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凰軍在皇城中大張旗鼓查了兩日,還不知她們在查些什麼,文武百官坐不住了,卯時上朝時,便有個年邁的文官執笏板站出來。
此人乃是禦史賈箐姳,是左家姻親,受左家恩惠,從地方官一路右遷,到了這個歲數,已是朝中正三品禦史。
朝堂之中一相一禦史,皆是左家人,故而有人言:左氏在朝,權勢極盛。
“陛下,這兩日飛凰軍在城中肆意橫行,攪得人心惶惶,老臣忝為禦史,得以奏請陛下,將她們繩之以法。”賈箐姳渾濁的眼睛直直盯著秦箬的方向,掀開衣袍跪倒在地。
“放你他爹的狗屁。”秦箬用著氣音罵了句,張張合合的嘴巴卻是對著那老女人。
賈箐姳這老女人看著想治她的罪,心裡分明是想問陛下的責。
秦箬難得聰明一回,連站出來反駁道:“飛凰軍律令嚴峻,未曾做出欺壓百姓之事,賈禦史這樣講,可有什麼證據?”
“這……”賈箐姳說出話了,她本想借此事逼迫陛下放了左相,哪想到秦箬說話這般衝。
真是陛下的一條好狗。
賈箐姳側過身,裝作副不願與她爭辯的模樣,由朝高位之上的楚言攸說道:“狂妄恣睢者在此安然無恙,而勤勤懇懇的左相卻受奸佞陷害,於天牢之內受儘艱苦,陛下,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哪有你這樣的,說不過我,就在這裡罵我,你要不要臉?”秦箬瞪圓了眼睛,心裡憋屈得不行。
她真是頂頂頂討厭這狗禦史了。
上頭的楚言攸卻是冷笑聲,“看來諸卿還不知左璿犯了何等滔天之罪。”
陛下開口了,秦箬的腰杆也跟著挺直了,她瞥了眼動不動跪地的賈箐姳,重重地哼了聲。
“滔天之罪”砸下來,賈箐姳亂了心神,她抬頭看了眼似笑非笑的帝王,內心深處越發緊張,漸漸生出股窒息感來。
若能查出飛凰軍在查什麼,她也不會如此魯莽行事,陛下早已不是當初的陛下,陛下手中的飛凰軍更是無堅不摧。
“左璿勾結落桑餘孽,意圖亂玄都江山社稷,證據確鑿。”楚言攸緩緩說出。
賈箐姳難掩震驚,“陛下,左相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定是有人陷害……”
“罪人左璿已認罪。”楚言攸打斷了她的話。
平靜無波的聲音在惶恐不安的氣氛中格外明顯,顯得急於爭辯的賈箐姳像個跳梁小醜,上躥下跳可笑極了。
“所幸並未釀成大禍,朕念左璿多年功績,將其貶為庶人,流放閩州。”
閩州常年瘴氣彌漫,蛇蟲藏於來往山路中,毒瘴之下,不知埋了多少枯骨,若說往北流放也還好些,有樓家暗中相護,可去閩州,便是全看命了。
陛下是想逼死左璿,可偏偏她們隻能咽下這口氣,還得陪笑著誇上句“陛下仁慈”。
畢竟勾結外敵,本是死罪。
文武百官跪下,“陛下聖明——”
……
“陛下陛下陛下,你是怎麼讓左璿認罪的?”下朝後,秦箬沒去練武場,反倒一路追著楚言攸回了乾清宮。
清晨朝陽初升,霞光暈染著院裡頭鋪起的幾塊金磚上,時而花草滾落晶瑩的露珠,在金磚上熠熠生光。
蘇璟昨夜好夢,這個時辰還未醒,楚言攸不想打擾他,和秦箬坐到了院中。
“朕之前找過左璿,知道了一些陳年舊事,左璿不認這個罪,有更多麻煩事等著她。”那個時候,可就不是死那麼簡單了。
聰明人都知道怎麼選。
“況且樓亦熙無召入京的消息,左璿知道了。”楚言攸不免譏笑,“這種時候,倒是顧念起家中的小輩了。”
秦箬沒問是什麼陳年舊事,隻是拍著桌大喊:“真是大快人心,隻是我們手裡有這麼多左璿的把柄,乾嘛不把左家一掌拍死?”
“左家勢力錯綜複雜,我們暫且還吃不下這塊肥肉,若做得太過了,難保左家其他人不會狗急跳牆,做出些魚死網破的事。”楚言攸解釋道。
她都等了十年了,不著急,一步一步慢慢來。
秦箬嫌棄地“咦”了聲,“我不喜歡吃肥肉,陛下不要給我吃。”
楚言攸一言難儘地看著她,終究想不出回她什麼話。
“姐姐,你回來了。”
不遠處,眉清目秀的郎君提著個花籃,快步朝她們走去,隨後站穩在楚言攸麵前,將手裡的花籃往前遞了遞,“姐姐,你看。”
楚言攸微微詫異,拉著他坐到自己身側,“什麼時候醒的?”
“姐姐去上朝的時候,我就醒了。”蘇璟臉上掛著乖巧的笑,把花籃放在了桌上。
楚言攸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花籃中各色鮮花皆有,沾著晨露,瞧著水嫩,“怎麼摘了這麼多花回來?”
“給姐姐做鮮花餅。”蘇璟回道。
後頭跟來的李大總管附和著,“是啊是啊,蘇郎君大早上起來,就是為了摘到最鮮嫩的花,為陛下做鮮花餅。”
楚言攸聽後莞爾一笑,“下次想做什麼,交給宮人即可,彆累著自己。”
“做給姐姐吃的,當然事事要我自己親手操辦。”蘇璟小心分開花瓣放入另一個花籃中,和煦的陽光下,郎君臉上的笑意更甚。
坐在一旁的秦箬唉聲歎氣起來,“得到什麼時候,我也能有個郎君給我做鮮花餅?”
楚言攸幫著蘇璟一塊擇花瓣,“你若不主動點,郎君都跟彆人跑了,還給你做鮮花餅,彆做白日夢了。”
秦箬將腦袋彆到一邊,“陛下,你是不是在跟我炫耀?”
“算算時間,秦國毑也該回來了,到時定會操心你的婚事,你若不想被催著,就要早做打算。”楚言攸打趣著說道。
秦箬聽得頭都大了,連忙捂住耳朵,起身往殿外走去,“陛下,我不留在這用午膳了,練武場那邊還需要我。”
李大總管轉過身,掩袖偷笑,“秦統領可是喝了酒,這可不是去練武場的路,她行色匆匆要去找誰啊?”
“昨夜喝的酒,她大概還未清醒。”至於她鬼鬼祟祟跑去找誰,楚言攸了然於胸。
又過了一個時辰,院裡的日頭烈了些,花籃中的花全然分好,蘇璟擦擦額頭上的汗,又傾去身,拭擦著楚言攸的臉頰。
“差不多了,姐姐,我們快回去吧。”蘇璟舍不得她陪著自己曬著,一手提著花籃,輕拽著楚言攸往殿內走。
楚言攸由他拉著,下移的眼神藏著幾分寵溺,“曬曬太陽也是好的。”
蘇璟歪了歪頭,笑容在日光下明亮燦爛,“那我們明日再出來。”
殿內擺著蘇璟早時摘來的花,淡淡的花香彌漫開來,拂在鼻尖並不濃烈,反令人心曠神怡,楚言攸被眼前的景象觸動,不由握緊了蘇璟的手。
“我擅自主張,弄了這麼多東西進來,姐姐要是不喜歡,我讓人丟掉。”蘇璟咬著唇說道。
“無妨,很好看。”
蘇璟又揚起嘴角,“姐姐喜歡就好。”
恰時李大總管領著命太醫進來,見兩人差些抱一塊,轉過頭笑開了花。
“微臣見過陛下,見過蘇郎君。”明太醫提著藥箱行禮。
“起來。”楚言攸抬了抬手,朝蘇璟說道:“讓明太醫給你看看,彆留下病根子。”
“好。”蘇璟坐到椅子上,將手伸去給明太醫把脈。
良久,明太醫起身說道:“蘇郎君脈象細弱,如絲如縷,此乃氣血兩虛之象,當以補益為主,陛下不必擔憂,微臣這便去給蘇郎君抓藥。”
楚言攸點頭,“李有德,你和明太醫一塊去。”
陛下果然器重他,將這樣的重任交於他,他一定快些將蘇郎君的身體養好,讓蘇郎君儘早服侍陛下。
李大總管不知想到什麼,半拉半扯著送明太醫出去,直至走到殿外,還能聽到他尖細的聲音,“明太醫,蘇郎君還能生嗎?”
這聲音穿透力極強地落入蘇璟耳中,他驚得身體一顫,驀然紅了耳根,垂落的手摸了摸肚子,羞怯抬頭問道:“姐姐,這裡的男子要怎麼生?”
精怪所處的地方,原是男子在生孩子。
那他是不是也能給姐姐生個孩子?
這副模樣在楚言攸眼中,便成他快嚇壞了,不由扶額,“不是,彆聽他胡說。”
蘇璟雙肩耷拉下來,“那他為何那樣說?”
“生育本是兩個人的事,在玄都,夫郎體弱不能讓妻主受孕,則是血統不正,視為不祥。”楚言攸說得委婉,抿了口涼茶。
不祥的無用之人,已是棄子,玄都女君又怎會容忍自己的血脈,受到不祥之人玷汙。
蘇璟將這些記在心上,想著另找時機再問問李大總管,詳查這邊的事。
“你還小,不要想這些事。”楚言攸敲了下他的額頭。
蘇璟回神,“姐姐打算什麼時候……”
”問這個做什麼?”
“我好去求求方子。”蘇璟輕輕說了句,他和這兒的人都不一樣,若真是不祥之人,遭到姐姐厭棄怎麼辦?
楚言攸忍俊不禁,“在玄都,此事當奏請上天,方能做出抉擇,好了,不要再糾結這種事了,我讓人傳膳。”
蘇璟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奏請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