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三)(1 / 1)

他手持一本經書,麵龐清瘦而俊逸。眉眼間還透著一股冷靜與沉穩,仿佛世間的一切紛擾都無法動搖他的內心。他的眼眸深邃如潭,身姿筆挺如鬆,似是於風雨中也能巋然不動。

他動了動唇,吐出兩字:“何事?”

孟昭懿想起他前世的慘死,眼眸中迅速籠上一層哀痛,他不明所以,愣了愣,隨即偏頭看了眼趙梓菁。正巧趙梓菁也望了過來,瞧見她莫名的情緒後,起身走到她身邊。

趙梓菁歪頭看她,覺得她的壞情緒來得有些荒唐,但又有點擔心她:“你……怎麼了?”

他從昨日開始,就覺得十妹變得很奇怪了。動不動就會露出悲楚的表情,甚至還會像宮中資曆深的老嬤嬤似的,苦口婆心地跟他嘮叨些有的沒的東西。他看著都覺得很煩。

孟昭懿隻是盯著薛琮知,許久後,突然吐出一句:“你疼不疼啊?”

薛琮知:“?”

趙梓菁、陳黔嫿:“……”

趙梓菁鬆了口氣,看向薛琮知:“人家關心你呢,彆想多,你昨日不是被你爹爹打了嘛……”

他突然頓住,看向孟昭懿:“不對,你怎知琮知被他爹爹打了的?不會是你告的密吧?”

孟昭懿、薛琮知、陳黔嫿:“……”

孟昭懿連他爹爹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去告密?

她有時候真覺得,九哥是不是天生一根筋。小時候他就大大咧咧的,長大後也不見得有多好。上一世,他奪到皇位後,脾氣變得格外暴戾,一旦有人觸碰他的逆鱗,格殺勿論。

登基三年,他殺的文官數不勝數,薛琮知就是其中一個。但他隻是在暗中調查爹爹的案子,並未危及到九哥,況且九哥也同意重審此案,那他當時……為何還會殺薛琮知。

孟昭懿發現自己越來越理不清這其中的線索了。

……

“與她無關,是我自己同爹爹坦白的。”

趙梓菁呆住了。他沒聽錯吧!如今這個隻知研讀書本的薛琮知,竟然在幫孟昭懿說話。

孟昭懿正懊惱著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脫口而出的話,卻沒想薛琮知直接丟了個台階給她下,她順勢接話:“對,昨日我瞧見他身上的衣服都破了,便想著今日定要來問問他情況的。”

他聞言,眸子中似是蒙上了一層紗,飄渺而又深邃。那瞬間,他目光如微風拂過湖麵,隻留下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多勞孟小娘子掛心。”

上一世,他因爹爹而受牽連,她心中自是有愧的。

孟昭懿知道他如今還未受到那樣的刑罰,定是對她突然流露出來的感情表示疑惑的,但她依舊沒有忍住,鼻子一酸,聲音帶著哭腔:“……疼不疼?”

是……有點疼的。

薛琮知縮了縮手,隻是搖頭:“已無大礙。”

她都看見了,他的掌心有道深紅的印記。

-

先生來了,幾人還圍在那張桌子前。

突然響起一道戒尺敲在書桌上的聲音。

孟昭懿和陳黔嫿被嚇得渾身一震,趙梓菁甚至條件反射地腿軟了。

孟昭懿趁先生背對他們的間隙,逃也似的溜回座位。趙梓菁看著她的背影在眼前竄過,那抹嫣紅似盛放在冬日的臘梅,豔麗卻不顯得俗氣。他在原地愣了許久。

等趙梓菁反應過來,正準備回座位之時,他抬眸便對上了先生不怒自威的眼神,先生手中的戒尺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啪”的一聲又落在桌上,繼而提醒他:“九殿下,入座吧。”

聲音冷冰冰的,聽得趙梓菁心裡直發毛,他拖著已經軟到快要走不動的腿,重新入座。他瞪了眼此刻正“幸災樂禍”的孟昭懿,心裡吐槽著她的不仁義。

先生從笈囊中拿出今日上課的書本,背手立於講台上,他視線掃過台下眾學生,最後落在九哥身上,他點了點趙梓菁的方向,說:“九殿下,請回答我一個問題。”

趙梓菁提起一口氣,起身吞吞吐吐地回:“先生……請講。”

“爾以為,文武之道,孰為重乎?”

趙梓菁雖愛看兵書,但他心思細膩,並不隻是個武癡:“武治乃國家之保障,保衛疆土,安定社稷。若無武將之勇,何以禦外侮?何以保家國?”

“然文治乃國家之根本,社會之靈魂。”

“文以載道,道以化人。唯文可培養人民之道德,提高國民之素養。我以為,文治為本,武治為末。蓋因文治乃國家長久之計,而武治為應對非常之手段。”

先生聞言,對趙梓菁刮目相看,他點點頭,示意他坐下:“諸生可有其他想法?”

十三起身回答:“詩書禮儀,道德之教,皆文之所涵。故文之重要,可見一斑。是以文者,固國家之根本,社稷之基石也。我認為,文更重要。”

先生也認可他的回答,讓他坐下。

十二反駁道:“國家危亡之際,武將披甲執銳,衝鋒陷陣,捍衛國家尊嚴與領土完整。若無武將之英勇,國家何以安定?人民何以安寧?我認為,武更重要。”

趙梓菁不認同他重武輕文之想法:“十二弟此等想法是想讓全天下的人都淪為粗魯的莽夫嗎?一國若是少了文治,豈不失了自古優秀文化之傳承?”

“我認為爾等弱化武治之地位,才是對一個國家的不尊重。敵軍來犯,若非武者衝鋒陷陣,以爾等身上的文人風骨,又可為國、為百姓抵禦幾時?”

十三也反駁十二:“國家昌盛,必以文治為本,教化為先。夫以文治國者,百業興旺,百姓安居樂業;而忽視文治者,雖武力強盛,終難長久。若國無文治,則民風粗鄙,國基不穩!”

十二皇子的母族是武將世家,如今戰亂頻發,他早已告鄉的祖父又重振旗鼓,再上戰場。

他隻知孃孃每日憂心:“我沒說過要放棄文治,隻是如今形勢嚴峻,應先加強武治建設。你們未感受過戰亂頻發的邊境,自然不懂我此刻的心情。九哥你雖愛看兵書,但你從未上過戰場。十三弟你是嫡次子,從小便被娘娘養在深宮,你飽讀詩書,心無雜念。你們不知如今的大昭國早已腹背受敵!若再不重視武治,恐怕國都要亡了!”

“……”

先生等他們都冷靜下來後,才開口:“好了,都坐下吧。”

十二早就看十三不順眼了,他從前就仗著爹爹疼愛他,“壞事”做儘。

他偷偷白了十三一眼,不甘心地坐下。

先生自然是看到了他方才所做的小表情,警告般地指了一下他:“爾等言文重於武,武重於文,皆有理。然國家之治,豈可偏廢其一?文治雖重,若無武治為輔,則國家難以長久。同樣,武治雖能保家國安寧,但若無文治為魂,則國家亦難以昌盛。”

“故文武並重,是國家繁榮昌盛的長久之計。”

“我今日提此問題,便是要告知爾等,若將來爾等封王,鎮守各方,亦不可偏廢其一。”

-

今日下學比平日早了半刻鐘。

先生走後,趙梓菁將正要走的趙瑞生攔住,問他:“你方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兩人堵在門口,誰也不言。孟昭懿拉著陳黔嫿站在他們身後,無路可去。薛琮知收拾好書籍後,也走了過來,見此場景,腳步頓住,站在了昭懿一旁。

十二同他九哥關係不錯,兩人都是妃嬪所生,並未像如今的官家和十三弟那般得先皇寵愛。十二見他迫切想要知道此事,便告訴了他:“西南戰亂又起,但大昭將才稀缺,我那早年已經告老還鄉的祖父如今都回來重振旗鼓,禦戰前線了。”

“你為何知道這些?”

“當然是我孃孃說的。”

趙梓菁蹙眉思考,片刻後問他:“你祖父不是去的漠北?那如今前去西南平亂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