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初升,金色的光芒透過精致的窗欞,灑在雕花的楠木床榻上。孟昭懿緩緩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讓她感到陌生又熟悉。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環顧著四周。
那瞬間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這是她從前的閨房,陳設依舊,連牆角那盆四季海棠都開得嬌豔欲滴,一如往昔。孟昭懿撐著胳膊從床榻上坐起來,望著眼前熟悉且溫馨的場景。
還未等她仔細看完這個房間,有人就推門而入。
“昭懿,你醒了!”爹爹腳步急促地走到床邊,神色擔憂地看向她,“怎麼樣?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爹爹命人請太醫過來再給你瞧瞧身子吧。”
孟昭懿沒有作答,隻是愣愣地瞧著眼前人。
爹爹怎麼會在這?
這難道是在夢裡嗎?
孟昭懿用力地在胳膊處擰了把,下瞬間便被疼得眼淚直流,她拭著朦朧的眼,又抬眸去看,爹爹依舊坐在她身旁,隻是神色變得極其古怪。
孟昭懿跌跌撞撞地下床,直奔梳妝台,她甚至還未來得及坐下,便瞧見了銅鏡中的自己。這是她十六歲時的模樣,孟昭懿臉色凝滯,片刻後才茫然地回過頭,望向正站她身後的爹爹。
她……竟然回到了從前!
蓄在眼眶裡的淚水霎時湧了出來,孟殷羅被嚇得不輕,連忙拿起手帕拭去她的淚:“昭懿,你怎麼了?有心事就同爹爹說,爹爹就在這呢,爹爹在呢。”
她猛地撲進孟殷羅的懷裡,喊他:“爹爹……”
“爹爹在。”
“我好想你……”
小時候的孟昭懿就是在父母的寵愛中長大的,她宛若晶瑩剔透的明珠,被他們捧在手心,擦得閃閃發亮。那時阿娘還在,爹爹也未被奸人所害。他們本該是煞羨旁人的美滿家庭。
從前每日朝陽初升之時,爹爹便攜昭懿漫步於園中。昭懿身著淡粉色羅裙,裙擺輕擺。爹爹目光溫柔,輕輕撫摸著她的發絲,細聲細語地同她講述小時候的趣事。
阿娘則常在房內,親手為昭懿縫製衣裳。她總會挑選上好的絲綢,用金絲銀線,繡上花鳥圖案,每一件都精美絕倫。孟昭懿穿上新衣,猶如出水芙蓉,美得不可方物。阿娘看著她,眼中滿是驕傲與寵溺,繼而她會輕輕撫摸著昭懿的臉龐,柔聲說道:“我們昭懿,生得冰雪聰明,真是娘的驕傲。”
那時府中上下,皆知昭懿乃孟府之珍寶。每當節日慶典,爹爹與阿娘總會為她準備各種驚喜,或是珍貴的珠寶,或是名貴的書畫。昭懿閨房內的擺設也相當雅致,皆是她鐘愛之物。
孟昭懿亦不負父母所望,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也出口成章。
……
那些歲月裡的歡聲笑語,仿佛又重現眼前。
孟昭懿貪戀爹爹的懷抱。爹爹撫摸著她的發絲,輕柔地同她說:“都是爹爹的不對,爹爹總是不顧家,本該多去看看你和你阿娘的。如今你阿娘因弱症去世,你又傷了身子……”
孟昭懿聽見“弱症”“去世”幾字,身子猛然一顫。她又抬眸看了看此刻身處的環境,這是她在宮中生活的房間。也就是說,她回到了阿娘去世,她被太妃接到宮中生活之時。
那此刻的時間節點便是在,她同他人玩耍,失足掉進水裡,被救起來之後。
孟殷羅還在說著,他聲音有些哽咽:“若不是九殿下同我提起,爹爹都不知道你受傷了。你要是也隨你娘去了,隻留爹爹一人在這,爹爹可怎麼辦才好……”
所以是九哥告訴爹爹的?
上一世,爹爹也來宮中看望了她,隻是那時她還未清醒,是九哥後來轉告給她的。
“爹爹負了你娘,你娘去時,你和她心裡一定都是怨我的,對吧。爹爹要跟你們道歉……”
孟昭懿往他懷裡縮了縮,片刻後搖了搖頭。她知道爹爹的誌向,也理解爹爹所作的這一切。他身居廟堂之高,自不敢忘憂國憂民之誌。他心存天地之間,秉持正義,激濁揚清。
她清楚,爹爹視名利和生死如浮雲,縱是知曉後果,他也依舊會走上那條清正廉潔之路。
孟昭懿還記得阿娘走之前說的話。上一世,她沒來得及同爹爹說,害得爹爹一直都以為阿娘心裡有怨。這次她一定要說出來,她道:“爹爹。”
“爹爹在。”
孟昭懿頓了頓,繼續說道:“阿娘從未怪過你。她走之前,隻說了一句話,便是讓爹爹注意身體,莫要操勞過度,彆總是因為忙就忘了吃飯。”
孟殷羅本神色鬱結,聽及此,眉心終於舒展開來。
孟昭懿拉著爹爹重新坐下,她想勸他遮掩些鋒芒,往後在朝堂上莫要與他人直接正麵對峙。她剛想好措辭,但話還未說出口,就聽見有人喊她:“十妹!”
門被推開。隻見一名男子立於門前,身姿挺拔如鬆,一席白衣將他襯得更加清雅出塵。
他的麵容俊逸非凡,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隱隱透出一股英氣。舉手投足間,又自有一股風流倜儻的氣度。他捧著幾卷古籍,正想往屋裡走,卻垂眸瞧見了孟殷羅。
孟殷羅立即起身,向他行揖禮:“臣拜見九殿下。”
男子也立即向他行了揖禮,喚他一聲:“孟相公。”
“九殿下下學了?此時來找昭懿是何事?”
“十妹今日生病沒來上課,書院的先生留了課後作業,叫我給十妹送過來。”
爹爹也不好為難他,聞言,回眸瞧了眼孟昭懿後便自行退出了房間。昭懿見他要走,便追了出去:“爹爹!爹爹!你明日還會進宮裡來看……昭懿嗎?”
孟殷羅腳步頓住,許久後才側身看向她,他瞧見了她眼裡含著的淚,身子微頓。出宮容易,進宮難。承蒙張太妃的照顧,他的昭懿才可以進宮與皇子一同生活,這是他能給她的,最好的生活。但他身上的責任越大,就越代表他會經常見不到自己的女兒。
官家隻給了昭懿特許。今日若不是太妃放話,他或許都見不到自己的女兒。
孟殷羅自言自語著:“爹爹……也不知道。”
他權當沒聽見,朝昭懿揮了揮手,示意她快回屋。
孟昭懿靠在門邊,望著爹爹的身影走遠。
-
趙梓菁將古籍放在桌上,跑出來看她。
孟昭懿從小便生得白淨可人,眉若遠山含黛,目似秋水盈盈,朱唇微啟,一頭青絲如瀑,隨風輕揚,又增添了幾分飄逸之感。她此刻就穿著一身素白羅裙,扶著門框,臉色有些慘淡。
趙梓菁驚訝於她的變化,明明前幾日還動若狡兔的十妹,如今突然滿身都籠著一層悲哀。他想了許久,最後將這一切都歸結於,她想她爹爹了。可他轉念一想,她半個月前才跟她爹爹見過一麵,如今也就過了兩星期,她怎就能表現得這麼誇張?
思考了片刻後,他斷定她又開始演戲了。
趙梓菁繞到她身前,側靠在門框上,他雙臂抱在胸前,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挑了挑眉梢,幽幽地開口:“孟昭懿,你還演上癮了?彆裝,你跟你爹爹才分開多久啊。”
“……”
孟昭懿方才還沉浸在與爹爹分彆的悲傷中,卻不想下秒就被趙梓菁這個沒眼力見的家夥打斷了,她立刻從難過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抬眸瞄了他一眼。
他……果然還是那副欠揍的樣子。
上一世,孟昭懿和趙梓菁本是對歡喜冤家,學堂上兩人總是針鋒相對。孟昭懿腦瓜子很靈,先生一點就通。趙梓菁雖有靈氣,但他不愛看書,總喜歡在先生講課時研究些兵書,先生責備他,他還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沒錯。為此,先生罰他抄了幾百遍的《道德經》。
他不服孟昭懿的才氣,孟昭懿不爽他的無禮。兩人總是明裡暗裡地對著乾。但也正是因為這些年少青澀的相處,有些感情吵著吵著,便就莫名其妙地產生了。
孟昭懿多看了他幾眼,便挪開了視線。
她和九哥,這輩子注定有緣無分。崇景帝已經有了逐漸貪玩腐糜的傾向,朝廷百官多次直言進諫,他都未曾改過,如此便已經引起了文官集團的不滿。時勢決定一切,注定有人要背上弑兄奪位的罵名。若那人是九哥,那麼有張太後的存在,她也注定當不了九哥的妻。
若是如此,她就應該儘早地退出他的人生。至少不能讓上一世的結局,再次發生。
孟昭懿眨眨眼睛,心裡有了點子。
她喊他:“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