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懿到姚州後,並沒有直接寫信告訴爹爹。
她的計劃需要在暗中進行,若是被爹爹發現,反倒還不好行動了。
孟昭懿坐在馬車中,昏昏沉沉地靠著車廂。忽然聽見遠處的嘈雜聲,她瞬間清醒過來。孟昭懿愣了愣,出聲問馬夫情況:“師傅,前麵出什麼事了?”
“姑娘,咱們恐怕要掉頭回臨縣了!”
孟昭懿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慌張,她掀開車帷,入眼的便是歹人殘害百姓的畫麵。
夜色沉沉,月光被烏雲遮擋,隻留下斑駁的光影在破敗的村落間徘徊。一陣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塵土與枯枝,仿佛帶來了不祥的預兆。
他們手持利刃,臉色猙獰,百姓驚恐地四處逃竄,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追上了瑟瑟發抖的老人。老人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哀求著他的憐憫。然而,那人卻隻是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揮刀而下。鮮血瞬間噴濺而出,染紅了老人的衣衫和地麵。
遠處的渡口,一艘小船上已經擠上了幾十人,被留在岸上的一個姑娘,“噗通”一聲跪下,口中碎碎念著:“我爹爹被殺了,我爹爹被殺了,我爹爹被他們殺了,請讓我上船吧!我娘還在家中,我娘還等著我回去,求求你們,讓我上船吧!”
一個男人背著一袋物品欲往船上湊:“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我家娘子病了,這是救命的東西,快讓我上船吧,再不趕去厘州,我的娘子就要死啦!”
“滾開!你們都快滾開!讓我先上!讓我先上!”
“彆擠我的東西,這是我們家救命的東西,彆給我擠丟了,彆給我擠丟了……”
“我要參加考試,我一定要考試!我蹉跎了整整六年啊……六年!人生又有幾個六年啊!”
“……”
不遠處,一位年輕的婦人抱著孩子躲在牆角,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著,她緊緊地捂住孩子的眼睛,試圖讓他看不到這殘忍的一幕。然而,孩子的哭聲卻越來越響,引來了更多的歹人。
他們圍了上來,眼中全是邪惡。婦人絕望地掙紮著,但她的力量微不足道。有人抓住了她的頭發,將她的頭狠狠地按在牆上。繼而舉起了手中的彎刀,割掉了她的腦袋……
那人抓起她的頭顱,往後一甩,鮮紅的血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繼而滾到了叢林中。她懷裡的孩子被搶走,他們扒開他的被褥,用鋒利的尖刀直刺他的臟器。
另外一人在角落裡發現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他心中升起歹念,當著眾人的麵,毀了她的清白,姑娘被侵犯得氣喘籲籲,他沒休息多久,又重新刺入她的身子,姑娘尖叫出聲。
下瞬,那人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然他身下的動作沒有停,將她折磨得斷了氣……
孟昭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些。
那群歹人穿得衣冠楚楚,像是南夷王室的服裝。有幾人撬開了村民的地窖,抱起幾壺酒,坐在院子裡喝起來,他們笑著看向外頭糟亂不堪的世界,好像這些都與他們無關。
孟昭懿頓在原地,她動了動唇,問道:“師傅,他們……這是怎麼了?”
“姚州地大物博,南夷想占領姚州,而南縣便是他們攻破姚州的駐點,他們在此大開殺戒,燒殺搶虐,瞧見那邊的‘京觀’沒有,那都是他們的戰利品。”
“沒有軍隊駐守在此地嗎?”
“官府那些軟柿子,南夷一施壓,就嚇破了膽,估計全逃跑了。咱們就沒指望過他們。如今隻聽說荊州灣還有軍隊駐紮,不過南縣已經被南夷包圍,他們估計還在想策略吧。”
“……”
孟昭懿從未想過姚州會是如此凶險的地方,那她今日還能去到爹爹所在的地方嗎?她還能順利地見到爹爹嗎?又或者說,她此番來姚州,真的能幫到爹爹嗎?
……
不知過了多久,那群歹人終於散去。
馬夫被嚇到了,他的聲音有些發顫,片刻後才問她:“姑娘,咱們還要繼續往前嗎?”
孟昭懿搖了搖頭,對他說:“師傅,在這停下吧。”
“那……”
“不用管我,你走吧。”
孟昭懿提著包裹下了馬車,那瞬,刺鼻的血腥味熏得她直作嘔。天旋地轉間,她終於看清楚了遠處的“京觀”,她拖著沉重的步伐靠近,身子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那竟是用人的腦袋……堆砌而成的小山坡。
她眼眶很脹,朦朧的水霧漫過那抹拭不去的猩紅,淚珠倏地落下,劃過她的臉頰。
這都是她的同胞,是大昭的百姓!
卻無辜遭受這樣的屠戮……
孟昭懿走進村莊,大半的屋子房門大開,被洗劫一空,隻有幾間屋子還亮著昏暗的燈光。孟昭懿身子微頓,繼而走近去看,她瞧見一位婦人坐在燈前,給一件破衣服縫上了補丁。
有個孩子依偎在她的懷裡,睡得正酣。許是聽到了外頭的聲音,她猛地滅掉油燈,抱著孩子縮到角落。等聽不到動靜後,她才重新亮起油燈,繼續縫補衣服。
孩子醒了,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婦人小心地捂上他的嘴,警惕地瞧了眼窗外,隨即才從懷裡掏出半個饅頭遞給他:“阿娘也隻有這些了,乖,快吃吧。”
孟昭懿這才知曉,那孩子是被餓醒的。
遠處突然響起幾道求救的聲音,孟昭懿不敢輕舉妄動,她抱緊包裹,縮在牆角,良久後,那幾道聲音越發虛弱。孟昭懿心中一緊,急忙跑去看。
隻見幾人躺在地上,他們有些被砍了手和腿,有些被挖了眼珠,還有些甚至被割了鼻子和耳朵……眼前的慘狀無一不刺痛她的心臟。孟昭懿蹲下身,想要聽清他們都在說什麼。
有個被砍了雙臂的男人挪到孟昭懿的身旁,眼中滿是絕望,他的額間落下幾顆豆大的汗珠,突然哀嚎出聲:“殺了我……殺了我!我不想活了,快殺了我吧……求求你,快殺了我……”
身前的幾人也都在小聲地哀鳴:“疼!我好疼!”
“好疼……爹爹阿娘……孩兒好疼……快來救救孩兒吧……”
“……”
孟昭懿愣在原地,就見有人撞翻了一旁的燈油,油水漫過占滿鮮紅血液的草地,那人趁昭懿失神的功夫,立刻找準時機,抬腿踢掉了昭懿手中的火把。
那瞬間,烈火燎原。
她就親眼瞧著那些人……被活活燒死了。
孟昭懿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她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突然跪在了地上,她猛地開始磕頭。
她要向這些活在亂世一心求死的百姓磕頭,她要向那些不幸遭歹人屠殺的同胞磕頭……
她還要向老天磕頭。
若這世上真的有神仙……
求王母顯靈!求王母顯靈!快來救救這世間……所有無辜的百姓吧!
身後有人靠近,似是瞧見了不停對著火堆磕頭的孟昭懿,他立即跑了過來,將她扶起。那人眉心緊蹙,出聲指責著她:“你瘋了嗎?在這磕什麼頭!火馬上都要燒到你身上來了!”
孟昭懿木木地望著眼前的人,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她動了動唇,聲音喑啞:“他們都在哀嚎,要我殺了他們。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我不會殺人,我怎麼能殺人呢……”
“……”
那人微怔,片刻後,柔聲安慰她:“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看到了,你沒有殺人。”
她再也堅持不住了,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
翌日,孟昭懿是在村民的家中醒來的。
有位姑娘徹夜守在她的床前,見她醒了,也立即起身,退出幾步。孟昭懿揉著眉心,抬眸就見她神色有些慌亂,於是便揚起唇角衝她笑,片刻後才問她:“我……為何會在這裡?”
“昨夜有位郎君抱著你,敲響了我家的門。”
孟昭懿隻記得自己確實遇到了一個男子,但她不清楚是誰:“娘子可還記得他的模樣?”
“我沒敢多看,望姑娘恕罪。”
“沒事。”孟昭懿起身下了床,那姑娘見狀,又退開了幾步,“不知娘子可有什麼難處?為何見了我便躲?”她若不說,那姑娘都可以退到屋外去了。
“我……我身上臟,定是不能汙了姑娘的。”
孟昭懿朝她走近,牽起她的手,說道:“莫要說這些見外的話。你昨夜收留了我,我定是要還的。你家裡若有什麼難處,你便告知我,我或許可以幫你呢,你說對不對?”
姑娘聞言,眼中的悲痛神色更深,許久後她才說:“家裡的錢全都被壞人搶走了。我家郎君本要去京都參加今年的殿試,如今沒了錢,他也去不成了。他雖不在意,說以後還可以再去,但我還是覺得可惜,他寒窗苦讀幾載,今年終得老師指點,沒錢就全都功虧一簣了。”
孟昭懿神色有些凝重,她雖帶足了銀子,但這些也隻夠她一人在姚州生活的。若是借給了他們,自己沒了生活來源,那也是不行的。孟昭懿垂眸瞥了眼自己身上的飾物,值錢的也隻有脖子上的那個結心鎖。前世,孟昭懿將這個項圈送給了陳黔嫿,但這次她卻沒收。
孟昭懿頓了頓,隨即便迅速摘下,遞給了眼前的姑娘。
“這個項圈是金子做的,值點錢,你且收著,若是將來急需用錢,可拿去當鋪當了換錢。”
“我不能拿您的東西,我家郎君已經去想辦法籌錢了。姑娘也不用非要幫助我們的。”
孟昭懿將項圈往她手中送,姑娘不願意接。就在她倆推搡的間隙,有人推門進來了。孟昭懿抬眸望了過去,下瞬視線直接頓在空中。
來人,竟然是……闕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