓死相隨寧王!”
聲音轟然,震蕩在山穀四周。
四周千軍萬馬,嚴正以待。
蕭靈兒看著沈南意,想起那日,在書房中,他手握羊毫,唇末一抹薄弧,筆指天下,意氣風發。
女子淡如清水的眼眸,痛苦彌漫,水袖拂開,用力掙脫沈南意,大喝:“不要!”
“靈兒!”沈南意緊緊抓住蕭靈兒的手。
蕭靈兒微微笑起來,寒意湧入喉嚨,引起劇烈的咳嗽,一絲眼淚從臉頰上滑落,“放開我,他是我夫君!”
沈南意臉色慘白,直直盯著蕭靈兒,突然笑了,慢慢鬆開手。
蕭靈兒快步跑向沈南筠。
“靈兒。”二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寧王,動手吧!”蕭靈兒揚眉一笑,緊緊握住沈南筠的手,說著轉頭望向沈南筠,一字一頓道:“王爺,此生山長水闊,臣妾與君生死相隨。”
這麼遠,也能看見沈南意身形一僵,手指顫抖地握緊,飄落的秋葉中他閉上眼睛,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仿佛拚儘了力氣:“帶上肅王,進宮麵聖。”說完,他猛地抬起頭來,語意清晰,咬字分明:“沈南筠,你給我聽好了,今後你若敢再利用她,我必踏平肅王府,血流成河。”
沈南筠看著沈南意發冷的眼神,生生止住了勸阻的話。他們都清楚地知道,讓沈南筠進宮麵聖,依皇上性子,最多不過是削去封號,便是等於饒過了沈南筠一命,所謂放虎歸山,後患無窮。何況,沈南筠的背後是襄王還有那世代將門的李家。
為了那個皇位已經死了太多人,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複。可是他比誰都清楚,沈南意為了蕭靈兒,哪怕有朝一日要陷入萬劫不複,此時也隻能放了沈南筠。
“慢著!”一聲清冷的聲音淡淡響起。
燈火明滅間,從沈南意身後人群中緩緩走出兩道人影。
沈南意蹙眉,隻是兩個普通侍衛,一前一後,看二人容貌平常,隻是前麵那雙人的一雙眼眸卻是異常的熟悉,像極了那人,還有那聲音?可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照這形勢,他絕不是突然出現,而是一直都呆在這裡。
眾人尚未看清,卻見沈南意身形一展,已落在那人麵前。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龍非離緊握著那人的肩,厲聲喝問。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這人是誰?
她正怔愣,卻聽得他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周今宜,你的那雙眼睛騙不過我!
她不理他的怒氣與暴戾,輕輕握上他的臂,緩緩環了四周一眼,手往臉上揭去,取下一張人皮麵具,露出那原本傾城之貌,聲音淡淡道,“我戴了阿離給我做的人皮麵具。”
“參見王爺!”阿離見沈南意已認出自家主子,也趕緊抹去臉上人皮麵具。
“你什麼時候來的,到這乾嘛?”沈南意並未看阿離,隻是盯著周今宜。
“王爺能否先放開我?”
周今宜把沈南意稍微拉開,她抬起頭,鳳眸掃過眾人,人群中響起一陣唏噓聲。雖是男兒打扮,可那副傾城容貌還是聲聲震住了眾人,都在心裡暗自猜測來人究竟是誰。
周今宜轉身,麵對沈南意,低聲道:“王爺,還記得您當日對我的承諾,您還欠我兩件事。您說過,隻要不涉及朝政、不違背信義,定當允諾。不知,今日,可還算數?”
沈南意微微皺了皺眉,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周今宜站起,伸出左手,攤開掌心,是一白色藥瓶。
“王爺。這是蕭家獨有的‘靜秋思’。臣妾要您做的第二件事便是讓肅王服下此藥。服下此藥,每逢月圓之夜,便會心痛如絞,若不及時服下解藥,五個月之後,便會筋脈儘斷,七竅流血而死。若肅王從此安分守己,甘為人臣,臣妾自會派人每月按時將解藥送到肅王府。隻是....”
周今宜鳳眸掃過沈南筠,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他即動了殺你的念頭,那每月的心絞之痛便該受著。”
周今宜說完安靜地看著沈南意,並不逼他。她清楚沈南意的狠辣,無論是為了皇位還是為了蕭靈兒,沈南筠他都不想放過。可既然答應了蕭靈兒,他也是不想在這個時候動了沈南筠。
對麵的沈南筠並未看清周今宜容貌,卻見沈南意和她竊竊私語,放聲而笑,蔑道:“寧王殿下,是放是殺,何不乾脆點!”
沈南意側眼望去,隻見蕭靈兒靠在沈南筠身上,正一臉情深地望著沈南筠。
周今宜並未理會,隻是上前一步,在沈南意左側站定,附耳過去,緩緩說道:“若他日,蕭靈兒讓您在江山和她之間再做一次抉擇,王爺您能保證您的選擇不會讓您後悔?”
饒是沈南意冷靜深沉,唇角也微微一沉,他輕輕握了握手,凝向周今宜,從她手中取過一粒藥丸,冷聲道:“吃下它”。
看了側方頎長雋秀的身影一眼,堅定得近乎冷漠,卻偏不帶半絲遲疑。
“四弟,大敵當前,一步錯滿盤皆輸,王妃所為,並無過錯。你何必逼她如此!”沈南筠緊握拳頭,忍不住出言。
沈南意皺了皺眉眉頭,竟是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淩王,莫非您也不信宜兒嗎?”周今宜嫣然一笑,已抬手將藥遞至唇邊。
“小姐,不可以!”阿離慌忙握住周今宜的手,滿臉哀淒地搖了搖頭,眼看著以後自家小姐每個月都得受那心絞之痛,她怎舍得。
“阿離,放手!”周今宜看著阿離,語氣雖淡,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
她盯著手中的藥,帶著一絲哽咽輕輕地笑了,微微閉上眼睛,將手中的藥放至唇邊,微微仰頭。
在得知沈南意遲遲未歸之時,便與阿離喬裝出府混入沈南意的貼身侍衛中,她並不擔心沈南意會受困於沈南筠,她唯一擔心的便隻有一人,那便是蕭靈兒。所以,哪怕讓沈南意從此厭惡自己的心狠,哪怕從此忍受每月的心絞之痛,她也要為他解決這個隱患。可笑的是,他終究是不信她。不信這藥不會要了沈南筠的命,而所謂的不信任不過是怕她傷了沈南筠,最終傷了蕭靈兒的心罷了。
沈南意從未看到過她如此模樣,一雙眼睛滿是血絲,紅得似乎要滲出血來,平靜中卻透著一股絕望。
他心裡竟突然掠過前所未有的慌亂,神識微恍間,周今宜已將藥放至唇邊。
苦澀的藥剛沾到唇,一股強橫的力道向她淩空抓來,她吃了一驚,藥已跌滑出手心。
周今宜怔怔看向前方,數步開外,沈南意手臂筆直揚起,五指微攏。
那麼霸道的武功!是他把藥打掉了。隻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苦笑,卻偏偏聽到他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滑過,一句,已狠狠擊落在心上。
“你若膽敢傷了她,我要周家上下陪葬!”
周今宜嫣然一笑:“既然王爺相信宜兒,還請王爺信守承諾。”
沈南意抬頭朝秦穆點了點頭,秦穆心有神會地上前,向周今宜行了個禮接過藥,走到沈南筠麵前。
“沈南意,不可以!”蕭靈兒正一臉心痛地望著沈南意。
沈南意隻覺得心一痛,不禁脫口而出:“秦穆。”
“望王爺遵守承諾!”周今宜冷聲道。
沈南意恨恨地看了眼周今宜,終是對秦穆輕輕點了點頭。
“肅王,這是‘靜秋思’,普天之下隻有我周家有解藥。若從此您安心呆在府中,宜兒定每月按時將解藥奉上王府,還請王爺寬心。否則,恕宜兒對不住二哥了!”周今宜嘴角輕撫,當著眾人麵冷聲道。
“哈哈哈”沈南筠將藥一把接過服下,抬頭陰冷地看著沈南意,一字一頓道:“恭喜四弟得此賢妻,配得上四弟你的狠辣!”
“回宮!”沈南意一聲怒吼響起。
周今宜冷冷地看著他,心裡知道,沈南意雖然答應了她,但定是恨極了她吧,隻因她威脅了她最心愛的女子。
隻覺喉嚨一股血腥氣湧起,她知道是體內的彼岸花毒又發作了。
“小姐,你怎麼了?”阿離的一聲驚呼,沈南意和沈南筠雙雙回頭。
“沈南意。”
那次他第一次聽到她叫他的名字,聲音異常輕柔,以至於他開始懷疑,她並不曾真的開口,隻是那句‘沈南意’,隻到多年後依舊徘徊在他腦海裡,提醒著自己那天所犯的錯。
他遲疑著伸出了手,向著她的方向。
距離那麼近,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底變幻的光影,不遺一絲一毫。
驚痛、絕望,直到如今,隻餘一片哀涼如水。
她看著他,長發在風中飛舞,而她唇邊的淒涼笑靨,在一點兒一點兒地擴大,終究幻化為一種傾頹的弧度。
沈南意突然記起初見那日,她金釵鳳冠,還有那雙鳳眸,如秋水,如淡波,如清月,波光粼粼裡帶著點點溫柔和羞澀,自細羽般的長睫下看向他。那日便是如此看著他,極靜的,極輕的,似是一觸便濛濛漾了開去,然那微藏在水色清光後的靈黠便這麼一帶,偏偏勾起心中深深漣漪,漾的人心口震蕩。
他的心倏然一沉,卻根本來不及有任何動作,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向後倒下,那麼決絕,又是那麼沉靜,宛如驚鴻般的美麗。
他的右手手臂一直維持著方才前伸的姿勢,古怪地停在半空中,一動不動。那個記憶中,見到他總是帶著清淺的笑的女子,此刻卻毫無一絲生氣的躺在自己的麵前。
“小姐!”
“宜兒!”是沈南筠的聲音,他眼見周今宜倒下,第一次失態的叫出他的名字,衝過去想抱起她。
一股力量突然猛推開他。
是沈南意!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沈南意,他抱著周今宜,發絲微亂,渾身散發著邪魅妖冶的氣息,他低著頭,沒人看清他的神情。
沒人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上次周今宜中劍,他心中都未如此害怕過,此次她不過是吐血暈倒,可他抱著她,卻有種馬上要失去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