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還如一夢中(1 / 1)

鏡鸞隱 常九思 4458 字 7個月前

周今宜做了個夢。

風聲蕭蕭,星河燦爛,雪山之巔廣袤無邊。幽綠的河水,一隻亮著一盞燈的小船搖曳前進,周今宜置身其中,突然聽到遠方傳來男子身嘶力竭的喊聲,“宜兒,回來,宜兒......”

“是誰,你究竟是誰?”周今宜始終看不清眼前的人。正在頭腦混亂之際,一股淡淡的暗香傳來,聞入鼻端,感覺身體輕飄飄然,思緒漸沉,舒服得令人歎息,腦中閃過一道模糊的概念,隱隱覺得這香不對勁,沒等她反應,黑暗已經完全籠罩過來......

在朦朧的夢中,似乎有人在她的床邊凝望他。

“宜兒。”迷糊中,有人在耳邊輕聲呼喚著自己。

周今宜猛地睜開眼,“你是誰?”

對方隻是深深看了自己一眼,還不等她完全反應過來,便向門外竄去。

轉瞬,就聽到門外一陣打鬥聲響起,知道是黑衣人遇到侍衛,周今宜走下床,步到門口,向外望去。

抬眼向庭院中看去,才發現黑衣人和兩個人纏鬥在一起,那兩人竟然就是丫鬟思安和思寧。

黑衣人固然武功高強,兩個丫鬟竟然也絲毫不差,招招狠辣,半點不拖泥帶水。三人的打鬥聲傳開,不一會兒,侍衛像雨後春筍般多了出來,把黑衣人圍在其中,歸晚冷眼旁觀,越看越覺得奇怪,隻是覺得那黑衣人的身形似曾相識......似乎在哪見過。

月夜如水,三道人影在彆院中庭打鬥不休,一眾侍衛把三人團團圍住。

周今宜凝神看著戰局,思寧、思靜兩人配合默契,合作無間,想不到沈南意居然會給她兩個如此厲害的丫鬟......再把眼光轉向黑衣人,隻見他以一抵二,卻隻守不攻,似乎並不欲傷人。

三人纏鬥片刻,黑衣人似不欲再做糾纏,回身一個快劍,同時挑落思寧、思靜手中的劍,思寧、思靜被對方內力所震,竟連連後退幾步。

周今宜一怔,右手一揮,庭院中侍衛動作奇快地散開布成一個扇型,舉起了準備好的弓箭,一致對準黑衣人。

周今宜容色平常,在陰影中清豔的側臉看不出情緒:“閣下既然來了。”

黑衣人眼神落在周今宜身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黛眉清遠,翦瞳似水,垂眸時柔靜的閒定,閒定裡偏偏帶著一絲月華般的光芒,那光芒冷靜,有種清傲而從容的東西,不同於之前見過的女子,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笑:“我竟從不知道,原來皇後娘娘這麼霸道。”

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微微一抬:“隻是普天之下,我想走,還沒人攔得住。”

話音剛落,黑衣人腳底一躍,身影竟瞬間消失於眼前,遠遠地留下一句話:“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思安(思寧)護主不力,請王妃責罰。”

“都退下吧,此事就此作罷,今晚之事,皇上那邊不必聲張。”

月光下,那微微散亂的青絲如瀑,細致長眉斜飛帶入烏鬢,睫毛安靜絲絲分明的襯著梨花雪膚,挺秀的鼻梁下淡淡的唇,衣勝雪,人如玉。

......此後一夜,周今宜無法入眠。

光線從窗花透進,初冬時節,晨曦微露,牆角的南天竹開得正歡!

彆院的書房幽靜清雅,紫檀木做的貴妃椅上,躺著熟睡的周今宜,難以言語的靜,似乎把這裡隔絕成了另一個空間。

在彆院的日子過的倒是難得的清淨。後宮前朝之事,周今宜不提,沈南意更不會提。熏爐的淡香飄在空中,沉沉鬱鬱,引人沉醉似的,整個彆院越發空暢,靜謐,沉暗。

那日,沈南意去了彆院,一個人飲著酒沉默了很久,最後抬起頭來看周今宜:“宜兒,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當初你還會不會去北胡。”他頓了頓,手有節奏地拍在酒壇上,思索著,“如果沒去,那一戰大概最後還是會贏,而你會是永遠的寧王妃,無論來日誰上位,你都是有功之臣。”

周今宜笑起來,“對啊,我為什麼要去呢?為了所謂的後宮之尊,莫之能比,鸞沈和鳴,恩寵一世?”

沈南意沉默地看著她,思索片刻,聲音有些沙啞:“宜兒,你信我——”

“信你有一日讓大燕威震四海,還是信你有一日毀我風氏一族?”周今宜咬

咬著下唇,最後大聲地問道:“當日你娶我,究竟是喜歡我才想娶我,還是因為我是周家嫡女才娶我?”她臉上的血色已經退下去了,蒼白蒼白的,怔怔地望著沈南意。

沈南意的眼睛紅了,“宜兒,我愛你,這天下,我本來就是要給你的。”

周今宜冷冷一笑:“這時候你說這些,你以為我會信?”

沈南意閉上眼,神色哀慟:“你不知道,天下至尊,有太多不可做,不可言!”

沈南意轉身離開,沒人知道在乾元殿中案頭堆積的奏章裡,夾雜著彆院的人每天向他稟告的她的生活起居。

她幾點入睡,幾點用膳,她臨窗時咳嗽了幾聲,她夜讀了《詩經》,讀到“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時發了半刻鐘的呆,她夜夜睡不安穩……

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薄薄一張紙上的寥寥數筆,隔著重重宮燈,他仿佛能看見她,看見她笑,看見她悵然而歎……

解落三秋葉

室內燃著香爐,幾縷青煙嫋嫋升起,一襲絳紅色宮裝委地而來,安謹在在嬤嬤的攙扶下落了座。

近日安謹害喜害得厲害,寧妃命人將糕點端上了桌,嫣然一笑道:“聽聞妹妹近來食欲欠佳,本宮特意做了些清淡可口的點心,還望妹妹笑納。”

寧妃是跟著寧熙帝從王府出來的老人,性子清冷了一點,但向來是滴水不漏,比起周今宜倒更有國母風範。

寧妃王楠楠上一次見到安謹,是她剛側妃那日。暮春時節,禦花園內繁花錦簇,楊柳青青環湖而立,枝葉隨風飄起。她遠遠瞧見一對麗影相偕進入了園中亭。那玄魔錦袍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身邊的女子,男子英俊瀟灑、氣宇不凡,女子亦是小鳥依人,而他舉手投足間儘是對她的嗬護,落在旁人眼裡,說不出的溫柔繾倦。

她想,宸妃,不愧是讓全天下女子都豔羨的姑娘。

如今後宮之中,皇後失寵,她是跟在寧熙帝身邊最久的人,又剛誕下皇長子,若是陛下廢後,她很有可能會冊立為新後,隻是如今,宸妃又懷了孕,後宮變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麵。

二人對坐著,不過品了茶、談了詩詞,一句真話也沒法從對方口中套出。不久,安謹就找了個借口回了宮。

“娘娘,府中來信了。”侍婢青蓮向她稟告。

王楠楠是府中嫡女,下麵還有兩位弟弟,雖說是庶出,但她父親也抱了極大的希望。她身邊有兩名侍婢,一個喚青蓮,一個叫作青碧,不同的是,一個是沈南意賞賜的,而另一個是她從娘家帶來的。

都說是貼身照顧她,實際上不過是監聽她罷了。

實際上是以讓她專心學習為由,禁了足。

“娘娘。”青碧從殿外進來,掩了門,將一張紙條交到她手上。“這是老爺給您的。”

王楠楠展開,紙上躍然而現幾個字。

宸妃腹中子,除之。

父親倒真有些看得起她。

王楠楠曾連著往長寧宮送了一個月的點心,也不見長寧宮的人放鬆絲毫警惕。哪怕每次銀針試出來的結果都是無毒的,那些宮人也未曾落下過一次。

皇後對她的戒備更甚,何況身邊還有阿宴時時刻刻地盯著,深怕她會翻出些什麼風浪來。

這日午後,卻聽見宸妃險些滑胎的消息。

她的第一反應是:“哦,險些,那就是保住了的意思。”

“聽宸宮那邊的人說……”青碧意有所指。“宸妃是吃了宮女早上在荷花池采的蓮子做的蓮子羹,才腹痛的……”

王楠楠手下一用力,剪下一截多餘花枝。下一刻,沈南意派來的人就將她宣進了宸宮。

沈南意守在安謹的榻前,旁邊跪了滿殿的宮女。

他側頭望過來,麵容冷峻。這事原本跟王楠楠扯不上關係,但不湊巧的是,她這一個月往宸宮送了足足一個月的膳食。

“皇上莫不是懷疑,臣妾在蓮子中動了手腳。”

沈南意毫不掩飾,一雙眸子利劍似的盯著她,語氣不輕不重,但自有一股威嚴的氣勢。“朕確實有此懷疑。”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

王楠楠抬起頭來,雙眼含淚,“臣妾跟了陛下這麼多年,臣妾什麼為人,難道陛下還不清楚嗎?”

後宮妃嬪的飲食向來經過嚴格把關,從未出過什麼問題。何況安謹如今懷了龍胎,更是層層把關。

唯獨這次。安謹剛踏出凝心殿,回來就出了事。沈南意如何也不會相信這樣的巧合,可他同時也沒有證據。

王楠楠問:“臣妾剛誕下皇長子,為人母親者,最是心疼有孕之人,臣妾有何理由要害宸妃娘娘?”

“王楠楠。”沈南意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聲音如同臘月的寒潭。“你心裡想什麼,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如若此番還不能斷了你跟你父親的肖想,就休得怪朕!”

王楠楠臉色一變,癱倒在地。

隻是最後沈南意究竟是看在皇長子麵上,且宸妃中毒一事沒有證據指明是王楠楠所有,便先讓她回去。

回凝心殿的路上,王楠楠扭頭問青碧。“都處理妥當了?”

“是。”青碧頷首,頓了頓,小聲道:“小姐,今日之事,會不會是青蓮……”

王楠楠問青蓮:“陛下一直都這般待她嗎?”

青蓮起初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瞬,才道:“娘娘說的可是陛下待宸妃?”

“嗯。”

青蓮斟酌許久,方道:“奴婢曾聽宮裡老人說起,宸妃與陛下自幼相識,陛下待宸妃一向珍重,非常人所能比。”

王楠楠腦海中閃現出沈南意攙著宸妃,小心翼翼,嗬護備至的樣子。又閃過宸宮內他守在宸妃榻前,端著藥碗溫柔地喂她喝藥的畫麵。其實就算不問,王楠楠亦是知道答案的。說是偌大後宮,獨寵一人也不為過。

隻是那皇後娘娘呢?還是在這如今天下太平、四海臣服的時下!沈南意其實但凡再多納幾個朝中重臣之女為妃,便可與周家相互製衡,曆朝君主都是這樣做的。可沈南意偏偏走了另一條路,寧願空著後宮,而是直接將周瑱打入天牢,罷黜周家門生,鐵血手腕之下令整個朝政翻然一新。

幾日後便是皇室一年一度的春獵又開始了,皇後被幽禁自不能去,而宸妃如今有孕在身,無法隨行。便隻能她跟去了。

可是最終她也沒有抵達獵場,車馬行至一半,忽有飛箭襲來,箭雨如潮,霎時,便有數人落馬。刺客來勢凶猛,一波又一波的黑衣刺客嘶喊著朝沈南意湧去,長劍破空而出。

隔著車簾,她聽見一道渾厚的男聲,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請勿擔心,刺客已被拿下,還請娘娘暫且在原地休息。”

“陛下呢?”

“陛下無事,還請娘娘放心。”

很快周圍就安靜了下來。

很快,一切都恢複了正常,春獵照舊。

沈南意眸光諱莫如深,未加多問。

回宮後,日子照常。隻是聽說朝堂之上局勢更為緊張,青碧悄悄地告訴她。“大家私下裡都在傳,當日圍場遇刺之事跟風氏一族有關,可是找不到證據。更奇怪的是,當日禦林軍趕到之前,刺客就已經全都斷了氣,卻不知是何人所為。”

王楠楠拿起一支白玉花簪,插入發間,笑意淺然,“這戲是越來越好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