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1 / 1)

永嘉三年七月初七,賀氏入宮,冊為皇後。

賀蘊珠端坐鏡前,平靜地看著鏡中女子。縱她萬般不願,今日還是換上了皇後服飾。

珍珠麵,三白妝,寶石點翠鋪滿九龍四鳳冠,冠上彩繪仙人衣衫翩翩,由細小珍珠密密點綴,精致異常。它以金銀絲為底,穩穩壓在盤發之上,與朱紅邊深青底的翟衣相應。

薛從簡亦換上同色係的鳳儀女官衣飾,與崔從湘各自領著兩列女官,分立在賀蘊珠身後。

本朝的封後大典最為隆重,賀蘊珠平旦時便被叫起梳妝換衣,日出之後乘鳳儀離賀府,前往禁中。過了大慶門,鳳儀架落下,長隊浩浩,莊重步入大慶殿。

前朝大臣、命婦女眷皆依照品階立在兩側,眉眼低垂、不聲不響,以示肅穆順服。賀蘊珠麵無表情,手持玉牌,按禮儀一絲不錯地步步向前、聽詔、登台。

台上,趙淮宴著冕服、戴通天冠、佩方心曲領,嘴角銜著一抹溫潤笑意,靜看賀蘊珠向他走來。

賀蘊珠卻並不正看他一眼,低眉走至他身旁立住,便微微側回身子、抬起眼來,正對百官命婦。

“拜——”

隨禮官一聲令下,眾臣俯身下跪,命婦低首福身。封後禮至此大成。

“娘娘,您看這樣可好?”入了宮到底不比往常,平日裡活潑愛說笑的靜言都端莊了不少,小心翼翼地為賀蘊珠妝點,問她意見。

賀蘊珠隨口回應:“我瞧著甚好,就這麼用晚膳吧。”說著,她站起身來,向外殿走去。

賀蘊珠用膳時不習慣旁人為她夾菜,是以殿中宮人隻在她身後默默站著,等叫到名字才會主動上前。

“娘娘,官家還沒來。”看賀蘊珠自顧自地落座拿筷,薛從簡眉心一跳,忍不住上前一步,柔聲勸道:“臣已為您備下幾份果乾肉脯,您先墊墊,可好?”

賀蘊珠側首看她一眼,鬢邊步搖微晃,卻沒發出聲響來:“薛姐姐既然這麼說了,我自不會動筷。”

從簡愈發低頭:“臣惶恐。如今娘娘已冊皇後,而非賀家姑娘,喚臣從簡便可。”

賀蘊珠聞言笑了笑,“好啊。從簡。”

從簡暗暗鬆口氣,轉身取來了尚食局新上的小食,賀蘊珠隨手夾了兩塊入口,儘數咽下才出聲:“從前姑母做皇後時,我也來過坤寧殿用膳,菜品不過五六樣。如今宮中的規矩可是改了?我瞧著多了些。”

從簡聞言笑了:“回娘娘,宮中一貫節儉,按理來說,皇後一餐也不過是兩葷兩素一湯一羹,再配上若乾小菜就是。隻是官家說不願委屈您,可又不好明目張膽地壞規矩,便叮囑坤寧殿廚房多份少量,也不算浪費。”

賀蘊珠手指一頓,但轉瞬歸於平靜。

“珠珠,可是餓了?”

一道陌生的呼喚聲入耳,賀蘊珠不由得一愣。她放下竹箸,看向來人。

是皇帝,趙淮宴。

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笑臉,賀蘊珠心裡一緊,隨後憤怒、恐懼、厭惡、羞赧全部上湧至心頭。她強行壓下所有,低著頭站起身來:“見過官家。”

“你我夫妻,不必拘禮。”趙淮宴本想莊重些,可心裡實在高興,笑意根本止不住。他步伐都亂了,隻想離她再近一點。

趙淮宴入了座,內心思忖了一陣,才帶了三分小心地開口:“這些日子事多,一刻也不得閒,是以今日來得遲了些,珠珠莫怪。”

“……不敢。”此時此刻,賀蘊珠實在無法對他自稱“臣妾”二字,隻說了兩個字,隨侍的宮人紛紛不動聲色地看向皇帝。

而趙淮宴隻是手指頓了頓,下一刻又挽起幾分笑,破了尋常的冷凝:“前幾日尚食局新進了道三脆羹,以嫩筍、枸杞頭、小蕈為主,又輔香油、胡椒、米醋等調料。我嘗著不錯,清爽可口,珠珠不妨試試?”

賀蘊珠對吃食還是有些研究的,她看向自己麵前的羹食,有些奇怪:“嫩筍、枸杞頭、小蕈都是春日時令,如今入了夏,宮中還有嗎?”

趙淮宴溫和道:“如今的時節端京城裡是沒有,這些是地方上送來的。你嘗嘗,若是喜歡,便讓他們多進一些。”

賀蘊珠低頭淺嘗,雙眼亮起,忍不住又送了一口。趙淮宴笑意更深,也端起官窯青瓷碗陪她用膳。

不知過了多時,見對麵人放下竹箸,輕拭唇角,趙淮宴也擱了筷。“可是飽了?”

賀蘊珠低眉,依舊不看他:“嗯。”

趙淮宴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冷淡,主動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邊,雙手將她扶起:“按大婚例子,入了內殿,咱們還應當共飲合巹酒才是。”

以他的視角,隻能看到賀蘊珠微紅的耳尖,她輕聲應道:“是。”

趙淮宴心裡莫名高興起來,克製著想要牽手的心,隻是虛握著她的手腕走進內殿,“你身上似乎有些涼。”

賀蘊珠指尖發麻,“……是麼。”

趙淮宴仔細回想著先皇麵對清貴妃的神情動作,努力讓自己溫柔起來,“我是大雍的官家,也是你的夫君,珠珠不必害怕,咱們與尋常百姓也無差彆。”

賀蘊珠心中悲涼,落在陰影處的嘴角勾出諷刺的弧度:“官家說笑。”

從簡與靜好各自捧了隻匏瓜瓢,向裡斟了酒,由一根紅線牽著,分彆雙手遞予帝後。

心思各異的兩人接過,卻不約而同地將瓢中酒一飲而儘。隨後各自取下一綹發絲剪下一段,從簡用紅繩將它們緊緊係在一處。

從湘此時捧來小碟餃子,賀蘊珠不悲不喜地接過,生澀又實在的麵食入口,她眼中驀然閃過慕澈之的笑眼,閃過了從前相處的種種。原本坐在自己身邊的人,合該是慕澈之。

“……生的。”

眾人會心一笑,隨即福身退下,把全部空間留給兩人。

趙淮宴心裡似有鑼鼓在敲,心臟鬨得不停,緊張之情甚至蓋過了除逆賊、登大寶的那兩日。那時的他,心裡隻有誌得意滿、勝券在握,實在無法和今時相比。

除卻年少不得之物終於落入手中的滿足,今日趙淮宴更有一種天下臣服的痛快。

他望著賀蘊珠,明明是棱角分明的麵龐,可偏偏顯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柔情:“珠珠,往後你我便是夫妻了。我會愛你、敬你,不讓你受一絲委屈,整個後宮亦隻會有你一人。從前種種,終是過往,咱們便不再談了。我知道你從小無拘無束,日後私下裡你亦可以直來直去地自稱我,不必像尋常宮妃那般……”

他溫柔地向她做出承諾,此時賀蘊珠終於抬頭,第一次正眼看他。

聽聽官家這話,不計較她從前的婚約,多麼善解人意;往後後宮隻她一人,多麼深情無雙;許她私下自稱我,多麼溫柔厚道……

可賀蘊珠聽了隻想冷笑。

若她未被可笑的天象逼迫入宮,而是安安生生地嫁給慕澈之,她能得到的隻會更多。

在慕澈之麵前,她想如何自稱就如何自稱;哪怕不許納妾橫眉冷對,慕澈之也是百依百順;她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亦不用“以身作則厲行節儉”,不至於讓這麼賢德的官家給她單獨開小灶……

如今,一把斷送她美好未來的人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承諾,便能全部算了麼?

賀蘊珠氣紅了眼,趙淮宴隻覺得她是感動,語氣更加溫柔,“珠珠,我會一直待你好的。”

賀蘊珠咬緊唇不說話,生怕一張嘴就是破口大罵。

“天色不早,咱們安置吧。”

陌生的手撫上她的肩背,賀蘊珠幾乎要扣爛了袖口,才沒讓自己推開他。

“……是,官家。”

平心而論,趙淮宴模樣生的極好,不少姑娘想要入宮參選,看上的也多半是這張風流多情的臉。

衣衫已解,鬢發已亂,呼吸間都是曖昧的空氣。趙淮宴輕輕吻上賀蘊珠微微抖動的眼皮,聲音低沉又平和:“珠珠,彆怕,我會輕些的。”

露出的一片瑩白肩頸愈發顫抖,屈辱湧上心頭,賀蘊珠在他的有意引導下攥緊了對方的衣角。可下一秒,寢衣都被脫去,賀蘊珠一時驚慌便攀上了他的脖頸。

目的達到,趙淮宴嘴角一勾,低下頭與她唇齒相接。陌生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壓的賀蘊珠喘不上氣,她忍不住紅了眼眶,不由自主地低聲抽泣起來,指尖輕顫。

“彆哭。”

身下人的一切都讓趙淮宴心軟憐惜,有些粗糙的指腹抹去女子眼角的淚,寬大的手掌逐漸向下,深入探尋。

…………

子時。

眾人不時撇過滴漏,不禁提心吊膽——如今都整整一個時辰了,早該停了。終於,一道饜足又放鬆的聲音從內殿傳來:“來人,備水。”

從簡神色無波,她想著靜好等人還是年輕姑娘家,便主動領著宮人魚貫而入。

靜好等人不聲不響,直到趙淮宴將賀蘊珠從浴房抱出才低眉上前,為她擺正軟枕、輕掖被角。

本想就此退下,卻冷不丁聽得趙淮宴刻意壓低的聲音:“從溪,明日找一個積年的老嬤嬤來,朕有事要問。”

皇帝隨身女官福身道“是”,靜好的臉色卻猛然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