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江山美人亂(1 / 1)

鏡鸞隱 常九思 4872 字 7個月前

策馬疾馳,沈南意單手緊緊抱住周今宜,感受著懷中的人兒身上體溫在一點點退卻,他就抑製不住的想要發狂。

她怎麼會出事呢?她說過:“此生此世,無論生死,臣妾都在。”她怎麼能失信呢!

這一夜,整座彆院燈火通明。門口不斷焦急來回進出捧著銅盆,各種器皿,藥膳的侍女。

熏香煙氣,夾雜著血腥味和藥箱,彌漫得整個房間透不過氣來。幾個丫鬟忙不迭地伺候著,一盆清水一盆血水輪番交替著。

沈南意一身白衣染上斑斑血跡,來不及去換身新衣裳,就站在床側,鳳眸一動不動盯著床上女子。他心裡竟突然掠過前所未有的慌亂,哪怕在得知靈兒嫁給沈南筠的那一刻也不曾如此般慌亂過。

張太醫微微顫抖著雙手在女子身上動作著,數個醫僮在旁侍候著,還有幾個太醫正低頭站在一邊,以備不時之需。

“痛!”周今宜低聲呢喃,聽得她疼痛微弱的聲音,沈南意心膽俱震。

她說,此生,無論生死,臣妾都在。戰場上,是她陪她出生入死。奪嫡路上,她更是豁出命來一路相隨。

他說過,此生除了愛情,會儘力對她好。可他怎麼就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他寵辛妲,他冷落她,甚至他逼她吞下□□。

他想問她一句,值得嗎?

良久,張太醫終於起身擦了擦汗,寫好方子,細細交代醫僮速去煎藥。

“王妃她怎麼樣了?”

“請王爺放心,王妃已無礙,微臣已為王妃施過針,再過一個時辰,娘娘便會醒來。”

“王爺”張太醫歎了口氣,猶豫再三,開口道:“眼下王妃不易再受刺激,靜心寬懷才有利於養病,王爺若有時間多加陪伴,也有利於病情恢複。”他曾答應過周今宜,絕不將她中了彼岸花毒的事告訴王爺。此毒本天下無解,而原本隻要不動情,也可一生平安。可如今看來,此毒已是滲入心肺。

香檀彌漫,渺渺嫋嫋。沈南意將所有人打發下去,留下自己親自照顧周今宜。

原以為不管歲月跌宕,繁華荒蕪,隻要他一個轉身,一個側目,就能看見她。可短短一月間,他卻讓她兩次陷入生死境地。沈南意隻覺得仿佛有人拿刀子在他心窩深處狠狠剜了數刀。

夜幕時分,下來來稟,沈南煜前來拜訪。

在沈南意帶著周今宜走後,他留下收拾剩下的殘局,再馬不停蹄地趕到寧王府,見到的卻是那個帶著一絲倔強卻總是淡淡地笑著的女子如今毫無聲息地躺在床上。

沈南煜不禁攥緊雙拳,眸內心疼與震怒混雜欲落,心就像被撕扯成碎。“她怎麼樣了?”

“出去說。”

沈南煜看了眼周今宜,沉默著跟著沈南意走了出來。

“你難道真要把她逼死嗎?”一出門,沈南煜便忍不住對沈南意吼道。

第一次看到沈南煜用如此冰冷的眼神看著自己,沈南意一愣,眉頭微皺“他是我的王妃,是生是死,不擾三哥擔憂吧!”

沈南煜終是歎了口氣,眼神凝望著棲鳳閣,眉眼一片悲涼,聲音沙啞道:“阿意,不管你愛不愛她,既然娶了她就對她好點。她這樣的女子,何至於為了你委曲求全至此。”

一時間,氣氛,薄透出一種輕凝。

........

昭帝二十二年,皇帝一日連下兩道聖旨。帝詔,肅王、肅王除爵位,幽閉北苑,眷屬七十六人遷南郡。皇四子沈南意日表英奇,天資粹美,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以重萬年之統,以係四海之心。

金鑾殿上,皇上聲音疲憊而痛楚:“傳旨,肅王….”停了許久,終於繼續說道:“肅王沈南筠,不法祖德,不遵朕訓,陰謀奪位,陷害寧王,自即日起廢為庶人。其餘參與者貶放儋州,永不錄用……。自此以後,不複再提往事,違者處以謀逆。”一字一句,痛心疾首,說到最後,竟是老淚縱橫。

父子情,君臣義,都在這一道旨意中化為烏有,灰飛煙滅。

史書記載:元昭二十二年,肅王勾結吏部尚書,陰謀陷害寧王。聖旨下,肅王廢除封號、貶為庶人,幽禁府中。無涯一役參與者皆發配邊疆,永不啟用。

隨著廢黜聖旨一同下的還有另一道聖旨,襄王雖犯下大錯,但為燕國戎馬一生,念其年歲已高,故除爵位,留京養老。至於簫靈兒,念其不知情,著其與沈南筠和離,並留其封號,一切待遇照舊。世人不知,沈南意曾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這道特赦聖旨。

接二連三的變故,昭帝聖體已有行將就木之勢。朝野動蕩,人心躁動,仿佛天下都已嗅到更迭之意。

聖旨下達之日,帝都,雪。

一路上,人們行色匆匆,隻是,無論是供打個尖兒的小酒館還是熱鬨的街道,無不能聽到三五一群人在嘀咕著什麼,麵有駭色,眉尖卻又堆起些末興奮和好奇。

街心,張貼在牆上的皇榜在雪裡微微翻飛。

輕寒料峭,陽光卻是難得的好,徐默捧著剛燉好的燕窩,遠遠見周今宜在紫藤花樹下曬著太陽。她輕闔著眼靠在榻前假寐,小白窮極無聊,扭頭跳到小案上東踩踩西踩踩,一個回身打翻了琉璃盤。“哐當”一聲輕響,葡萄滾了滿地,嚇得小白跳起來迅速竄走。

周今宜被響聲驚醒,懶懶地睜眼一看,笑著以手撐額,輕聲喝道:“還不乖乖過來討打!”小白極通人性,一下子竄到周今宜懷裡。

沈南意下朝後來看她的時候,周今宜在院子裡支了張榻子閉目休息。身邊的小白突然翻了個身,支棱起耳朵。周今宜仍和著眼,便有一道清冷聲音響起:“這麼冷天,你怎麼睡在這裡。身邊也沒有一人侍候!”。

沈南意說著將自己身上披風解下為她披上。

周今宜微微睜眼:“是我讓他們都下去的,我想一個人安靜地呆會兒。”

沈南意眼底眸光微動,忽覺身邊白影微閃,小白竟一下子向他撲來。他眼疾手快,伸手便將雪狐拎起來,隨手便要甩開。

“不要。”周今宜從榻上躍起,從他手上抱過小白,輕輕地安撫著。

沈南意唇角淡笑“近日你變得愈發沒精神,要是喜歡,你可以回江南呆一段時日,我讓阿離陪你回去。”

周今宜恍然記起這是帝京的寧王府,即便是盛夏,到了夜晚也是冷風瑟瑟。她從小就在江南長大,喜歡那滿目的姹紫嫣紅,還有一抬頭就能見到的藍天白雲,即便是冰冷的寒冬,也有那滿園的菊花、長青的孫柏。

周今宜微微搖了搖頭,暗中調理呼吸,稍後啞聲道:不了,我想留下,看王爺一統天下,開創盛世繁華。”

沈南意聞言,渾身一震,卻隻是淡淡道:“天涼了,我抱你進去。”

“王爺,讓阿離回來吧,公主已順利產下小王爺,自不會再有異心了,阿離的任務也該結束了。”當日讓阿離留在辛妲那,固然是辛妲為了爭寵耍的一點小手段。可後來沈南意讓她留在那,更多的是為了讓阿離監視辛妲。

“好。”

月色如水,看著沈南意的背影被漸漸拉長,周今宜緊握的雙手一陣陣發抖。風吹過,月光灑落了滿身。

時光如水,天氣越發寒冷,雪也越下越大。

夕陽殘紅,淡墨入水似的,渲染了半個天空,暗沉,壯麗,合著那皇宮高牆紅瓦的氣勢,尊華非常。夕陽掩映下,鳳儀宮莊重中透著悠久的曆史味,蒼涼中蘊著深重的王者氣。

熏爐的淡香飄在空中,沉沉鬱鬱,引人沉醉似的,整個宮殿因為宮女侍衛等人的回避而越發空暢,靜謐,沉暗。

簫靈兒一步步踏入鳳儀宮,步伐從容。夜風拂麵,紅衣似血。臉上如常掛著淡笑,朝著內宮處不急不緩,不高不低的喊道:“靈兒見過母後,母後吉祥萬安。”

“來了。”淡淡掃過眼前人,皇後語調平靜無波,“沈南筠那蠢貨再也沒希望了,你還來乾嘛。”

簫靈兒語調帶著一絲哀傷,柔美的聲音竟有些顫動,“如今,靈兒所能依靠的隻有母後您了。”

“好了,在本宮麵前就不必裝了。”聲音淡漠而清冷。二人從第一天合作起,她就知道眼前的女子看似外表柔弱,可心機之多、城府之深,讓她這個在後宮沉浮數十年的人都不能小瞧。

“是,母後。”簫靈兒收起哀容,肅然站立一旁。

“沈南筠奪嫡無望,我們也便再無合作的必要了。郡主今日何以又再踏進鳳儀宮。”

“母後說這話,兒臣萬萬不敢當,兒臣一直視母後為母親一般,敬您愛您”

“哦,想不到郡主如此重情義。”皇後捧著茶盞,有些僵硬地笑了笑。當日她都能對沈南意狠下心下毒,還指望她今天能記著她這個名義上的婆母。

簫靈兒微微福身,抿唇笑道:“母後,事已至此,沈南筠是無可依靠了。而寧王登上皇位後,必將尊他生身母親為聖母皇太後,遷入帝陵,帝後同棺。不過母後放心,寧王自小在您身邊長大,定能尊您為母後皇太後,奉您頤養天年。”

聽此話,皇後手一抖,茶盞中的茶水濺了出來。

“快來人,□□母後更衣。”皇後抬手製止了她,冷聲道“所有人都退下,本宮有話同郡主說。”

待所有人退下,簫靈兒站起身來恭恭敬敬朝朝皇後行了個大禮,“聞聽苗疆有一神藥,名雪上紅,母後可知?”

“你究竟意欲何為?”皇後抬眼,越發瞧不清眼前女子的心思。那藥服下後會猶如中毒一般,即便是華佗在世也無從下手,服藥之人在七天之後自可醒來。隻是,此藥藥性霸道,雖無一時之害,卻是傷了脾胃根本,服藥者日後若能敞開心胸,也是可以瀟灑一世,若是整日憂思,恐年壽不長。

“下毒、逼宮謀反,能做的,不能做的,我們都試過了。卻是白白搭上了兩個皇子、一座蕭王府。”說到這些,蕭靈兒臉上隱隱的還有笑意,“幼年時候,聽我父王談起,當今陛下有一心愛女子,陛下為她空置六宮獨寵一人,若是那女子想要後位,怕是陛下也能給她。隻是不知為何,突然就惹怒了陛下,失了盛寵,最後鬱鬱而終。”

皇後抬頭,冷冷的看著她,“你究竟想說什麼?”

蕭靈兒卻是輕輕一笑,“母後執掌六宮,想來必是清楚這期間是非曲直,若是我能為寧王除了他那殺母仇人,想來寧王定會對我感恩戴德。屆時,迎我為妃,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皇後臉色微變,隔了會才平複下來,“你莫忘了你乃寧王二嫂,如此有違倫理之事,寧王定不會同意”

“我若能為寧王除了他那殺母仇人,再加上往日情分,他即便是為我冒天下大不諱又有何難?古有唐太宗迎娶弟媳,今日新帝贏取嫂子又有何不可!”

皇後驚而後怒,然後猛地醒悟了什麼,站起來,直指蕭靈兒“你——你!”

“我怎麼了?”蕭靈兒反問,“你籌謀了那麼多年,害死了那麼多人,如今卻要眼睜睜看著仇人之子登上皇位,看著他冊封生母為唯一的太後,更是遷入帝陵,帝後同葬。母後,你可甘心。既如此,何不放手一搏。若是母後成全我,我定會讓母後如願,讓您與父皇生同寢死同穴、永不分離。”

“寧王那小子一心想為她母親報仇,你又如何勸她?”皇後一聲冷笑,咬牙切齒道“待本宮去後,怕是挫骨揚灰都不足以消了他的恨意”

“這有何難”蕭靈兒笑了笑,“靈兒自幼常入宮中,長在母後膝下,與母後母子情深。此番不慎發現真相,反遭母後下毒,險些丟了性命。然而靈兒自小心善,終是念及那母女之情,必將苦苦哀求寧王,空賜母後一個尊榮。何況,情之一字,並不在明麵。縱是母後與父皇同棺而眠,也未必心心相印。這點,他比我更清楚,隻是母後太過執著了......”

“也罷”皇後頹然坐下,低下頭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帝陵內,將唯有我一人。”思慮過往,皇後苦笑了一聲。步步小心,步步籌謀,不過是為了一人心罷了。縱使空有虛名,遑論那死後之虛渺,可她也隻能緊緊的抓住不放。

“靈兒謝母後成全”她抬起頭來,“答允母後之事,靈兒定不相負。”

“既是覺心為妃,當初又何必嫁於沈南筠,之後的下毒、謀反,又是為何?”皇後哂笑,“本宮一直都看不透你”

蕭靈兒低頭不語。

“也罷”皇後臨宸歎息了一聲,“你先回府,待本宮準備妥當,自會命人通知你。”

“謝母後,靈兒告退。”蕭靈兒轉身,腦中響起皇後的話。她究竟是為何?最開始是恨,恨不得毀了他,後麵卻是嫉妒與不甘,看到他抱著周今宜那不顧一切的模樣。她的心都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