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無涯之殤(1 / 1)

鏡鸞隱 常九思 4519 字 7個月前

風雪中,馬蹄聲急,朝堂之上,一場風雲正在上演。

金鑾殿上,皇上聲音疲憊而痛楚:“傳旨,肅王….”停了許久,終於繼續說道:“肅王沈南筠,不法祖德,不遵朕訓,陰謀奪位,陷害寧王,自即日起廢為庶人。其餘參與者貶放儋州,永不錄用……。自此以後,不複再提往事,違者處以謀逆。”一字一句,痛心疾首,說到最後,竟是老淚縱橫。

父子情,君臣義,都在這一道旨意中化為烏有,灰飛煙滅。

史書記載:元昭二十二年,肅王勾結吏部尚書,陰謀陷害寧王。聖旨下,肅王廢除封號、貶為庶人,幽禁府中。無涯一役參與者皆發配邊疆,永不啟用。

隨著廢黜聖旨一同下的還有一道皇上口諭,念在襄王忠心為國的份上,保留昕雅郡主稱號,同時府中吃穿用度皆如往日。

接二連三的變故,聖上聖體已有行將就木之勢。朝野動蕩,人心躁動,仿佛天下都已嗅到更迭之意。

聖旨下達之日,帝都,雪。皇帝病危,立皇四子沈南意為太子,寧王妃周今宜為太子妃。

是夜,雪輕,深寒,整個宮中清靜的叫人不安。內侍宮娥低頭垂目匆匆來去,似乎生怕惹禍上身一般,噤聲少言。忽聽一聲痛哭:“陛下龍馭歸天!”,再黑夜中格外刺耳,人群迅速往大殿聚攏。

沈南意閉目仰頭,一陣淚水撲麵而來,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見他雙手在身邊緊握成拳,根根筋骨分明。

一陣邪風撞上窗棱,“哐”地將長窗吹開,一道電閃伴著雷鳴劃破長空,撕裂天地,照亮雨幕昏暗。

稍縱即逝的電光下,沈南意臉上蒼白如雪。

他恨了那麼多年的父皇終於去了,在這失去的一刻,才發現原來說出來的恨都已無力。

帷帳中一片死寂,良久響起一片哭聲。

宮燈如影,帩帳似血。

龍榻之上,昭帝終於走完了他的一聲,緊閉雙目,安靜得仿佛睡了過去。

沈南意趕到榻前,無聲的喚他:“父皇!”

溫熱的液體落上他的麵頰,滑落在心底。身側周今宜抬起手來,握住了她,聲音嘶啞:“阿意,讓陛下安心的去。”

幽深的大殿,隻餘下了層層疊疊的哭聲。珠簾的影子在地上微晃,隔出生死兩重天。

片刻之後,殿中傳出傳位詔書。

大燕開國,已百餘年,現今俱各安全,朕身後爾等若能惕心保全,朕宜欣然安逝。太子沈南意,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逾製,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太傅周瑱及內侍李公公一同對外宣旨,李公公念完聖旨撲地痛哭。一乾重臣尚在震驚中未曾回神,淩王沈南煜前跨一步,叩拜沈南意。

周瑱及大學士楊沫等人也正襟叩首,擁立新帝。

殿外束甲林立、兵戈整齊的禦林禁君隨著蕭蕭宇等的動作同時俯拜,次第而下的殿階前,金甲遍地,層層漸遠,如一片洶湧金潮轉瞬覆蓋了整個皇城

沈南意獨自站在龍階儘頭,舉目遠望。

日暮輕啟,即將破曉,東方天邊驟然大亮,一顆紫微星當空躍起,那不可一世的光芒萬丈奪目,照耀九天。

九月初七,登極大典的準備工作就緒後,禮部尚書奏請即位。

群臣將沈南意扶擁至椅上坐,百官先排班,執事官舉冕服案、寶案至前。丞相、諸大臣奉袞冕跪進,置於案上。丞相等就取袞冕加於聖躬。然後丞相等入班,通讚唱:“排班”。排班齊後,眾大臣鞠躬,奏樂。然後眾大臣三拜,平身,樂止。然後再三拜,平身,樂止。通讚引丞相至皇帝寶座前,通讚唱:“跪,搢笏”。丞相搢笏,承傳唱眾官皆跪。捧寶官開盒取玉寶(即皇帝的玉璽)授丞相,丞相捧寶上言:“皇帝登大位,臣等謹上禦寶”。然後尚寶卿受寶,收入盒內。通讚官唱:“就位,拜,平身”,百官按通讚指引拜、平身。通讚官再唱:“複位”,引禮官引丞相自西複歸原位。通讚官接著再唱:“鞠躬、拜興、拜興、平身、搢笏、鞠躬、三舞蹈、跪左膝、三叩頭、山呼萬歲、再三呼、跪右膝、出笏”等,百官按通讚官所唱步驟做。做完之後,皇帝解嚴,通讚唱:“卷班”。百官退下,禮畢。具鹵薄導從,詣太廟,奉上冊寶,追尊四代考、妣,告禮節性社稷。還,具袞冕禦奉先殿,百官上表稱賀。然後丞相等百官各就位,皇帝穿袞冕升禦座,大樂鼓吹至樂止。將軍卷簾,尚寶卿捧禦寶置於案上,拱衛司鳴鞭,引班引文武百官入丹墀拜位中,向北立。樂作,百官在通讚官的指引下行三跪九拜之禮。

頒布詔書,以表示皇帝是“真命天子”,儀式莊嚴而隆重。

元昭二十二年春,昭帝薨,四皇子沈南意登極,改年號寧熙,周今宜為後。

辛妲臨盆——

寧熙一年,芳華殿內,人影攛攛,辛妲一舉誕下皇長子,六宮相賀。鳳儀宮中,周今宜正閒來無事順手撫琴。

“阿離,將我那件雪羽肩、還有那千年山參,送去芳華殿。”月下靜靜撫琴的人淡淡道。

“娘娘,那千年山珍也就罷了,可那雪羽肩是極珍貴之物,是尹公子特地從南疆為你取回的,世間可就這麼一件。”阿離不滿的嚷嚷道。

一個煞音,周今宜抬頭“再珍貴也不過是身外物罷了。快去吧!”

倒不是她有多喜歡那辛妲,隻是喜歡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罷了,她周今宜為人處事向來隻憑心意。

寧熙元年寅月辛辰,是大燕每三年一次的科考選舉。在科舉之前,是大燕一年一度的“朝歌會”,屆時全國各地學子可暢談國事,如受陛下青睞,可免科舉考試,直接登堂入室。

當日,每日的例行朝會因此暫停,沈南意禦駕親至太極殿,並由周太傅率百官旁聽參議。

鐘鼓欽欽,韶樂宏揚,天下各地學子齊聚一趟,鴻儒俊才群賢畢集。

眾學子各陳己見、指點經緯。沈南意虛位求賢,恩威並施,廣開言路。

一場暢開言路、廣納諫議的大朝會,各家之言百花齊放,異彩紛呈,不少頗具才華的士子脫穎而出,嶄露頭角,即刻便獲重用,在朝中引起不小的轟動。

同月,寧熙帝詔令天下,廣招賢才,並允許異族有識之士入朝為官。

大燕自此盛開明之風,更加親融四域,眾多昏庸貪婪之臣因虧空而被紛紛淘汰出局的同時,一大批年輕有為的臣子為中樞注入了新鮮血液,朝堂之上,風氣煥然一新。

隻是放榜那日,突然出了個意外。

此次科舉考生有上千人,最後錄取三百名,整個考試過程都很順利,到發榜時,一切都平靜如水。

發榜後不久,寧熙帝親下詔令,主考官曹煜功不可沒,官升一級,賞黃金萬兩,彆院一座。

然而,就在曹煜接受同僚恭賀的時候,科考的士子間卻開始參加了一場議論。原來,就在放榜當天,有一位名為徐寧的江南士子突然攔住禦史孟濤孟大人的官轎,道曹煜在考前泄露考題,並明碼標價,隻因自己家貧付不起銀子,雖才高八鬥卻隻能名落孫山,此人所言所語也隻被當做瘋言瘋語並無人理睬。

不料,三日後,禦史言官孟濤呈遞奏章,指出此次科考,存在諸多懷疑,同時參劾一些中舉士子的朱卷和墨卷不一致,應該查究。

這一查,竟是層層牽連,自曹禺以下,整個吏部竟有半數官員牽涉其中,弄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大家都在猜測此案必有背後主謀。

寧熙帝聞聽,雷霆震怒,令三司徹查此案,最後竟是查到了周太傅。曹禺在嚴刑逼供之下,不忍受刑,供出自己所為皆是受周太傅指使。

除了曹煜,牽扯其中的更有羽林郎範曾、戶曹劉封、吏部侍郎李民等朝廷要員,這些人正是周太傅的嫡係門生。

蹊蹺的是,此案發生之後,徐寧卻憑空消失。如今看來,此案顯然有人有意為之,想一舉削弱周家的勢力。倘若此事不加以製止,愈演愈烈,讓皇帝對周太傅起了忌憚之心,那才是大忌。

百官苦諫之下,寧熙帝下旨,曆經三朝的太傅周瑱暫免官職,交由大理石主審,周家上下百餘口人暫閉家中。

一夜之間,大燕第一世族周家岌岌可危,昔日朱門畫堂,而今隻餘黃葉枯草,寒風瑟瑟。

大理寺刑牢,甬道深長,燈火昏瞑,勉強可以看到粗重的牢欄之後,周瑱雖是囚服散發,卻是神態坦然,風光霽月。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牢房前。

隨著鐵鎖“哢啦啦”的響聲,引路的牢子討好地躬身下去,對身前的人說道:“李大人請。”

“是你?”來人正是大理寺卿李韜。

李韜錦衣玉帶,負手踱入牢房,上下打量四周,麵帶笑容:“多日不見,周太傅近來可好啊?”

多年的宿敵了,眼前天壤之彆的境地,李韜那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周瑱抬了抬眼,不過冷笑了一下:“有勞李大人掛念。牢獄不祥之地,你若是要提審,傳話便是,何必親走一趟?”

沈衍笑道:“這麼多年的同僚共事,下官是該來看看的,何況剛剛得了個消息,特地來告知大人一聲。”

周瑱道:“何事?”

李韜道:“太傅大人下獄,中宮娘娘不分輕重與陛下起了爭執,聞聽陛下盛怒之下,拂袖而去。如今寧妃誕下皇長子,又有靈瓏縣主在側,下官實在是為娘娘擔憂啊。”

周瑱眉頭微蹙,自家女兒的脾性最是清楚,如今自己被冤下獄,她難免不與沈南意起爭執。隻是哪怕沈南意待她再是不同,可帝王心,海裡針。

周家百年世族,根深蒂固,朝中勢力竟有大半是他嫡出門生,就算沈南意對她周今宜全心全意,可對周家難道就沒有一絲芥蒂。

從端王到肅王,再到慕容氏發起的霜月之變,周家有哪一次

撇得清乾係。雖然周家一直站在沈南意身後,可若有一天,站到了對立麵呢?

自古帝王多疑,沈南意又怎能例外?

諾大的鳳儀宮中,連雨聲也漸暗,阿離低頭垂眸走過那道漫長曲折的回廊。

“娘娘,皇上今日已在乾元殿歇下了”。

“知道了,退下。”

咳咳,身體如門前的梅樹般逐漸枯萎。

過往如白駒過隙般一閃而過,最近周今宜總是經常夢到自己在一艘小船上,飄蕩在幽深的水麵上,好像聽到他們說那是忘川。

當皇後鳳氏薨逝的消息傳到乾元殿之時,寧熙帝正在批閱奏折,他停了筆頓在那裡,沒有聽清,命太監又說了一遍。

“回陛下,皇後娘娘去了。”下麵跪著的王公公顫顫抖抖的又回了一遍。

“砰”的一聲,寧熙帝手中的朱筆突然折斷。

殿外風雪交加,年輕的皇帝連外袍都來不及披上,就那樣奔跑在黑夜中。

在無數個日夜中,他處心積慮想滅掉鳳家、置她於死地。可如今她真的死了,他卻想傾儘天下換他回來。

皇宮中的喪鐘響了一遍又一遍,寧熙帝抱著懷中的女子,感覺淚水肆意出來,卻是再也忍不住,痛嗚出聲來。

走過漫長的殿堂,邁上高高的玉階,俯瞰這座富麗堂皇的宮城,如今他坐擁天下,手握生殺大權,卻唯有那一人,再也回不來了。

寒冬料峭,遠處噠噠的馬聲急促而來,那人的馬騎得飛快,不久就停到了清心殿前。宮人正忙碌著布置靈堂,殿門口那原先鮮紅的燈籠,也都換成了素燈。

“何人擅闖清心殿?”守宮的侍衛大聲喝道。

來人解下鬥篷,碩大的帽兜自頭頂滑落,露出一張風姿卓越的臉。大燕的冬寒冰冷徹骨,雪花迅速攀上他的眼睫,看著滿眼的素紗宮燈,他隻覺劇痛湧上心間,蹙著眉吐出了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