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封她為後,卻一邊籌謀著害她!
“相見歡、恩義斷、傷離彆、與君絕”她呢喃出聲,“可憐我周氏滿門忠烈竟落得如此下場,沈南意,你好狠!”
華燈初上,衣香鬢影,大燕的皇宮裡依舊是人頭攢動,鐘聲鼓樂。隻是本已到了春天,卻一夜間落起了雪來。
仿佛一夜回到了冬天,冰冷徹骨,雪花迅速攀上她的眼睫,周今宜隻覺劇痛湧上心間,蹙著眉吐出了一口鮮血,人直晃晃的倒了下去。
皇宮裡最不該指望的就是人心。
不過短短數日,這皇城裡就變了天。
如今清心殿守衛層層把關。周今宜想儘了辦法,才讓阿離混出了宮。
街上奔來噠噠的馬蹄聲,官兵的聲音不斷重複,“全城封禁,違者不饒!
當隊伍從阿離麵前飛馳而過時,有人猛然將她拉入身後的小巷。
“阿堯?”阿離捂住嘴巴,眼淚嘩的留了出來。
直至深夜,阿離才回了宮。
“是李昂,多年前是老爺的門生。本是李家旁係,當日肅王謀反時受牽連被貶至廣陵當了小小的羽衛郎。不想他與李家殘餘勾結,更是打著周家的名號,走私私鹽、軍火,積累家財、豢養兵丁、籠絡官員。徐寧一案,更是受他指使。月前,他與北胡往來的書信被截獲上報朝廷。豈料,他竟將一切推給老爺,說是均奉周家之令行事。陛下一怒之下,徹查,竟在他府中搜到隨風與老爺往來書信,且種種賬冊,上麵皆有沈府印記。小姐,如今件件罪證都指向老爺,您得趕緊拿個主意!”
周今宜蹙眉,樁樁件件,竟皆是一早就都預謀好的,隻為指向周家。
“可找到四娘與阿堯?”
阿離點了點頭,“尹公子救了他們。如今他們暫時躲在郊外,還算隱蔽。隻是寒風閣上下均以受挫,怕是一時間難以找到有力證據營救老爺。”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周今宜一聲冷笑。
可笑她一直以為自己有能力可以掌握局麵,卻是一步錯步步錯,還將周家拉入了萬劫之地!
“這是尹公子偷出來的信。”周今宜接過信,手微微的顫抖,她能想到周浩軒偷出這些信的時候必是冒了九死一生的風險。
周今宜細細看了這些所謂李昂與父親往來的信,字跡一摸一樣,連周家獨有的印記也是彆無二致,那是周家獨有的徽記——一枚沈尾花。
怎麼可能?周今宜腳下一個不穩,阿離迅速在後頭扶住她。
阿離說了些什麼,她都沒聽清,最後她閉了閉眼道:“無妨。”
她已不想沈南意在其中扮了何種角色,沈南意或是推波助瀾不施援救,或許早就是暗布棋局,當日封後,從來就是一個障眼法。
她早該想到的,帝王心難測,何況沈南意一早就做了選擇。江山與她,他早就選擇了江山。
周今宜閉著眼躺在寢殿裡醒了一整晚,第二日到了深夜,她換了裝,悄悄潛入天牢。
風滿衣襟,周瑱一身素白衣帶起伏,身形越顯單薄,唯獨那雙幽深沈眸,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周今宜看著父親消瘦的身影,一下子便收不住淚水,小聲喊了一句:“爹爹。”
“丫頭。”隔著鐵欄杆,兩人雙手緊握,監牢終年不見陽光,昏暗潮濕,牆皮早已脫落了,牆上凹凸不平,房間擺設不過一昏暗蠟燭,一茅草鋪就的席子。
周今宜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掉。
“傻丫頭,不要哭。”
周瑱瘦了許多,雙眼布滿血絲,滄桑又疲憊,見到她千言萬語卻隻說出了一句,“不要哭。”
周今宜聲音嘶啞,“爹爹。”
父親頭發一夜之間全白了,因為嚴刑拷打一身都是傷,本來十分強壯的身體變得瘦削佝僂,她顫抖著聲音小聲呼喚他
周瑱老淚縱橫,“你怎麼來了?他可有為難你?”
“他都把你害得這麼慘!你還提他做什麼!”
“宜兒,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周今宜搖了搖頭,她不明白,父親竟對那些罪名沒有一句否認,可是她不相信,無論怎麼說她都不信父親有反意。
“爹爹,究竟是什麼回事,我不相信那些信出自你的手。”如果周瑱早存了謀反之心,當日又何必將寒風閣交到她手上,與北胡一戰,周家可以說是傾儘全力,還有那霜月之變,周家更是站在沈南意那。
門外隱隱約約傳來腳步聲,周瑱搖搖頭,“靈犀,你要好好活著,趕緊走!快走!”
“不!爹爹,你若有事,我也絕不苟活。”
“傻孩子,說什麼傻話!我逃不過的,甘願赴死。你以後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現在你快出去!”
周今宜卻咬緊了牙不肯離開。
周瑱痛聲說:“宜兒,你是逼著爹爹我此刻就自刎在你麵前嗎?”
“爹爹,你等我,我一定會查明真相的。”
今夜是沈南意的生辰,皇宮裡燈火通明,歌舞升平。
當曲落人散之時,沈南意一人來到了清心殿。
諾達的宮殿裡空無一人,找到周今宜的時候,她正坐在荒廢了許久的石凳上發呆。
“陛下是來看此時我有多麼無助嗎?”她看著他,“眼下你完事如意,還需要在我麵前演戲嗎。”
沈南意垂下眼,“周瑱與敵國勾結,罪證確鑿……”
周今宜倏然站起身,死死瞪著他,“所謂罪證有幾分真假,陛下會不清楚嗎?李昂究竟是誰的人?短短數月,李昂竟有此本事可以蓄起那滔天的財富?你不要跟我說陸仟對此一無所知?”
她攥緊拳頭,努力平複呼吸,“究竟要怎樣,你才能繞過我父親。往日種種諾言,我皆可當作隨風煙雲。是宜兒不知好歹,往日肆意妄為。可陛下能否看到往日使徒情分,饒我父親一命”
沈南意咬牙,“你又如何堵得住那天下萬民悠悠之口。”
周今宜渾身顫抖,片刻後怒吼著拔劍揮向他,“你怎能心安理得坐在那高高的皇位之上?你怎能為了你的千秋霸業,卻讓我周氏一族喪命!”卻終是停在頸側。
她牙齒都快要被咬碎,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沈南意,此生我最大的錯,便是錯信了你!”
乾元殿之中燈火通明,殿前內侍又換了一班,個個低眉垂目站在華柱深帷的暗影裡,不聞一絲響動。
王公公籠著袖袍靜立在禦案之側,有些犯愁地抬眼看了看那些奏疏。
連著幾天了,寧熙帝每晚與淩王議事過亥時,緊接著便是這沒完沒了的奏章,待看個差不多,也到了早朝的時間。
淩王手持禦令可隨時出入宮城。自上次之事被禁足後,早已解禁,隻是淑太妃卻是回不來了。
隨著周家一事愈演愈烈,朝堂上的局勢又是一番不顯山不露水的改觀。
“你可想好,這道旨意下了,你和她就再也回不去了。”沈南煜雙眼通紅。
“值得嗎?”
沈南意輕輕地笑了:“哪有值不值得,隻有該不該。”
沈南煜緊著眉,終是放下手中一份手本。那是肅王的手本,上麵密密麻麻記了朝中與北胡勾搭的臣子名單。
沈南煜走後,麵前還有一堆沒有處理的政事,沈南意卻有些心浮氣躁,站起來在室中走了會兒,便緩步踱往殿外。
王公公見狀忙跟了上去,卻見寧熙帝在階前一站便是半個多時辰,不動也不說話。
左右宮人都知寧熙帝這幾日心情欠佳,處處小心。林悅和蕭宇對視一下,林悅悄悄沿著寧熙帝目光去處,往宮城西北角方向抬了抬眼。
王公公掂量了一番,便上前道:“陛下,今晚月色倒不錯,看了這麼久折子,不如走動走動。”
沈南意倒沒反對,他心裡有事,一直若有所思地負手而行,不知走了多久,忽聽王公公低聲道:“陛下,再往前就是清心殿了。”
沈南意腳步一頓,目光掠往王公公身前。王公公低著頭心裡七上八下,大氣也不敢出,但再一抬頭,卻見寧熙帝轉身逃一般的離去。
夜風很大,沈南意隻覺得喘不過氣來。他在江山天下與她之間,還是選擇了江山。
沒有人比他更煎熬,午夜夢回,他多想放下一切,管什麼江山,管什麼萬民!
他夢到了那時在北郡,周今宜握著他的手:“等一切事了了,我們就找一個幽靜之地,看長河落日,嘗天下美食。”可他一睜開眼睛,她卻掙開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嗒嗒嗒”的腳步聲,每一下都踩在他的心上,痛徹心扉。
次日,旨下太傅周瑱大逆不道、企圖犯上作亂,從逆者寒風閣一眾人等,即刻押赴西街口,斬首示眾。
寒風閣眾人被依次押上場,一身血衣跪在太陽下的四娘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沈爻,她用嘴型對他說,“快走,快走!”
寒風獵獵,沈爻卻被冷汗浸透了衣衫。那日追兵終是趕到了彆院,四娘一人將敵軍引開,最後被擒拿。
“監斬官到!”
隨著一聲長呼,李茂一身暗紅官服,長帽翅巍巍顫動,緩步走了上來。
正午的太陽將人的影子縮在腳下,李茂舉起令牌,劊子手舉起刀,人群中有些膽小的驚呼著捂住眼睛。
隻見沈爻當先衝上,長劍如虹,一劍劃破四娘身上的綁繩。周浩軒則緊隨其後,兩人一左一右,瞬間就解決了場上的大部分守衛。
隻聽西麵麵突然響起一道尖銳的破空聲,天空中一道入雲箭,劃出令人心悸的血紅色。
東西兩麵突然有兩道閃光升起。
“大膽逆犯,膽敢劫囚,本宮早已布下天羅地網,隻等爾等自投羅網。”
隻聽馬蹄陣陣,四娘望見城門口,整齊劃一的軍隊鐵騎從四方湧來。
“沈爻,快走!”
“要走一起走!”
卻見四娘要了搖頭,臉上青黑,嘴唇卻蒼白如死,牙關緊咬,顯然在隱忍著極大的痛苦,看情形是中了什麼劇毒。
周浩軒擊退周邊的人,上前扶住四娘辨認一下,搖頭道:“這是什麼毒?如此霸道。”
四娘苦笑了下,“來不及了,是斷腸草,他們一早就設好了局。”
萬裡無雲的春日,晴空耀目,碧藍如洗。
時隔多年後,京城的百姓都會記得那一日,滿城飄紅。大軍壓陣,寒風閣的人卻無一人退縮,直到最後一那一青衣少年,撐著全身的力氣渾身浴血,卻是緊緊地抱著手中的劍,一步步的挪向城門口,至死方休。
閉上眼前,他又想起來與周今宜的初見。白雪茫茫間,素衣女子淡淡問道:“那你說,怎麼辦?”他脫口而出:“除非,你收留我。”他便從此跟了她,一輩子。
那是他一生的轉折點。腦海中的畫麵一幀幀閃過。
他周身儘濕,喘著粗氣靠在街角的牆壁上,臉上被陰影擋住,辨不清神色。
車夫揚起一鞭重重地抽打在馬兒的背上,企圖使馬兒從他的身上踐踏過去。
“住手!”聽見一聲女聲冷冷響起,聲音是從馬車裡傳來的,掀起簾子的是一隻芊芊玉手。
一張秀麗絕俗的臉,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裡走出來的。
她被車夫攙扶著下了馬車,定睛看著眼前在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煙花般飄渺虛無而絢爛。
“你沒事吧。”
眼前的女子身穿一襲素錦宮衣,外披丹青色輕紗,微風吹過,恍似身在煙裡霧裡。
他有一瞬間的怔愣,女子已從懷裡掏出一方潔白的絲帕遞給他:“是我管教家奴不當,讓你受驚了,我代他向你賠罪。”
他滯了一滯,一言不發地接過她遞過來的手帕,用來擦拭那把落滿雪花的長劍。
劍寒如水,殺氣分明凜冽。那是師父贈予的劍,往日隻殺敵人,從那日起,卻有了想保護的人。
擦好劍,站起,看著女子,良久,他才說了句:“你的馬車差點撞了我,該賠我。”
“那你說,怎麼辦?”
仿佛就等著女子說這句話,他抱著劍:“除非,你收留我。”他醞釀了許久終是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好!”她交給他一個令牌,寒風閣天字一號的令牌。
“宜兒——”沈爻嘶啞著叫出聲來,可惜了,此生,他再也護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