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梓菁昂昂下巴,臭屁地回她:“怎麼?”
孟昭懿這才發覺,眼前的趙梓菁還隻是從前那個不諳世事、無憂無慮的九殿下。
“我也想找一個能跟我一起學習的伴讀。”
趙梓菁聞言,愣在原地。他想了許久後,才沒好氣地吐出半句:“不行!”
“為什麼不行!你能有,我為什麼就不能有!”
“我有伴讀,那不是因為……”他梗著脖子,半晌說不出話來,與她對峙了幾秒後,他乾脆承認,“哎呀,我那是因為需要有人幫我一起抄《道德經》。你是因為什麼呀,你這麼有才華,連先生都誇你好聰明的呢,你要這伴讀做甚?想再找個狗腿子一起來欺負我嗎?”
孟昭懿就知道他會拿這事來大做文章,但好在她早已想到了對策。她垂眸佯裝思考,須臾幾秒,突然在他麵前擺出了一副極其囂張的姿態,她昂首挺胸,雙手叉腰地看他。
趙梓菁上下打量著她,第一次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斬斷意中人第一招:自毀形象。
孟昭懿覺得還不夠,她去屋裡搬了把椅子出來,站到上麵,隨後叉腰看他:“你還覺得有理?你若沒有太妃娘娘在背後撐腰,早就該挨先生的板子了。如今你竟連悔過之意都沒有,還想讓你的伴讀替你承擔這份責任?”
她伸手指向他:“趙梓菁,你可知錯?”
趙梓菁臉上的表情從嫌棄轉向了震驚。
孟昭懿對此表示很滿意,她揚唇笑了笑,跳下椅子,繼續說:“先生若是知道,你罰抄的那些《道德經》並非出自你手,你說,他這次會如何懲罰你?”
趙梓菁臉色瞬間變得慌張起來。壹心書院的先生是他曾祖父親自請來教育皇家子嗣的,他嚴肅古板,本就不苟言笑。若是真惹到了他,他指不定會甩趙梓菁幾板子。
“太妃娘娘若是知道你在課上不認真學習,而是研究些她根本不想讓你看的兵書,你猜,她會不會打你?要不這樣也行,你把你的伴讀給我,我……”
斬斷意中人第二招:學宮裡老嬤嬤那般嘮叨。
“休想!琮知是通過先生重重考驗才到我這的,我們早已兄弟情深。豈能容你搶走!”他正了正衣領,方才的囂張氣焰也散了幾分,“況且,你若不說,先生怎會知曉我找人代抄?孃孃又怎會……知曉我在課上看兵書?”
孟昭懿眼波流轉,狡黠之中又透著些調皮:“九哥或許不知,我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你若是不同意幫我,那我便也是要拉人下水,至少他要為我墊背的。”
“……”
趙梓菁沉默良久。
他自知鬥不過她,向她妥協:“罷了,我今晚就同孃孃說,讓她明日給你找個伴讀來。既然如此,你就不能跟先生說我……讓琮知代抄的事!也不能跟嬢嬢說我上課看兵書!”
上一世,孟昭懿並沒有找伴讀。如今有這麼個機會,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西城陳氏之女陳黔嫿,她與孟昭懿是幼時摯友,兩家本就親近,況且上一世陳黔嫿還是九哥明媒正娶的妻,但最後卻因兩人並沒有感情,她隻能委屈做妾。
她便是伴讀最好的人選。
孟昭懿眼睛亮了亮:“九哥!你果然最疼昭懿了。”
從前趙梓菁最討厭矯揉造作的人,孟昭懿便借此使勁肉麻,往他邊上靠:“但我心中已有人選,九哥你人這麼好,定能幫小妹辦成此事的,對吧?”
斬斷意中人第三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趙梓菁抬起指尖抵在她的肩上,翻了個白眼:“少來這套,我最煩的就是你這種人。”他垂眸瞥她一眼,她的眼眸亮如星辰,眨巴眨巴的,不停地盯著他看,趙梓菁又迅速挪開視線,他輕咳了一聲,問道,“罷了,我就幫你這一回。你想要誰?”
“西城陳氏之嫡次女,陳黔嫿。”
“陳禦史的女兒?”
孟昭懿點頭:“是。”
“你找她做甚?且不談家世與背景,就論才情,比她好的姑娘還有許多呢?”
“正是如此,我才要選她。她與我從小便相識,她雖是嫡出,卻不受待見。她生活的環境太過壓抑,導致她總覺得自己比不上他人。我若……不幫她,她這輩子或許都會過得不好。”
斬斷意中人第四招:言彼女身世之可憫,以求惻隱之心。
他果然中招了。聞言,將信將疑地問她:“你把她拉進宮,她就能過得好?”
孟昭懿其實沒什麼把握:“至少不會太差。”
“你為何一定要幫她?”
她嘴角總掛著一抹俏皮的笑,如小鹿般靈動,對此她隻是說:“我有我的道理。”
她朝他擺了擺手,腳步輕盈地走回她的閨房。
片刻後,她又探出個腦袋來:“你以後不能欺負她,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孟昭懿隔空同他握手,笑著說:“九哥,合作愉快哦!”
趙梓菁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那把突兀的椅子,陷入了沉思。搞什麼啊,突然跟見鬼了似的。不知道這死丫頭最近又看了哪本話本,好像病得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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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梓菁雖然嘴欠,但做事靠譜。
幾日後,孟昭懿趕去上學時,便瞧見正巧入宮去學堂的陳黔嫿。
上一世,九哥自請去東南平定叛亂後,孟昭懿到了年歲,也出宮了。不到一年時間,爹爹被奸人陷害,慘遭逮捕,幾個月後,他不堪其辱,在獄中自儘。那時崇景帝對孟家趕儘殺絕,孟昭懿作為孟家最後一脈,也受牽連。
她四處逃亡,幸得一戶普通人家的夫妻相救,得以存活下來。崇景九年,九哥平定多起江南起義,攻城門,奪皇位。張太後得知她幸存的消息,便秘密前來看望,陳黔嫿也在其中。那時她已經是九哥的妻了,而張太後此番前來,便是要接孟昭懿回去,封她為長公主的。
自爹爹出事以後,孟昭懿便再也沒有跟陳黔嫿有過聯係了,沒想到能在這時候遇見她,她滿心歡喜地迎幼時摯友進屋,卻不想先望見了她沉痛的眸。
她穿著漂亮的衣服,而孟昭懿隻是粗布單衣,陳黔嫿臉色蒼白,眼眶也有些紅了。她站在門外,就是不肯進來,許久後才說:“對不起,昭懿。”
眼淚落了下來,她埋頭繼續說:“我從前不知官家心中有人,隻是想著一己私欲,想快點逃離那個家,便一時鬼迷心竅,嫁給了他。如今我才知曉你便是官家從前的……”
“我們是摯友,你從前萬般幫我,而我……卻在這個時候……將你唯一的愛人也給搶走了……”
“這可怎麼才好啊,”她心中有愧,一直重複著這句話,良久後她說,“我……我真該死。”
陳黔嫿眼眶含淚,不敢抬眸看她。
孟昭懿愣在原地,倏地垂下腦袋,在沒人瞧見的地方,眼眶變得滾燙起來。門外雪花紛紛揚揚,宛如古卷中飄落的詩行,輕輕覆蓋著山川大地。她的心也直墜冰川之下。
孟昭懿默了默,等緩好情緒後,便先主動關心了她:“那他對你……還好嗎?”
陳黔嫿那時沒說話,但她的心思全寫在了臉上。孟昭懿清楚她的為人,她性格不溫不火,總是不爭不搶的。她未出閣前,受儘家人冷落,所以嫁給九哥時,她定是滿心歡喜的。
……
孟昭懿站在原地,陳黔嫿已經笑著迎過來了。
她喚昭懿一聲:“孟妹妹。”
孟昭懿挽上她的胳膊,問道:“姐姐近來可好?”
“一切都好。”她見昭懿欲言又止,便主動同她說,“近來小娘未曾欺負過我,你放心。”
“那便好,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若不是有外人不能乾涉彆府內宅事務的規矩,我定要甩她幾耳光。她也真是夠壞的,給她幾分話語權,她還真當自己能家雞變鳳凰了。”
陳黔嫿被她逗笑,用手帕掩唇。
兩人一起來到書院門口,陳黔嫿的步子頓住了,她有些不敢往前,孟昭懿便站一旁候著她。等她的身子終於放鬆些後,才牽起她的手,領她進門。
其他人都已經到了,孟昭懿為她挑了個座位,隨後便挨著她坐下了。坐在前排的趙梓菁,側眸瞧了瞧身旁空著那個的位置,片刻後,又回眸看向她們。
就見兩人湊在一起正說著什麼。孟昭懿樂得眉開眼笑,她身邊的女孩……倒是顯得恬靜許多。似是注意到了他的視線,那姑娘稍掀起眼眸朝他望了過來。
她坐在書桌前,身姿挺直,仿佛一株亭亭玉立的翠竹。她的嘴角輕輕上揚,眼眸中的笑意很濃。對上他視線的那瞬間,她臉上的神色突然凝滯。
趙梓菁不以為然,他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視線,又望向坐在她一旁正在講話的孟昭懿,他平直的嘴角終於也揚起些弧度。
孟昭懿見他視線終於挪開了,才停下玩鬨。以她對趙梓菁的了解,他對這樣的她定是嫌棄極了。孟昭懿從笈囊裡拿出兩本國文書,遞給陳黔嫿一本。
“先生是個老古板,或許有點嚴厲,姐姐莫要緊張,平常心對待就好。你若對先生提出的問題有想法,舉手回答即可,他喜歡愛思考的學生,若是得到他的賞識,他便不會刁難你。”孟昭懿指了指前排的座位,同她說,“我的位置就在那,很近,你莫要害怕。”
陳黔嫿從前並未出過府邸,孟昭懿怕她不敢主動與身邊的同學打點關係,便用指尖輕輕點了下陳黔嫿前桌的背。少年回眸看了過來。孟昭懿對上他視線的那瞬,便愣住了。那雙冷靜的眸,似曾相識。她仔細想了想,才記起他便是九哥的伴讀。
薛琮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