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餐一頓,洗澡梳妝,然後蒙著蓋頭被塞進了偏院的一間屋子,從傍晚等到二更,躺在床上打了無數哈欠,終於聽到了推門聲,天機一骨碌爬起來,理了理蓋頭,一雙色澤暗淡的緞麵鞋子出現在視線裡。
唉,早知道還是咬咬牙把那碗孟婆湯喝了,這場麵情何以堪?六十歲……天府你等著,朱雀神君我奈何不了,你我還奈何不了麼,不把你送去給六十歲的老太婆當男寵本君就不是神。
蓋頭被揭了下來。
天機閉眼糾結了一瞬,罷了,一飯之恩也當報,不過是人間的一副皮囊,不足惜。
睜眼——黑發,黑眸,眉若利劍,眸若繁星——與其說好看不如說好看過了頭,她一臉懷疑地盯著眼前人,目光犀利,看得對方額頭上汗都要出來了。
“本王……有何不妥麼?”
“寧王殿下?”
“是。”
“皇叔?”
“嗯。”
天機驟然睜大了眼睛,一臉看見奇跡的表情,“駐顏有方,佩服佩服。”
宣轍笑了一聲,“本王是先帝幼弟,不過二十又五,青春年少自算不上,但這般模樣談不上駐顏有方吧。”
嗯?難道天府接筆了?才十多天朱雀神君就消氣了?那乾嘛不一刀砍了我?有詐。
天機冷笑了笑,“王爺贖我回來是乾什麼的?”
“他們沒告訴你麼?”
“那說吧,想怎麼玩?”
“玩?”
“下等娼館,上等妓院,入流的不入流的玩法我都見過,我悟性不錯,保證讓王爺滿意,從哪開始?繩子?鞭子?蠟燭?木……”
“等等,”宣轍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你是不是誤會了……”
“王爺沒什麼特殊愛好麼?”
“沒有!”
“真的沒有?”
宣轍看著天機頗為失望的模樣,一時竟有些語塞。
難道……應該有?
愣神的功夫,她已經解開了衣帶,踩下自己的衣服靠了過來,攀上了他的脖子,宣轍心頭一驚,不禁往後退了一步,手搭在她肩上,想將她推開。
喲,欲拒還迎,高級。
天機歪著頭朝他拋了個媚眼,拽著他的手扶到了自己腰上,開始脫他衣服,宣轍恍若驚弓之鳥,炮烙般縮回手,掙開她,直退到了門邊。
兩人愣愣對視了一眼。
“王爺你,總不會還是個雛兒吧?”
宣轍嘴角抽動了一下,吞了吞口水,“本王……不喜歡……”
“啊,懂了。”天機撿起衣服穿上,鬆鬆係上衣帶,將肩頭往下拉了拉,露出半個肩膀,滾上床,半倚著身子,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哭腔,弱弱喚了聲,“王爺……”
宣轍神色陰晴不定地沉默好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給本王跳支舞吧。”
天機眨了眨眼睛,“哈?真是為了我的舞啊?你沒事吧?”
“不受拘束,瀟灑自在,本王覺得很好。”
搞不懂你們這些凡人。
“行吧,跳舞就跳舞,王爺坐。”
天機將層層疊疊的禮服剝得隻剩下一身單衣,光著腳站上圓桌,哼著不知名的曲子,閉著眼漫無目的地轉圈,腦海裡是九重天上每千年舉行一次的盛宴,夜空萬萬裡,星君千百,踏霧舞雲。於神而言,一千年也不過是尋常,人間的歲月,為何會顯得如此漫長,越是苦楚就越是一分一秒都逃不過,真是荒唐……
夜深了,天機也跳累了,癱坐下來,纖細的小腿吊在桌子邊緣微微晃著,有氣無力道,“王爺儘興了麼?我們能睡了麼?”
“睡吧。”
“要我服侍你……”
“不用!”
“那王爺自便,要是沒地兒去,床可以分你一半。”
“這是本王的府邸,本王為何會無處可去?”
“王爺你成親了麼?”
“當然。”
“那你是要回王妃那麼?”
“不是。”
“你還有彆的姬妾麼?”
“沒有。”
“那就留下吧,沒有哪個正常人會在覓得新歡的第一晚就一個人睡的。”天機自顧自爬上床,將被子拉到鼻子下方,深吸了口氣,“舒服。”
她很快就睡著了。
宣轍思忖了片刻,坐到床邊,俯身湊近,仔仔細細打量了她半晌。
“顧朝。”
他自言自語著念了遍她的名字,聲音很輕,她卻睜開了眼,眼底倦怠,“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宣轍搖了搖頭,天機打了個哈欠,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側,“那就躺下慢慢看,讓我好好睡一覺吧。”
習慣了起早貪黑,即使是玉床錦被,依舊天光微明就醒了,頭發沒拆,頭飾墜了一夜,隻覺得頭皮疼,身邊的人還在熟睡,她輕手輕腳爬起來,坐在梳妝台前一點一點拆著頭發,剛梳了一遍,敲門聲響起,她放下梳子開了門,喜鵲站在門外,看了她一眼,立刻垂下了眼簾。
“怎麼了?”
“王爺……是宿在姑娘這裡麼?”
“啊,還沒醒,要我叫他麼?”
“不用!不用……”喜鵲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一張臉都憋紅了才氣若遊絲地哼哼唧唧道,“姑娘可有服侍好王爺?”
天機揚了揚眉稍,笑得嫵媚,“說來慚愧,似乎是累著王爺了。”
喜鵲整個人麻了一下,手腳都燒了起來,舌頭僵硬,“不……不不不打擾……姑娘記記得去……去去去去給王妃請安。”說完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天機慢慢走回來,掀起被子一角,看了眼穿戴整齊的宣轍,露出了一點果然如此的神色。看來是要成為王妃的出氣筒了,我就說嘛,朱雀神君哪有這麼好心。
宣轍醒過來已經是日上三竿,這一覺睡得異常好,他伸了個懶腰坐起來,天機已經拿著衣服在一旁候著了,熟練地為他更衣束發。
“現在是午時一刻,王爺是要在府上用膳還是彆有應酬?”
“昌平侯約了本王,你自己吃吧。”
“王爺慢走。”
宣轍走到門口,又不甘心地回頭看了看她,這表現得也太正常了,和昨晚簡直判若兩人。
“顧朝……”
“哎呀,彆這麼生分,王爺還是叫人家朝兒吧,朝朝也可以。”
想多了。
宣轍搖了搖頭,走遠了。
正院。正廳。正座。
程雲若端起茶杯又重重放下,“王爺還沒起來麼?”
“回王妃的話,好像……還……沒有。”
“那到底是起了還是沒起?”
“奴婢這就去看看。”
喜鵲匆匆忙忙地退出院子,剛走到拐角,就聽見兩個小丫鬟在牆角嚼舌根。
“你聽說了麼,咱王爺昨兒在剛納的小夫人那裡過夜了?”
“可不,現在都還沒起呢,你是沒見著,王妃臉都氣綠了。”
“那能不氣麼,這麼多年了,王爺從沒上她屋裡去過,都說王爺不近女色,結果呢……”
“說不定是她自己傳的呢,咱王爺也算敬重她,這種事兒又解釋不得,有苦難言所以才納了小夫人進門吧。”
“你彆說,小夫人長得是真漂亮,跟那畫上的仙女似的,往來的小姐夫人裡好看的多,王妃也不錯,但比起來那就都差得遠了。”
“噓,可彆讓人聽見,一會兒小夫人過來請安,還不知道王妃要怎麼刁難呢。”
喜鵲咳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隔了不到一盞茶,天機便衣帶飄飄地跟在她身後踏進了院子。
“給王妃請安了。”
程雲若斜睨著眼打量著天機,越看臉色越不好,陪嫁丫鬟杜鵑替她開了口,“姑娘請安來的可真夠早啊!”
天機淡淡笑了笑,“原來還早,看來是我著急了,下次吃了飯再來。”
“你聽不懂人話麼?”
“人話,當然聽的懂了。”
杜鵑反應了一下才明白她話中意思,卻又不好反駁,氣呼呼地端起桌上的茶杯遞到她手裡,“還不給王妃敬茶!”
盈盈一跪,將茶奉到程雲若手上,“王妃請用茶。”
程雲若抿了一口,“哐”一聲將茶杯摔在地上,“你想燙死我麼?”
俗套。
熱茶濺了天機一身,她低著頭慢條斯理地撿著身上的茶葉,“姐姐也小心些,在王妃身邊服侍了這麼多年,怎麼連個冷暖都不知道,燙著王妃了,也不知跪下認個錯?”
“關我什麼事!”
“茶是你給我的。”
“我……”
天機拔下插在眼角的一小塊碎片,歎息一聲,“上好的官窯瓷器,缺了這一個,一套都用不了了,多可惜。”
她緩緩抬起頭,鮮血似淚,沿著臉頰流了下來。
程雲若反而被嚇到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瞟了杜鵑一眼,杜鵑短促地吸了兩口氣,強撐著厲色,“姑娘雖是出身下賤,但既然進了王府,就得學著點規矩,天亮前便該等在院裡給王妃請安,今兒念在姑娘是第一次,就不計較了。趕緊收拾收拾,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嚇著王爺。”
“那我就告退了。”
“等會兒。”
“王妃請吩咐。”
“畢竟是服侍王爺的人,喜鵲就給你差遣吧。”
“謝王妃。”
喜鵲一路愁眉不展,到了沒人的地方,天機便安慰道,“彆擔心,王爺就算來也是晚上,你撤兩盞燈下去,到時候黑燈瞎火的他肯定什麼也看不清。”
“姑娘……不告訴王爺麼?”
“有什麼可說。”
“她們這樣刁難你……”
“看來王府裡都是好人,這哪算得上刁難。雖然對不起她的不是我,但吃人白飯,替人背鍋,也是應當。”
喜鵲一臉不解地看著她。
天機淡淡笑了笑,“你就儘忠職守地看著我好了,不用多想。我餓了,飯總是給吃的吧?”
“啊,是我疏忽,姑娘稍候,我這就去廚房看看。”
衣食無憂,真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