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盞茶,三年約(1 / 1)

嬌寵 十二妝 4257 字 5個月前

淡藍色的薄紗下藏著一雙白玉蘭紋的燙金繡鞋,鞋麵綴著幾顆小南珠,那是鐘姨娘填上去的。她說她小娘在繡鞋麵上的玉蘭花時不小心咳了血,留了幾滴血跡在上頭。姨娘舍不得扔,才綴了幾顆南珠上去。

裙角飛揚,拂過吉祥樓的台階,引她來的人守在二樓閣樓門口不許他人靠近。

那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細致的觀察一個男人,他與尋常武將不同,周身雖有殺氣但也藏了些書卷氣。

“裴三姑娘,坐吧。”

聲音也很好聽。

裴蒂失神,略頓了下,道:“今日方才回京,將軍怎知我是裴家的三姑娘?”

魏征不曾言語,給裴蒂煮茶。長長的鴉睫垂落,縫隙間透著這夜市間的萬家燈火。

未幾,他將煮好的茶盞推至裴蒂麵前,方才開口言說:“今日三娘子回京,朱雀街萬人空巷相府也是門庭若市。何況半月前我阿母便與我說了裴家女兒的親事,雖不知會是哪位,心中卻也猜得半分。三姑娘今日回京也恰好印證了我的猜想。”

裴蒂看了他一眼,端著茶碗輕輕吹著,原來平靜的茶湯麵泛起波紋,她想了良久覺得與其跟他講些冠冕堂皇的話,不如開門見山直接表明來意,可魏征沒給她機會,見她放了茶盞便先聲奪人。

“我知你心裡想的什麼,你想退婚,可你家人斷不會應允,你在京城也無人依傍,所以根本沒人會幫你退掉這門親事。”

話說到此,魏征又給他煮了第二盞茶,如今這杯,茶色比第一杯深了些,本以為茶色濃些味道也會比上一杯苦些,可這杯竟是甜的,她忍不住多喝了一口。

那時魏征不知怎的,嘴角竟揚起了一絲弧度,聲音也不似以前那般淩厲,溫言道:

“你若嫁與我便可擺脫那個虎狼窩,三年後你我一彆兩寬,各自歡喜。”說罷,魏征已然給她斟上了第三杯茶,她未動,看著這茶心裡存了疑,世上沒有賠本的買賣,他這麼做定是有什麼謀劃。

她笑笑,用指尖將這最後一杯茶推至魏征麵前,輕聲道:“將軍說了這麼多看似都對我有益,可裴蒂想知道這麼做對您有何好處呢?您既不愛我,卻硬要娶我,這其中又有什麼道理呢?”

魏征笑著,垂眸間長長的雙睫掩蓋了神色,讓人無法察覺。他拿起茶盞,一飲而儘,低聲道:“三姑娘,你要知道眼下你隻有這一條路可選,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

果然啊,薑還是老的辣,裴蒂向外望望有些悵然,如今個中情況都已被他講了清楚,同他說的一樣她沒得選,終究還是逃不出任人擺布的命運。魏征沒再多說什麼,擺手叫了手下孔七,囑咐他務必將人安全送回府。

裴蒂起身,朝魏征行了拜彆禮,由寧夏扶著下了閣樓。慢悠悠的往裴府走。夜色已濃,她追人無果,可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對方儘收眼底。他坐於臨江仙的閣樓處,那處地理位置很好,靠近街坊的一側還有屏風遮擋,不易讓人覺察。

“公子不好了,不好了。”急忙跑上來的人顫抖著聲音說,見他蹙眉沉著臉,忙解釋道:“李縣丞死了!”

本是不在意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閻王殿要收人哪個敢留,另外的隨從雲舟冷著臉問:

“死就死了,你慌什麼?”

“要是尋常的死還好,可他是暴斃,而且就在咱們公子走後。來報的探子還說了,長公主已入宮麵聖說是要徹查李縣丞的死因。”

梨花木桌旁坐的人異常冷靜,雲舟側過身道:“公子,我去處理乾淨。”

他揖手低著頭等他應允,起風了,漸漸大了起來,蘇問淮抬手撥動琴弦,輕撚慢挑“不急。”

雲舟隻好聽命,退到一邊。

“既然長公主要查,那就讓她查。”

“可是……”雲舟欲言又止。

“沒有可是,你照做就是。”蘇問淮站起身,走到欄杆旁,俯瞰著樓下的一切。

月色如銀,風吹起他的衣袂,偶得瞥見樓下吆喝著賣糖人的生意,引的他思緒萬千。他想起了他阿母,那個被世人唾罵的女人,可在他蘇問淮心中她就是全天下最好的阿母,無人可代。

那是冬日,他阿母死了,被活活凍死的,後來他也被順理成章的接回蘇家,隻記得那日的雪下的比往日都大,他哭著跪求父親求他把母親的牌位放入宗祠,可父親說失節之人不配入宗祠,讓他歸家已是恩賞,莫貪得無厭。後來他便被記入後母名下,弱冠後他便成了人人口中稱頌的蘇郎君,可這些他都不想要,心中所念唯他阿母一人而已。

所以他要博弈,同老天博,老天不願給他的公道他便要自己去討。

裴府東側有個蓮花池,聽下人們說那蓮花池還是當年主君為了討他小娘衛氏開心特地叫人挖的,如今荷葉已敗,池水已成死水,說什麼都回不去了。

從吉祥樓回來後她便一個人坐在亭中支起的竹製的架床上,直直的望著夜空發呆,毫無生氣。寧夏一直陪在身邊,不曾上前勸解,唯恐哪句話說的不對再給她添堵,所能做的隻有茶涼了換上新的,擺上果子,望她餓的時候能吃上口熱的,讓心情好些。

裴蒂反複想著今日魏征說的話,自己一個剛從鄉下回來的野丫頭的確沒有能力退婚,也就隻能像他說的一般嫁給他,望他能信守諾言三年以後放她離開。可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裴蒂卻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也不知是什麼時辰,裴蒂有些乏了,靠在架床上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便已在屋中自己的床榻上。屋裡沒有侍奉的人,她也是睡的有些口乾,強撐著精神懨懨的走到桌前喝了口茶水才叫寧夏。

良久,無人回應,裴蒂套了個氅衣便出門去尋。轉了兩三個彎才聽見亂哄哄的人聲。再往裡走便見了大娘子身邊的崔媽媽在那忙活身邊圍了好幾個箱子,正指揮著將東西清點入庫,寧夏也在其中。

也不知魯大娘子何時到的,清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的時候也讓她一驚。“天氣漸冷,怎麼不多穿件衣裳出來。三日後定婚宴,若是這關口生了病可怎麼好?”

“三日後,定親宴。”她極快的捕捉到這幾個字眼。

府中除她之外並沒有彆的姑娘有婚事要辦,隻不過三日後定親宴委實是急了些,心中縱有怒氣可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麵也不好朝魯大娘子撒,畢竟這府裡還是她說了算,麵子上也要讓她過的去。

彼時裴月也走了過來,說到底這婚事原定的人本應是她,若今日她不來不開口還好,若是開口便定要好好說教一番。

不負眾望,裴月見了這滿院子的聘禮起初應是豔羨,轉而笑盈盈的看向裴蒂道:“三姐姐如今可算是高嫁了,滿京城的名門貴女都羨慕的緊,日後若是夫君高升姐姐得了誥命那更是了不得。隻是到時候也不知道三姐姐還能不能記得咱們這一大家子。”

魯大娘子不好接話,一群女使婆子都看著呢,雖說她們也不敢船樣,可人憑一張嘴,此時若是攪和進去幫誰也不是,少不得還會壞了她賢良淑德的名聲,倒不如隻當是閨閣姐妹的玩笑話,諒也掀不起什麼浪來。

裴月言語間正得色,裴蒂沒有要一擊必中的意思,而是先過了魯氏的眼。後才冷冷的說:

“四妹妹不必羨慕,再怎麼說這親事原本也是妹妹的,要說感謝我還要感謝妹妹才是,不然我怎會得了如此好的郎君。”聲音漸次提了提,有些得意:“妹妹不知道,昨夜魏郎君還請我吃了茶,帶我逛了夜市,原本他怕夜間不安全要親自送我回來的,可半路被昔日同窗截了去,這才遣人送我回來。”

說這話時自然是成竹在胸,昨夜裴父尋不見人時正巧在府外見了裴蒂意及送他回來的孔七。

那是個不錯的人,武功不錯腦子也活絡,見裴父要發怒便報上了魏征的名號,裴父也沒過分苛責。

如今這人正迎麵走過來,從麵色上還看不出什麼,也不知道會不會戳破她。恰逢裴月駁斥:“你一未出閣的女子,竟半夜與人私會!傳揚出去豈不是有辱我裴氏門風?”魯大娘子見了忙拉她手腕製止,溫言道:“魏將軍怎麼來了內院?”

“大娘子放心,魏某無冒犯之意,隻是適才下朝同裴大人有事商量,正巧家中老太太托我帶玉佩給阿蒂,說是祖上老太公親傳讓我一定交道裴姑娘手中。本是要讓人請娘子於正廳來見的,隻不過裴公說娘子昨晚回來似有些失魂在下便隻好親自來探。”

見魯大娘子神色還似有些凝重,又補充道:“原是裴公同在下一起來的,可行至亭中下人傳話說是來人在了事堂候著,裴公便派下人引在下來了。”

魯氏看了眼一旁的裴蒂嗓音輕緩:“既是來尋阿蒂的那便往正廳去吧,畢竟還未出閣將軍在內院逗留傳出去也不好。”

“是,母親。”她行禮。

魯氏扯著裴月走了,院子裡的人還是各忙各的。偶有幾個平日愛嚼舌根子的女使婆子閒暇之餘會往她們這看。

裴蒂是想逃離這個公開處刑的地方,可魏征將將上前,動作雖有些木訥但已引得年輕的女使們豔羨。

骨節分明的大手試探性的慢慢靠近她的指肚,見未有閃躲方才小心翼翼的將玉指放入掌心,來回摩挲著,試圖給她一些溫暖。

“已入秋了,怎的還穿的如此單薄。”聲音低沉而溫柔,仿佛帶著一絲關切和責備。同昨日吉祥樓上的人完全是兩副樣子。

隻他牽起她的手時,須臾間大腦變得一片空白,遲鈍的回了他的話:“方才,方才屋中無人侍候,便穿了大氅就出來了。”

見他沒有鬆開的意思,裴蒂便籲聲提醒,岔開話題:“你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

魏征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心裡猛地一緊,他像是觸電般迅速把手抽回來,然後開始在胸前慌亂地摸索著,麥色皮膚上沾染了些紅暈。

裴蒂抿嘴偷笑,還未將玉佩找出來,家中下人便來傳話讓她二人往了事堂去。來的人是常年跟隨在裴父身邊的老奴,裴蒂問詢後得知禦史台的蘇大人來訪。在仔細問是哪個,便知是蘇問淮昨夜在樓中撫琴之人。

往了事堂的路上她心下暗襯:‘今兒是什麼好日子,兩位大員都來尋她父親,且這事十有八九還跟她有關。能是什麼事呢,退親?’想到這時她是欣喜的,可再想到來人是禦史台的便怎的也高興不起來。

彼時,覺察異樣的魏征給了她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