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內得以僥幸逃脫的蘇問淮疾步走到宮門口,扯過雲舟手裡的馬鞭,快馬加鞭的往街上趕。臨走時還留下一句話:裴府外等我!
雲起還沒反應過來,便向古板的雲舟求證說:
“是我,聽錯了嗎?”
雲舟不理睬他,趁他不住有樣學樣奪過他手裡的馬鞭自己揚長而去,留雲起一人在背後對著他的背影咒罵。
往街上去,因著夜間朱雀街的人實是太多,怕驚了馬衝撞了行人便牽馬而行,路遇攤販便停下挑揀問價。一條街走完,才往臨江仙點了些吃的,貼心的命夥計封好,免得送至裴府時涼了影響口感。因著不知道裴蒂的喜好,便是將這臨江仙的名菜都要了個遍。
三人於裴府側門處彙合,雲起的鼻子很靈,人還沒到便已先聞到了飯菜的香氣。待見他後兩人也是驚住了,甚至有些心疼自己被壓彎了背的馬。
蘇問淮提著食盒躍下馬,還沒站穩,雲起的手就飄了過來。好在最後關頭被他的眼神嗬止住。
雲舟白了他一眼,低聲道:“還不把東西拿下來。”
成功卸貨後,幾人便悄悄潛入到裴府後門去。他不會武功,是踩著雲起和雲舟的肩,被舉著上去的。正巧後院的空地上堆了兩個空的草箱子,這才順利落了地。
本就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偏有個不懂事的還在大喊:“公子,用不用我陪你啊!”
雲舟照著他的後腦殼精準打擊,待他要吃痛作聲時,算準時間捂住他的嘴不,拎著脖領子將他拽到正門。
“乾嘛?”雲周眼神示意他去叫門。
偷偷入府的蘇問淮本來還因找不到她的住所而發愁。可在躲避府中巡夜人時,見一身著薄荷藍衣衫的侍女從廚房出來。貼近些仔細瞧似是裴蒂貼身侍候的女使寧夏,那天夜裡在臨江仙,隱約見過。
尾隨著她一路進了內院,又過了幾個轉角,穿了拱門,至一處僻靜的小屋。見裡麵的人笑盈盈的開了門,才確定是裴蒂的閨房。
不能從正門進,那便走窗。
正爬窗時就聽裡麵的人講:“你有沒有聞到黃金雞的味道。”
寧夏停下鋪床的動作,回身說:“黃金雞的味道是沒有,饞嘴的姑娘倒是有一個。”那時蘇問淮正竊喜,自己這回是對症下藥說不定還真能博美人一笑。
他敲了窗欞幾下,本以為是家中進了小賊,裴蒂便將卡門的樁子握在手中,自己在一旁藏好等寧夏打開窗子後就給他當頭一棒。誰知他竟自己開了窗,先是將食盒放進來,後又將半隻身子塞了進來,正巧看見拿著方木氣勢洶洶的裴蒂。
他笑著同她打了招呼,又一整個鑽了進來。
裴蒂將方木遞給寧夏,往桌前坐好,漫不經心的舀著還溫熱的湯羹,“我以為像蘇大人這般的正人君子,是斷不會做出這等有侮門楣的事的,沒想到啊沒想到。”
他提著老高的食盒,款步走到她跟前,先是把吃的一一擺出,吊出裴蒂的饞蟲。又裝回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作揖,“今日詔獄在下冒犯了姑娘,所以特地來向姑娘賠罪。”
裴蒂也不抬頭,還是一個勁的攪動手裡的湯盅。後來實是這些東西的誘惑力太大,她才瞥了他們幾眼。階下立著的人,見她態度似乎有所鬆動,繼續道:“遠不止這些,還有些珠寶首飾,大家之作,我已命人送至府上了。”
話音才落府中奴仆便讓裴蒂過去,知曉是何事後,她便以要睡下為由讓寧夏代為前往。
“娘子不生氣了罷。”
她笑著,手中的湯匙已換成了筷子,美滋滋的嘗著滿桌的吃食。
“對了,有件事還要跟你說一下。”她的小嘴被吃食塞的老滿,極為艱難的說出這一句話。
“右監同我說他想讓兒子去你的門下當門客。”
隻要提起公事,他的神情就會變得無比凝重。可佳人在側,又怎能讓彆人擾了他的興致。
“我知曉了,多謝娘子。”
吃了幾塊黃金雞,見他還沒走便說:“你可以走了,我原諒你了。”畢竟是未出閣姑娘的閨房,若是傳揚出去對誰都沒有好處,還會給彆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機。
“我,還有一事。”
說話時明顯有幾分泄氣,許是心下也在斟酌是否當講。
“你能不能跟魏家退婚?”
一時語塞,從未想過這話能從他嘴裡說出來。可明日便是定親宴了,任何都是來不及的,更何況不嫁魏征嫁誰呢?他嗎?
“蘇禦史你逾越了。”
平日裡牙尖嘴利的女郎,於情之一字上,也略顯無力。起初她也有過逃婚的想法。可她父親是相國,要嫁的人也是新貴,就算當時逃了,連累家人不說,終有一天也是會被抓回來的。
“我知道現在說這話有些為時已晚,請娘子給我些時日,我定會想出辦法來的。”
裴蒂以為他會說,我可以帶你遠走高飛。原來,也都隻是她自己肖想。
“蘇禦史,天色不早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請回去吧。”
兩人一時無語,過了一小會,蘇問淮輕聲道:“抱歉,今日接二連三冒犯娘子。”沒再多說什麼,可事實上也實在是不知在說些什麼好,隻好翻窗而去。
從裴府出來後他便一直提不起精神,騎著馬慢悠悠的走。身後的雲起,雲舟也是不敢問。直至回了家中,要休息時,聽了家姐的一席話。
那晚蘇欣坐在炕上,一個勁的問發生了什麼事。可他隻是在榻上一動不動的躺著,若有所思的望著帷幔發呆。後來還是侍奉的她的女使從雲舟嘴裡問出了個結果。
“不就是定親宴嗎,有什麼大不了?那成了親還有和離的呢,更何況隻是個小小的定親宴。你看你阿姐我,不也是和離後再嫁嗎,慌什麼。”
眸光加深,心中已有了自己的算盤。可他同蘇月想的不同,如今太子大勢未成,而那魏征也是個牆頭草,心裡一直想的是在公主和太子間權衡利弊。可哪有那麼簡單,一臣不侍二主,若是有天她二人真成婚了,太子登基追究起來她也要跟著連坐。為今之計,必須要在定親宴後的一月內找出魏征的錯處,早早的將他拉下水,這才是上策。
蘇月見還沒有動靜,便遝著鞋坐到床沿邊,問:“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聽見了,不過阿姐,你還是不夠了解你弟弟,我是那種遇事就一蹶不振的人嗎?”
蘇問淮拉著她的手,笑道:“阿姐你現在做的應該是好好休息,你不覺著累,你肚子裡我的小侄子可是會累的。”說著還輕撫著蘇月那已經六個月大的肚子。“良兒,還不快扶我姐姐下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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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裴府大好的日子,亥時已過大半,後院正屋忙了一天的人還未休息。昏暗的燭光映在銅鏡上,一旁正卸釵環的魯大娘子不由得歎了口氣。
“過幾日便是衛姨娘的忌日了,你遣幾個人往普陀寺去,點幾個供奉的海燈。”刁媽媽停了下篦子,抿了抿嘴道:“老奴明白。”
竹製的半大圓球滾了進來,刁媽媽擱下篦子去拾,一個半大高的小男孩跑了進來,正撞進她懷中。
他是,裴玄,是裴相唯一的兒子。
魯大娘子神色溫柔,招手叫他:“玄兒,這是誰給你的啊?”裴玄是嫡子,地位尊貴,他的一應吃食,玩物都是由大娘子,或刁媽媽負責的。做工如此粗糙的東西,她是斷不會拿來給自己兒子用的。
這個年歲的孩子直來直去,是沒有什麼壞心思的。裴玄坐在魯氏的腿上,抱著她的脖頸笑盈盈的說:“這是鐘姨娘給我的。”
魯大娘子輕摸著裴玄的頭,假裝嗬斥,柔聲說:“娘不是告訴過你,不許去幾位姨娘處叨擾嗎,你怎麼就是記不住。”
“是今天我看鐘姨娘身邊的彤兒姐姐端了一碗乳酪走,等我再問廚房的嬤嬤時他們說要在等上半個時辰才能做好,兒子實在想吃便跟了彤兒姐姐過去。後來姨娘看我實在喜歡便將球和乳酪都給我了。”
魯大娘子滿意的點點頭,忽地又說:“你鐘姨娘的手藝是好的,母親看了都喜歡的緊,不若玄兒便將這東西送給母親可好。”
起初裴玄是不想給的,可後來覺著今日沒有聽母親的話委實是自己錯了,便忍痛割愛將球送給了魯大娘子。過後刁媽媽說天色漸晚,明日還要早起,便叫了身邊的奴婢送裴玄回去。
臨走時裴玄似又是想起來什麼事,笑著說:“對了母親,今天我去鐘姨娘處時正巧見她捧著痰盂在那乾嘔,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既然母親也喜歡這球,不然就請了醫官給姨娘看看,也好表達她贈給兒子東西的感激。”
話說完,一向敏銳的大娘子便覺察出了不對,假笑道:“母親知道了,我們玄兒長大了,知道疼人了。”
刁媽媽讓奴婢帶著裴玄離開後,大娘子看了她懷中的球一眼,轉而對著銅鏡卸掉自己的翡翠耳墜,緩緩說:“既然玄兒說了,那你明日便叫個醫官給她瞧瞧,免得辜負了玄兒的一片孝心。”
時間還早,裴蒂便被催著不情願的起床。寧夏伺候她洗漱後,她便像個提線木偶般被拉著坐到銅鏡前梳妝打扮。
瞌睡打了一小會就被幾個嬤嬤扶了起來,一邊轉身,一邊另有兩個小丫頭為她穿衣。
穿戴好後被扶著出了門,釵環太重,壓的她步子都有些不穩。
往女賓席麵處去的路上見了六姑娘裴雅,她還是看樣子穿著上一如既往的素雅,真不知道待她成婚時會是什麼樣子。
雖衣著沒有什麼變化,可神色慌張站在席麵外來回踱步,看樣子心焦的不行。
裴蒂迎上去問詢,她低頭沉吟,屏退身邊時候的女使。俯耳道:“我小娘有身孕了。”
“這是好事啊!”不及她高興完,便又被拉了回去:“是好事,可昨天我上街采買,回來時我小娘跟我說,玄弟弟去了還正好趕上她捧腹嘔吐。”
兩人有些憂心,畢竟心中都知曉大娘子的手段,如果此事讓魯氏知曉了定是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最初裴雅來尋她的時候便是想讓她借著今日的契機同父親說此事,可畢竟是她的大好日子也得問過人家的意見才是。
裴蒂同她想到了一處,撫著她的手叫她安心,囑咐道:“一會上了席麵你便隻管在下頭給我打照應,等散了席,我們便一同再去祖母處請安。”
“禦史台,蘇問淮蘇大人至。”迎聲此起彼伏的往裡傳,今日他倒是比裴雅穿的還要素淨,在配上一張苦瓜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往誰家奔喪的。
他看向裴蒂處,見她有所覺察後便收回了視線,曲身行禮後便被齊二公子叫著玩投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