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麼?你的花燈都要飄遠了。”
陳黔嫿聽聞熟悉的聲音,身形微頓,繼而抬眸朝聲源處望去。
她好像明白了。
她好像知道昭懿為何要突然跑走了。
……
陳黔嫿默了默,回他:“方才心中在想旁的事,沒注意到。”
他沒多問,隻是指了指她花燈飄走的方向,說:“那就快許願吧。”
“多謝秦王殿下的提醒。”
趙梓菁低眸瞄了眼她。就見她雙手合十舉在胸前,眼眸微闔,眼睫輕顫。片刻後,她倏地睜開眼,望向飄遠的花燈:“孟妹妹一會兒就回來了,望殿下能在此處等等她,然後將她安全送回家。家中長輩不讓我出門太久,我便先行告退了。”
趙梓菁側身往她身前一跨,擋住了她的去路:“等等。本王有話想問你。”
“秦王殿下若想問‘我為何不喜歡你’這等問題,那您就彆問了。因為,沒有為什麼。”
單純……不想喜歡他。
“若是其他的,我定儘力為殿下作答。”
趙梓菁在聽到她說“沒有為什麼”的時候,眉心猛地一顫。他的自尊心極受打擊,從前宮裡的人每日都會跟他說,這天下沒人會不喜歡九殿下的。那時他深信不疑,他在宮中生活的日子裡,確實得到過許多許多愛。爹爹疼他,娘娘縱容他,孃孃也寵他……
直到遇到這個陳黔嫿,莫名其妙地在他麵前輸出一通話,然後還說我就是不喜歡你!
他如今才知曉,宮裡的一切都是騙人的,都是不想讓他的尊嚴碎落一地,才演出來的假象。外麵的世界如此真實,每個人都能勇敢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不受旁人約束。
趙梓菁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他若無其事地說:“誰要問你這個了,本王才不在乎你怎麼看我。你想喜歡誰,就喜歡誰,那是你的自由。本王就是想問問你,昭懿不開心的時候,都喜歡吃什麼,喜歡做什麼?”
“回答秦王殿下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問問殿下,您能護得了昭懿一輩子嗎?”
能嗎?趙梓菁捫心自問,他能守昭懿一輩子嗎?他想的。但是她問的是,你能嗎?
趙梓菁垂下頭,他心中也是沒譜的。
孃孃在看出他對昭懿日益上心後,就不止一次跟他說過,要把昭懿當做親妹妹來看待,關心她,愛護她。她是不想他對昭懿生出情愫的,趙梓菁何其聰明,他自然知曉這些。
但他心中隻有她一人,也隻裝得下她。縱使身邊無人同意,他也要拚命護住她。
他堅定地說:“本王當然能守得!”
“若是如此,你便要做好為了她,能夠放棄一切的準備。”
趙梓菁立即答:“這有何難?”
陳黔嫿隻是看著他,片刻後,才緩緩出聲:“往後你便知道了。”
難如登天。
她賭他,肯定做不到。
“孟妹妹喜歡吃甜食,喜歡人多的地方。”陳黔嫿還是將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趙梓菁沉默著,繼而朝她點點頭,他輕咳一聲,瞥了陳黔嫿幾眼:“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在這等等昭懿。”
陳黔嫿向他行禮,轉身離開了。她沒有告訴趙梓菁,昭懿其實並不缺愛,她缺的是陪伴。
-
孟昭懿在京都又多待了些時日。
這幾日,她跟在婢女身後學了繡線,臨走前給陳黔嫿和張太妃分彆繡了兩張絹帕,她托人先給陳黔嫿送去,隨即才帶著府中聽話的婢女和老仆一起進宮,讓她們陪在太妃娘娘身邊。
忙完這些,她又給九哥縫了幾個香包和幾條綬帶,如今昭懿府中已無下人,她隻能自己悄悄給九哥送去。卻在秦王府附近碰見了剛從裡麵出來的薛琮知。
她想起薛琮知為父親受的罪,又記起他前世好像還參加了接下來的科考,她眉心微動,片刻後垂眸從書袋中挑出一個顏色較為素淨的荷包和一條玄色綬帶,走到他的身邊。
她喚了他一聲:“薛郎君。”
薛琮知聞言,身形微頓,繼而抬眸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她往他身後探了探腦袋,笑著問道:“薛郎君剛從九哥府中出來嗎?”
他朝昭懿點了點頭。
孟昭懿將攥著的東西遞到他手中。
掌中微熱,他立即垂眸去看,便瞧見了昭懿塞來的荷包和綬帶,他停頓了幾秒,問:“孟小娘子為何要送我這些?”
“同窗一場,一點力所能及的禮物。”她眸子很亮,望向他時,眼裡好似有光。
薛琮知又掀眸看她:“多謝……孟小娘子。”
“不必同我客氣!若是往後你我有緣再相見,我到時送你更好的禮物吧!”
昭懿今日心情好,嘴角漾著甜蜜的笑,她說完後,便腳步輕快地從他身旁走過。片刻後,她又苦惱地退了回來:“薛郎君,你可否幫我一個忙?”
她眉如新月,眼似秋水,俏皮的眸子中閃爍著靈動的光芒。她身著粉色羅裙,裙擺輕揚,如同春日的桃花在風中輕輕搖曳。一頭青絲挽成雲髻,斜插一支粉蝶簪,嬌俏極了。
“要我幫什麼忙?”
她抬高手中的書袋,在他麵前搖了搖:“可否幫我把這些給九哥?”
“你為何不自己去送?”
“不方便,不想讓他知道是我送的。”
他思考了片刻,說道:“如果不是你送的,這些東西他恐怕不會收。”
“那也彆說是我送的。”她如今已經下定決心要跟九哥告彆了,就絕對不會回頭,“若他不收,薛郎君你便全都拿去吧。”
昭懿瞧見他的眼眸似是亮了瞬,她想看得更仔細些,但方才他眼中的那抹情緒卻已經被他藏起來了。薛琮知斂眸,隨即才接過書袋,嗓音有些重了:“好,我幫你。”
-
孟昭懿並沒有將自己要去姚州的消息告訴任何人,她走的那日,也隻是輕裝上陣。從京都去姚州需要轉換多種交通工具,她要先乘船到江南道,繼而才能坐馬車去姚州。
昭懿那日清晨很早就起床了,她提上早已理好的包裹後,便趕去黎京碼頭等船夫。
船夫還沒到,她卻先等來了遠道而來的趙梓菁。
他看著昭懿,眼中滿是不舍:“你……要走了嗎?”
孟昭懿心中自是有點舍不得他的,上一世,他們的感情如此深,她勸趙梓菁放下,可她卻也從未放過自己,每每夜深人靜之時,她總會想起他,哭得淚濕枕頭。
但如今,她的首要任務便是救回爹爹。
她今日必須要做出決定,是遵從內心,還是放過自己。她是糾結了許久,才下定決心的。與其造成上一世的後果,他們還不如從未開始。
孟昭懿看向他,說:“你擺出這副表情做什麼?我爹爹在姚州,我當然要去那裡找他啊!”
趙梓菁心中不想讓她走,卻又不得不放她走:“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到時來接你。”
“不必。”孟昭懿心被揪住,立刻回絕了他,“我說不上來這個答案。以後我爹爹什麼時候回來,我便什麼時候回來。若我爹爹永遠不回來,我也會永遠在那。”
“我……我若不讓你走,你會為我留下來嗎?”船來了,趙梓菁急得直接喊出聲。
孟昭懿將包裹先遞給了船夫,隨即回身看向他,他今日身穿一件絳紫色的長衫,身姿筆挺,他眉眼間還留著幾分少年氣。見她要走,忙往前走了幾步,看她轉過身來了,他又停住。
“昭懿,你還沒回答我呢!”
孟昭懿身形頓了頓,回他:“不會。”
她還是會走,因為她有比他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她從來都不是那個會因為兒女情長便放棄自己要做之事的人。就因為她足夠堅定,所以上一世,她才能忍過那段煎熬的日子,縱使沒人幫忙,她孟昭懿也能自己闖出一片天來。
誰都休想壞她好事。
如今在她看來,救回爹爹才是她現階段該做的事。
孟昭懿走上船,彎腰進了船艙,片刻後,她又探頭望向趙梓菁,說:“九哥,來日方長。”
“你會遇到自己生命中的那個良人。”
“不管是誰,我都會祝福你的!”
趙梓菁聞言,眸裡有淚光在閃爍,他哽咽著說:“昭懿,你走了,我就是一個人了……”
……
他站在原地,望著那艘船逐漸滑出視線。
昨夜,他突然收到一份密信,信裡說昭懿明日便會坐船離開京都,他怔然,擔心得整夜未眠,第二日一早便頂著兩個黑圓圈,不管不顧地來碼頭找她。
他以為,他能留下昭懿的。
他……果真還是高估了自己。
趙梓菁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這幾年他們生活在一起的那些歡樂打鬨的日子,他多麼希望那些時光能夠重來,昭懿能一直在自己身邊。
他覺得奇怪,此刻心臟似是被挖走了一塊,有冷風不斷往裡灌著,凍得他有些難過。
那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
頭一回,支配了他的大腦,讓他無法思考。他自詡是個聰明清醒的人,可不知從哪日開始,他逐漸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他想讓孟昭懿注意到他,於是就逼自己變得愛說話。
但從前的他,被爹爹教得一板一眼,說三就是三,絕對不敢造次。自認識孟昭懿後,他隻覺得自己都開朗了許多。從前孃孃讓他陪昭懿玩,後來他才逐漸意識到,哪是他陪昭懿玩,反倒是昭懿處處讓著他,帶著他走出囿於固有觀念的深淵。
她,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
如今,光從他指縫間溜走了,他也覺得……這世界都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