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去了。
換了身衣服打理一下自己便出了門。
一路暢通無阻,我更沒有停下來為他們買些什麼祭奠的意思,到達目的地大約兩點十分。
祁千星站在門口的屋簷下低著頭擺弄手機,白皙的脖頸微斜,一頭棕發軟軟搭在頭上。聽到車停下的聲音便轉頭,看到我時笑著擺擺手和我打招呼。
我隻點點頭,走到他身邊站定。
他們死的時候我還太小,燒得的骨灰落不到我手裡,長大了也沒想過拿回來給他們倆買個墳放進去,我覺得我沒給這個老房子賣了已經很有孝心了。
祁千星見我兩手空空也沒說什麼,跟在我身後一起走進屋子。
這是我這麼多年第一次回來,期間也沒有讓人過來清掃,家具和地板上落了厚厚一層灰,廚房裡傳來一股怪異的味道,時不時還有老鼠的吱吱聲。
我曾踩在一張小凳子上給全家人做飯,端上桌的菜有時也會因為味道不好被扔落在地,我會哭泣著把辛苦了很久的垃圾拋進垃圾桶然後隨便找個地方丟掉。
“我們要不要做個大掃除?”
祁千星看向我逐漸凝重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隨便你。”
我扔下一句,朝客廳走去。
我聽見祁千星輕輕歎了口氣,鞋子落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響起。
視線對上那台老式電視機。
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是隻有他們兩個才能享受的幸福,我做完作業後總要拿著掃帚把家裡上下打掃一遍,每當打掃到客廳時,我才能在他們沒看到的情況下看幾眼電視。
被抓到看電視的後果是嚴重的。
女人會拿著一根細長的枝條狠狠抽在我隻穿著薄薄衣物的身上,直到身上布滿了紅痕,直到她不知哪裡惹來的脾氣發泄充足。
太痛了,我再也不敢看電視了。
我向她求饒著。
思緒停止,我轉頭看到正拿著一塊抹布擦茶幾的祁千星。
“你心倒是好。”我不自覺諷刺出聲。
祁千星動作一頓,抬起臉扯唇朝我一笑。
那笑總覺得有些勉強,我無意識皺起眉,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上,便移開視線不再理會他。
愛擦就擦吧,我也管不了。
我一步一步踩在木質地板上,不算愉快的回憶慢慢在我腦海中浮現,不禁再一次懷疑起我來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難不成真想念這裡了?我看向祁千星,他正用手在水盆中擰乾抹布,水淅淅瀝瀝落入盆中,吵的要命。
果然是從小嬌貴的少爺,手指被冰涼的水凍的發紅。
我輕輕嘁了一聲,“彆擦了,沒什麼好擦的,”快步上前奪過他手裡的抹布,扔進已經臟汙的水盆,“不如雇人來吧,這屋子一時半會兒弄不乾淨。”
他倒也聽話,點點頭後用放在邊上還剩一些的礦泉水洗淨手,從口袋裡拿出紙巾擦乾。
既然清掃行動到此為止,我也不打算在這裡逗留,心裡念著我的躺椅和花園一句話也不說轉身便要走。
“誒!你去哪兒。”
祁千星急匆匆跑過來拉住我的袖口,用新的紙巾為我擦拭剛剛碰到臟抹布的手指。他臉色有些蒼白,或許是剛才一下子站起身來導致頭暈。
我瞥他一眼,淡淡收回。
“回家。”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這麼快就要回去嗎?”他見我抗拒,也不再伸手,隻是眼中帶著隱隱的懇切與期待。
“…不然呢。”
他像被噎住似的,低頭抿著唇。
我沒心情猜他的心思,歎口氣抬步離開。
我從來不會刻意去記起父母的忌日,不如說我在極力忘記,忘記他們的存在,忘記他們曾給我帶來的痛苦。
我幾乎要忘了,偏偏他提醒了我。
這個地方煙火氣十足,車不多,倒是有許多人走在路上嬉笑交談,旁邊都是些街坊鄰居,這麼多年過去,大概我認識的也不多了。
我慢慢走著,不理會身後跟著的祁千星。
“小夥子!”經過一個窗戶時,我猛地被裡麵的女人叫住,下意識停了腳步,愣愣的看著那年近五十的女人打開自家的門滿麵笑容的朝我跑來。
“哎呀,果然變了好多,剛才在裡麵我都沒怎麼看清楚呢。”
我為難的眨了眨眼。
“不認識我啦?我是林阿姨呀。”
哦,記起來了。
林倩從我小時候就一直住在我家隔壁不遠處,每次我被打了或是罵了都會去她那裡找安慰順便吃些在自己家裡吃不到的東西。
年輕的女人總是散發著母愛,她讓我和她的孩子一起躺在她的腿上,手撫摸我們的頭發給我們講故事,她的丈夫也慈眉善目,在我哭泣的時候告訴我以後要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這是多幸福的家庭啊,我想著。
她變的不多,我悄悄打量著眼前笑的柔和的女人,臉上的細紋雖長出來不少,但看得出來保養的還可以,隱隱要冒頭的皺紋被壓製下去。皮膚還像年輕時細膩,時間並沒有在這個幸福的女人身上留下太多痕跡。
“最近怎麼樣?”林阿姨牽住我的手將其包裹在她溫暖的手心裡,在手背上輕拍了幾下,充滿著對孩子的疼惜。
我點點頭,笑道:“很好。”
女人念叨了幾遍那就好,突然看向我身旁,接著用疑惑的眼神開口詢問:“這是…”
祁千星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我身邊。
“他是我朋友,陪我回來一趟。”
“阿姨好,”祁千星帶著無懈可擊禮貌至極的笑容,朝對方微微鞠躬,“我叫祁千星。”
他在說出自己的名字後又動了動嘴,看起來欲言又止,但因為不知什麼原因沒說出口。
我無意細想,隻聽到林阿姨繼續說道:“你好你好。謝謝你陪小秋回來,哎呀…自從小秋離開之後我就再也沒看他回來過,我知道,肯定是以前…”
“阿姨。”我開口打斷,語氣卻不可抑製的有些急促。
我並不想讓祁千星太過深入我的過去,我們沒有什麼特殊關係,他沒必要知道我不堪的原生家庭,這樣太過被動,對我沒好處。
“我們該回去了。”
“剛來就要走啊…”林阿姨發出和剛才祁千星一樣的喟歎,情緒有些低落下去。
我不明白這樣的惋惜對於自己沒有熟到一定程度的人有什麼意義,如果不是那段黑暗的時光,我們甚至不會有任何交集。但畢竟是曾經給過我溫柔的為數不多的長輩,我還是順著她的態度說了聲是啊。
我很感謝她,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是把我拉上岸的其中一隻手。
“本來還想讓你們來坐坐的,”林阿姨嘟囔著,“不過年輕人總有很多工作,忙能理解。快回去吧,有空多來看看阿姨啊。”
我和祁千星向阿姨道了彆,目送她回了屋子才提步徑直往自己的車走去,卻聽到祁千星在我身後輕輕開口。
“洛秋,載我一程吧?”
有時候真希望能把自己腦子裡名為情感的神經剪斷,好能規避那些不該繼續下去的關係。
祁千星坐在副駕上,看樣子有些拘謹,手握成拳放在大腿上,時不時轉頭看我一眼,發現我有想回望過去的意圖後又迅速轉頭裝作沉浸在車窗外的風景裡。
我沒見過他這副樣子。
尷尬寂靜的氣氛蔓延開來,我突然想起以前大學和祁千星談戀愛的時候,總怕和他沒話說,想儘一切辦法了解他的專業和周邊發生的好玩的事情,希望每天都能和他有說不完的話,說不完的,就放到明天再說。
總歸還是有明天的。
可祁千星有太多事等著他處理,他要幫同學解決問題,幫輔導員收發作業,在學生會裡寫文件辦活動,甚至幫路過的女生搬提不動的行李。
他把時間碎片化,花在所有需要他的地方,除了我這個掛著名的男朋友。
這樣的性格導致他人緣很好,明裡暗裡喜歡他的人也很多,他從不明確拒絕彆人的愛意,也從沒在所有人麵前指著我說他就是我男朋友。
他隻是說:“抱歉,我現在對你沒什麼感覺。”
他說現在,那以後呢?
或許所有被他用這句話拒絕過的人都會這麼想,反正這個人沒有愛人,自己不放棄的話應該還是有機會的吧。
反觀我,朋友在整個大學生活裡也隻有寥寥幾個,還都是室友。但他們都知道祁千星,我從小就愛著的人。
我當然無意誇大自己在這段感情裡受過的苦痛,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隻是這杆秤實在是太不平衡了,就像一端是一小團棉花,而另一端是一整塊鋼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