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二)(1 / 1)

孟昭懿知道闕臨有個結發妻,也知道他是姚州人,如今真碰到了他,她倒反應不過來了。

他先喊了聲“娘子”,才笑著望了過來。

見昭懿醒了,他便問:“姑娘醒了,感覺如何?”

“我……已無大礙。”

闕臨瞧了眼坐她身側的娘子,又道:“那便好。昨夜有位郎君抱著姑娘來找我們,我見姑娘有些發燒,便做主將姑娘留了下來。有些許冒犯,望姑娘恕罪。”

“你們又沒錯,為何都說要我恕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方才聽你娘子說,你要去京都參加今年的殿試,但家裡錢被賊人搶了去,如今我身上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不勞姑娘費心,我已經籌到錢了。”

孟昭懿眼睛亮了亮:“如此便好!”

想起自己這時候並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她便主動介紹:“我叫孟昭懿,你們都叫什麼呀?”

“我叫闕臨,這是我的娘子,阿窈。”

“你們看著年歲都不大,怎麼就成親了?”

闕臨在阿窈身邊坐下,拉過她的手,說道:“我和阿窈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我爹爹覺得我倆郎有情妾有意的,便直接做主送了彩禮,這才讓我娶到了阿窈。”

阿窈有些害羞:“你說這些乾嘛呀?”

“你我已是夫妻,你就不能再把這事藏著了,不然我會覺得你還沒把我當做你的夫君。”

她臉色微紅,輕聲說:“我沒有這麼想過。”

“我才不管你有沒有想過,你剛才的做法,在我這看來就是這樣。”

他還傲嬌上了。阿窈撓撓他的下巴說:“好了,我跟你道歉。”

“……”

孟昭懿笑著看向他們的互動,沒有打斷。等他們說完悄悄話後,她才出聲:“你們昨夜收留了我,這份恩情我會記在心中的。勞煩你們許久,又幫不上忙,自覺心中有愧,這個項圈還請你們收下,就當是我送你們的新婚禮物,希望你們永遠幸福!”

闕臨和阿窈都不肯收,孟昭懿不再強求他們:“若他日還能相見,姐姐請你們吃飯吧?”

阿窈說:“孟姐姐真的不用如此見外!”

孟昭懿問:“你們不收我的禮,難道連頓飯也不願跟我去吃嗎?”

闕臨和阿窈對視一眼,隻能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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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荊州灣,就必須路過南縣。如今南縣已被南夷包圍,孟昭懿也不好貿然行動。她決定先待在南縣,若將來駐紮荊州灣的軍隊起兵進攻此地,她還可以與其來個裡應外合。

孟昭懿找了處客棧歇腳,腦海中卻不斷湧上昨夜所見的畫麵,南夷人本就以野蠻荒誕的性子聞名於世。她害怕南縣的百姓再遭屠戮,於是便決定先去官府附近打探消息。

官府附近有處瓦舍,是供百姓進行娛樂活動的地方。孟昭懿記得前世,李贇珩就是被貶到南縣當知縣的,他從前與爹爹相識,自然也是知道孟昭懿的。但如今,隻聽聞他自來了南縣後,便整日不理政務,日夜泡在勾欄瓦舍裡,貪圖玩樂。

李贇珩的才華在京都非常出名,他是唯一一個被貶後還能吟詩作賦,瀟灑人生的臣子。他飲酒後做的詩更是一絕,孟昭懿前世便很欣賞他的才華。

孟昭懿怕自己此趟來姚州的行程暴露,便決定偽裝成了男子去那瓦舍會會李贇珩。

她換了身行裝,徒步行至那處瓦舍。

夜幕低垂,瓦舍之中燈火通明,恍如白晝。瓦簷下,掛著五彩斑斕的燈籠,映照出這片地帶的繁華與熱鬨。遠處傳來絲竹之聲,夾雜著人們的歡聲笑語,彙聚成一幅熱鬨的市井畫卷。瓦舍外站著幾位笑靨如花的迎客姑娘,她們身段妖嬈,長相妖豔,迷倒了眾多賓客。

孟昭懿身著墨色長衫,衣料挺括,腰間束著一條玉帶,顯得身姿更為修長。她臉龐清秀,眉宇間流出一股英氣勃勃的氣息。孟昭懿將一頭青絲束成簡單的發髻,幾縷發隨風輕揚,意外透出幾分不羈。她的眼眸明亮,手中輕搖著一柄折扇,又添幾分文雅之氣。

孟昭懿步履從容地走近,倏地被一位姑娘挽上胳膊,她半靠在孟昭懿的身側,身上甜膩的香氣撲鼻而來,她腳步輕巧地拉著昭懿進了瓦舍,指尖輕點著前方的戲台:“郎君瞧瞧可有喜歡的表演,咱這有雜劇、滑稽戲、歌舞、說書……”

孟昭懿沒反應過來她此刻的熱情,就被她推著來到了戲台前。她的視線落在此刻正坐在前排觀賞雜劇的李贇珩身上,孟昭懿清了清嗓子,對她說道:“可否給我在那安個位置?”

姑娘瞧她一眼,眸中暗波流動:“小人這就去為郎君安排。”

她在李贇珩身旁添了個座位,拉著孟昭懿上座。李贇珩似是注意到了她,好奇地瞧了她幾眼,片刻後便挪開視線去看此刻正坐在他身旁,與他耳鬢廝磨的美人了。

戲台之上,表演者身著華麗戲服,妝容精致,舉手投足間儘顯風雅。樂聲婉轉起伏,時而高聲吟唱,時而低聲細語,抑揚頓挫之間,將戲文中的情感展現得淋漓儘致。

孟昭懿又瞥了眼李贇珩,他身旁的美人不知何時離開了,他握著把折扇,抻在眉心。須臾片刻,他突然出聲:“我已觀察郎君許久,心中有個疑問。不知郎君……為何總盯著我不放?”

“……”孟昭懿一時失語。

李贇珩覺得她無趣,又叫了個美人陪在身旁。他把玩著美人的細指,抬眸看著戲台,又問:“還是……你這位俏郎君其實並不喜歡這雜劇,隻是單純對我感興趣?”

孟昭懿剛抿了口茶水,險些嗆到:“您說笑了,我是覺得您氣度不凡,多瞧了兩眼罷了。”

“是嘛?郎君且說來聽聽,我何處氣度不凡?”

“……”孟昭懿再度失語,她果真還是見識太淺,根本玩不過李贇珩這個老狐狸。孟昭懿對上他的視線,揚起唇角笑道,“李大人的氣質自是與旁人不同的。”

李贇珩聞言,眉心蹙起,他讓身旁的美人全都退下,隨即又抬眸仔細瞧了她幾眼,他疑惑地問道:“你究竟是何人?為何知道我的身份?”

“我是誰,您不必知道,您是誰,我也不會告知旁人。”孟昭懿稍揚眉梢,眼眸含笑地看著他,繼續說,“不過,我心中有幾個疑問,需要您為我親自解答。”

李贇珩怕她身份尊貴,他放下折扇,端正坐姿:“你……有何疑問?”

“你可知如今南縣已被南夷包圍?”

“南縣被南夷包圍,爾等為何沒有動作?”

“你可知昨夜南縣秉義村百姓慘遭敵人殺戮?”

“爾等怎會忍心讓百姓遭受此等罪孽?”

孟昭懿一連問了他四個問題,李贇珩一時沒反應過來,木在原地,那瞬間她好似瞧見他眼裡的光逐漸暗了下去。良久後,李贇珩才嗤笑一聲,雙眸淩厲地望向她,說道:“郎君問得倒是很輕巧。若是有辦法,誰想讓自己的百姓受苦。”

“南縣就是被大昭拋棄的一片廢土,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知縣,怎改得了一片廢土的命運。更何況,該試的我都試過了。如今南縣孤立無援,他們的意思不就是要舍棄我們了嗎?”

孟昭懿自然知道他此刻的無能為力,她眼神愈發堅定,問他:“那你……願意相信我嗎?”

李贇珩昂頭喝下一碗酒,聞言瞄她幾眼:“你一身單力薄的姑娘,又能為南縣做什麼事?”

孟昭懿視線一頓,立刻垂眸去找自己身上露餡的地方:“你……你怎麼看出我是女的!”

“你剛出生那會兒,我還抱過你呢,孟家丫頭。怎麼,此番是來找你爹爹的嗎?”

“……”還是被他發現了,孟昭懿尷尬地點了點頭,“你不能告訴我爹爹,我來姚州這件事!”

“這事連你爹爹都不知道?”李贇珩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又問道,“我是第一個知道的?”

孟昭懿點了下頭。

“姚州如此凶險,不讓你爹爹知道,這怎麼能行?”

孟昭懿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對他說道:“放心,我從小就跟在爹爹後麵練了防身術!”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人出門在外也就算了,若是發生意外,你讓你爹爹怎麼辦?”

“我還懂點醫術,撒點藥直接迷暈他們就行。”

李贇珩笑她單純得無可救藥:“你以為這世上的男子都是吃素的?”

“……”

李贇珩又喝了碗酒。他的眼眸深邃,眉宇間透著一股不羈的邪氣。唇瓣薄而紅,嘴角微微上揚。他身著深紅色的襴袍,衣襟半敞,露出精致的鎖骨和一小片胸膛,更添幾分妖冶之氣。李贇珩又看她幾眼,攏起衣襟:“罷了,你還要在南縣待多久?這段時間我派人護你。”

“我準備先待在南縣,不走了。”

爹爹將來定會舉兵奪回南縣,她到時再與爹爹彙合也不遲,況且他前世是在班師回朝後才遭陷害,如今她隻能守在這塊絕佳的通信樞紐處,攔截一切會對爹爹造成傷害的消息。

“我看你是真的瘋了!南縣可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李贇珩往她的杯盞中添了點茶水,遞給她,繼而又對上昭懿的視線,說,“我可以相信你。若是南縣情況真的有所好轉,你也要答應我,即刻啟程回你的京都去。你可不能在我的地盤上出事,不然我不好跟你爹爹交代。”

“一言為定!”

李贇珩瞧了眼她伸在半空中的手,嘴角勾起:“你現在住哪?”

“客棧。”

“回去收拾東西,住我那去。”

“……這不太好吧?”

李贇珩知道她在猶豫什麼,他回:“沒什麼不好,我比你大了七歲。況且按輩分算,你應該叫我一聲叔。住我家安全點,不然我怕看不住你。還有,若有想法,我等還能及時討論。”

孟昭懿不知道李贇珩為人如何,也不知道他被貶到此地的原因,她並未想過要將自己的想法都告訴他。如今已被他識清身份,她便更不能鬆懈了。

“我既已找到住所,就不方便去你那住了。”

她正準備走,又被他喊住:“你不相信我?”

孟昭懿沒回他。

李贇珩心中了然,他拾起折扇,也起身:“那我送你過去,如此還能有個照應。”

客棧就在離瓦舍不遠處的街道上。南縣貧困,街道兩旁擠滿了沿街乞討的百姓,孟昭懿又回頭看了眼繁華熱鬨的瓦舍,心中不自覺地湧上一陣悲哀。她側眸瞥了眼李贇珩,隻見他神色未變,泰然自若地走在路中,可藏在衣袖下的那雙正捏著折扇的手,力度卻加深了幾分。

李贇珩將她送到客棧門口,問她:“你何時有空,我命人過來接你。”

孟昭懿搖搖頭:“李大人隻需告知我住在何處,我閒暇之餘便去找你。”

李贇珩眉心一跳,下意識地打趣她:“若我沒在府中呢?”

“那我就去瓦舍抓你嘍!”

李贇珩這才發覺,她已經摸清了他的行動軌跡。他稍揚眉梢,想起七歲那年被他抱在懷裡的那個小團子,小臉很皺,臉蛋微紅,但從眉眼間依舊能看出,長大後定是個美人胚子。不過幾年未見,她已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了。

李贇珩瞧了她幾眼,便移開了視線。

“行,你果真有本事。”他垂眸輕笑一聲,“明日我等你,你可彆來的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