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美蘇的公子(1 / 1)

嬌寵 十二妝 6187 字 5個月前

方才入秋,日頭似還是有些毒,一片雲影乍有乍無,時而聚攏,時而分散。陽光穿過雲層,灑下縷縷金絲,烤炙著農民陶土色的裸背。

田中勞作的百姓本是無暇顧及這些景致的,可臨近小路處勞作的農戶先是停了手裡活計,又搓了搓那雙被穀葉割出裂痕的手招呼著從旁的幾人,後才引得他們觀望。

那些赤裸著上身麵容憔悴的農夫們紛紛直起腰杆子望向遠處官道。須臾,便見一隊人緩緩而來,前頭清路兩人著玄色粗布衣衫,麵容剛毅英俊,是家丁武夫,身後那手裡捧著精致小茶壺,將竹製的步攆丫的‘吱呀吱呀’響的正是此處縣丞李源。

他雙手緊緊地抓住轎子的扶手,小心翼翼地把身體向前傾,然後再一點一點地挪動雙腿,與轎子接觸的部分也因為體重的壓力而發出了“嘎吱”的聲音。

汗水從額頭滑落,浸濕了衣服,李源艱難落地,微微喘著氣,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環視四周後,高聲說道:“本官今日來此,是為查看秋收情況。各位不必驚慌,隻需如實答話即可。”

眾人紛紛應聲,心中暗忖:這又是哪位來巡查了,勞動這位親自下田。

李源詢問了幾句關於今年莊稼的收成和民情,又勉勵了大家一番。隨後,上了轎,命人往田後一間泥磚砌的屋子去。讓人去叫門。

裴蒂輕搖蒲扇,倚窗而坐享受著片刻的清涼,似個遲暮的老人,遠遠地看著那些孩子玩鬨,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來,心中想著若是能一輩子留在這也挺好的,總比回相府,每日都與人博弈強。

“姑娘,吃些果子吧。”一個身著粗布衣衫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子用衣服兜了野果來。她將果子放在粗木桌子上,撿了一個好的洗乾淨給了裴蒂。女子把手上的水珠抹在衣服上,隨後從懷裡掏出封信來。

裴蒂回過神來,將果子塞到嘴裡接過信讀了起來。

“我還以為是陸家的秀才高中邀我去吃酒呢,原來是相府那邊要接我回去。”裴蒂聲音軟軟的,帶了一些失望,畢竟她在這鄉間住了十年,十年間從未見有人來看望她,怎會突然轉性,怕是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要她出力。

女使又添了茶給她:“姑娘快嘗嘗,這是方才李大人送來的,是今年的新茶。李大人還說今日有貴人來訪,便不來了,改日再來拜訪。”

裴蒂似懂非懂的點頭,轉而將她將信團成個球,順著窗子丟了出去,正巧落在了院中狗棚子邊成了小田園犬的玩物。良久才開口道:“管他的。阿夏,可有的硯周哥哥的消息?”

阿夏歎了口氣,將裴蒂遞回來的茶碗放至桌上,跪坐在蒲團墊上理著昨日剩下的繡線,悠悠答道:“姑娘怕是糊塗了,離陸公子進京趕考不過月餘,哪能那麼快。”

裴蒂點點頭,仰頭微笑道:“又有人叫門,快去。”

阿夏噘噘嘴,聽叩門聲逐漸急促應聲道:“就來了。”本忙了半晌準備歇會的的阿夏聽到敲門聲,皺了皺眉,極不情願起身。見來人,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

婦人衣著樸素,脖後挽的圓髻上僅就插了一根銀簪,若非是阿夏識得她,怕是要以為是相府昔日的仇家來綁票的。阿夏冷著臉,可仍有禮的問婦人:“媽媽怎的這時候來了,信上不是說了兩日後嗎?”

婦人不顧她,徑直往裡走。進了院裡滿臉堆笑,討好地對裴蒂說:“這便是三姑娘了?竟出落得這般好看。”

裴蒂見這老婦入了門心中縱有不悅,可還得笑臉相迎,遂理了理襦裙慢吞吞的下搖椅迎了上去:“李媽媽來了!”她規規矩矩的行禮,同她問好。

她身後的阿夏麵露難色,一臉鄙夷的看著這老婦。裴蒂心知她的意思,跟了她這麼多年,心裡也少不了為她鳴不平,可人既然來了也不能叫人一棒子打出去,若傳回相府少不了得讓人拿去做文章,因而笑道:“阿夏,還不去給李媽媽添茶。”

阿夏瞥她一眼示禮,憤憤的往廚房去。

兩人繼而攙扶著走,裴蒂不屑於他多說什麼,半刻後隻聽她說:“姑娘不知道那年您走後,老夫人還因此氣病了,還說姑娘性純,是斷然做不出謀害手足之事的,定是林姨娘指使才使得姑娘這般。打從那以後,老夫人的身子就不大好,今日大娘子本是要親自來接姑娘的,可昨夜老婦人突發舊疾,大娘子正從旁侍候實在是抽不開身,特讓老奴來接姑娘回去。”

裴蒂聽她說了這一遭隻撿的重要的問:“祖母病了,嚴重嗎?”

她心中明白,回了那虎狼窩,祖母便是她最後的底牌,若是沒有祖母日後怕是舉步維艱。

上了正屋台磯,小丫頭打起簾子才入堂屋說了會話,阿夏便端了茶進來:“咱們這窮鄉僻壤的也沒什麼好茶,媽媽且將就著喝吧。”

李媽媽麵上看不出什麼變化,接了茶,望向裴蒂,笑笑道:“姑娘客套了,咱們這些做奴婢的好的壞的都是主家賞的哪敢挑呢。”說著便要飲茶,裴蒂同飲。

“啊!”

還未喝上一口,李媽媽一驚,茶碗便脫手砸到了地上,碎成幾瓣。

裴蒂心下奇怪,見阿夏那略顯得意的表情時便了然。

“三姑娘莫怪,老奴隻是見這碗裡有不乾淨的·東西,著實被嚇了一跳。”李媽媽臉色蒼白,胸口不規律的起伏,後慢慢平複,強裝鎮定。

裴蒂安撫道:“媽媽彆怕,這裡地方偏,有些個蟲蟻是常事,媽媽且先喝我這碗,我讓阿夏再去備就是了。”說話間,阿夏收了地下的瓦片,出了主屋。

李媽媽喝了口茶,定了定神,開口道:“原本數日前傳信說是要後日接姑娘回去的,可老太太實在是念的緊便派老奴隨後跟來了,不如今日姑娘便隨老奴回去吧,免得老太太,主君憂心。”

裴蒂心中一驚,這麼急?看來京城是真出了事,而且此事還不小,不然他魯大娘子怎麼舍得動用她這顆子?

“並非是我不同媽媽回去,隻是這出城還需李縣丞批過文書才可,可李縣丞今日家中有貴客,我們也不好去叨擾,還煩請媽媽耐心等等。”

李媽媽連連點頭,說:“這倒沒什麼任他哪個也不敢駁了咱們主君的麵子,老奴隨姑娘走一趟便是了。”裴蒂道:“有勞媽媽了。”正值寧夏端著新砌的茶進來,李媽媽朝他笑笑,頤指氣使,說:“那便麻煩寧夏姑娘帶路了。”

另,從旁的另一女使,端著有精致雕花的一木托遞了過來,李媽媽解釋說:“這是大娘子特的找人製的衣裙,三姑娘快換了待文書到手咱們便直接上路回京。”女使將衣裙轉手給了寧夏,由不得他們反駁半句,便被剩下的婆子們推著進了屋,開始梳洗打扮。

梳洗過後,裴蒂被拉上了車,車裡蠶絲被,特製熏香一樣不少。可裴蒂已有些不適應,粗布麻衣穿慣了,如今絲帛加身,反倒有些不痛快。

老婦人怕裴蒂餓著,貼心的準備了糕餅,走到一半的路程時便讓女使從窗子外遞給她吃。當日中午往公廨的路上也不覺無趣,聽從旁的婆子們講了府裡的規矩,以及現在的情況,總結就是:自己的父親又娶了好幾個妾,府裡現在麵上一團和氣,背地裡勾心鬥角,爭鋒吃醋,家宅不寧。此番回去,怕是少不了同他們糾纏。

車馬落於公廨外,裴蒂掀了簾子向外望,高大的屋脊飛簷喧賓奪主。被攙扶著下了馬車,進入堂內,光線透過鏤空的窗欞灑下,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正聞兩男聲,一人之聲唯嬌憨而已,語中多虛與委蛇之意,想是草草應付了事。另一人,聲音低淳有威逼之勢。

本應是要叫人通傳的,可今日偌大的公廨竟無一人,裴蒂隻好於院中請見。

“相國之女裴蒂請見李大人。”

屋中之人被打攪,李縣丞躬身往院中來問詢。他來時小心翼翼,一步一回頭向裡屋望著,似是在怕什麼。見來人之多,便以為是來上門討債的,“我的姑奶奶。又怎麼了,前日多收的銀錢我不是已儘數退回給你,你怎的還帶這麼多人上門來。”

裴蒂沒說話,一旁的李媽媽聽了緩緩道:“此番前來是請李大人批了這文書,好讓我們姑娘歸家。大人不必著忙,待我們姑娘回了京定會在相國麵前美言幾句,不忘昔日李大人的照拂。”

她說了所有人都想說的話。李源抬手扶了官帽,緊張的抿唇表示將快速給他們批文書放行。屋中之人似是有些耐不住性子,不疾不徐的從屋中迎將出來。

白衣勝雪,眸如星辰,玉簪束發,麵容清秀。

兩人未曾說一句話隻在行禮之時瞟上一眼,裴蒂似是要被他那雙眼勾走了魂以至其側身而過時她的目光也未曾離開半寸。李源看她這樣子忍不住打趣:“怎麼,看上了?”

她指尖微微打顫,磋磨著身前的禁步玉,極有眼色的李媽媽抬抬手從袖管裡抽出素箋給李源讓他批好。這李源今日也是有些怪,待把文書還給她放他們離開時他竟背過手去自己唱起了曲,後又嘀嘀咕咕的說:識人不清,識人不清,句句嘲弄。

裴蒂是想叫住她問清楚的,可天色已晚李媽媽是斷不想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再呆個半上班,最後少不得住下,由不得她多問,讓身邊的人扶著她又把她塞回了轎子。

從塗高山到京都少說也要一天一夜,可這老婦硬是把路程壓縮到了一天,馬車顛簸,裴蒂被攪的頭暈目眩,胃裡也是翻江倒海,當天夜裡一行人便到了京都。

她從紗窗向外瞧了瞧,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非一言可形容,在轉過一條街,便見了一門前列了幾個衣冠華麗之人。她定睛一瞧,頭前站著的便是她那獐頭鼠目的父親,從旁的是那位心如蛇蠍的母親,這麵容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其他幾位,手段上也是各有千秋。

抬轎的小廝落了轎子,老婦人將簾子挑起,扶她下轎。一眾人見她來了,便都笑著擁簇上來,問東問西,往來一路累不累,餓不餓,這幾年如何如何,有沒有想他們。

裴蒂的父親是當朝相國,位高權重,但在朝中也樹敵不少,年紀漸長的他留出了胡子,比從前還威嚴不少。

“回來了。”他語調生硬,冰冷,一點也看不出有迎她歸家的欣喜,另一位倒是還能裝裝,絲帕掩麵,不時啜泣:“好姑娘,可算回來了,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相府門前來來往往的人看著,裴蒂也不好駁他們的麵子,也得陪他們演下去。

“勞母親關心了,女兒也很想父親母親。”

一旁的幾個姬妾也隻是一味的笑,有一位往日同母親交好的小妾也應是不願陪著演,便說:“今日是大喜之日,可不能哭,還是快些進去,母親大人還等著呢。”魯氏這才說道:“是呢,阿蒂,快隨母親進去,母親今日讓廚房做了好多吃的都是你愛吃的。”

按照規矩,本應是去拜見祖母的,可大娘子說今日太晚了,老太太身子不好怕擾了她休息便明日再去。先往正廳用飯,後讓女使收拾間屋子帶她去休息。

回屋後,寧夏關了門見周遭無異樣後便道:“這哪裡是迎姑娘回府啊,這擺明了就是姑娘現在對他們有用了才叫姑娘回來。”

這話原是因為方才用飯時大娘子的一番話二起。她先是問裴蒂今年幾何,也到了該擇郞婿的時候,便讓人拿來一幅畫,畫中之人銀槍在手,眼神犀利如鷹隼,再仔細看去也似脈脈含情。

“此人乃是朝中新貴,驃騎將軍魏征,他的父親可是國公。”說到這那魯大娘子的眼神清晰可見的亮了一截。“這可是我與你父親在京城中千挑萬選才謀得的好親事,你可莫要辜負了。”

看了畫像後她還琢磨著,這天大的好事怎麼會落到她頭上,後來鐘姨娘送她回屋子的時候向她透露了消息。“朝中新貴說的是好聽,如今陛下病重,太子,長公主都在暗地裡培養勢力,魏將軍如今雖得重用可難保哪天會有無妄之災,她魯大娘子怎會舍得讓自己的親女去。恰逢家中也無適齡女子,太子那邊也催著,這才想起你來。”

她問了鐘姨娘,父親對此事的看法,可見鐘姨娘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最後用句‘家宅之事全憑大娘子做主,主君不會乾涉。’便讓她心中對父親最後一絲幻想破滅。

夜色已深,裴蒂窩在床角,想著退婚的辦法,可若是能退父親怕是早就退掉了,哪還輪的上她。想了半天自己的肚子又不爭氣的叫了起來,裴蒂回頭看向正給她扇風的寧夏,笑了笑:“寧夏,我餓了!”

寧夏溫柔的笑笑:“我去廚房給姑娘找些吃的,姑娘等等。”裴蒂聞言忙抓住她,小聲說:“我們出去吃。”

“出去!”寧夏高呼,裴蒂忙捂住她的嘴:“小點聲。你想讓整個府的人都知道嗎?”

裴蒂知道她心中想的什麼,府中守衛這麼多想出去的確不是易事,不過她有她的方法。將虛掩著的房門推開,左右觀察確定沒人後,帶著寧夏到了相府後門,她向下指了指:“從這出去。”

圓圓方方的洞口被草虛掩著,大小同他二人的身量正合適。

從洞口鑽出去後,那才是屬於她的天地。

滿城燈火長燃,將這一方闊無邊際的黑夜照的透亮,街頭巷尾彌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攤主們高聲叫賣著,吸引著過往的行人。雜耍、歌舞表演,引得觀眾陣陣喝彩。

城東轉角,有一處新開的酒樓,說來也怪,能在一月之間就讓酒樓在京都站住腳,還能盈利的屈指可數。

今日樓裡的人似是比往常還多些,聽往來的人說今日蘇家公子受邀在樓中撫琴,宴請八方來客。誇他說琴技是天下一絕,錯過了在等下次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買了些許吃的的裴蒂提著東西也是有些累,便隨著人流一起進去,也很幸運搶到了一個寶座,將樓下的風景儘收眼底。

原本嘈雜的場麵因一人的到來而靜,他抱著琴緩緩入座彈了起來,裴蒂不通音律對於他的彈奏也隻會用一字好來形容。

吃著香米糕,不經意間向下瞥,心中想道:這蘇大人生的不錯,也不知道誰家的姑娘這麼有福氣日後會嫁給他。待他抬頭望向眾人的時候,裴蒂定睛一看,再次被他的相貌折服,眼珠子便就像係在了他身上一樣。

曲畢,蘇公子在席卷而來的掌聲和叫喊聲退場,裴蒂見了忙追了出去。

他許是覺察到有人跟著他,便加快了腳步,酒樓的人也是很多,裴蒂隻顧著追人,和寧夏被人群衝散了,轉了幾個彎以後也跟丟了人。

“姑娘留步。”

這人是從對麵茶樓上過來的,落在她身前時她也是被嚇了一跳。雙刀立於身後,裴蒂以為這是他父親的仇家來尋仇的。

“做什麼?”她強裝鎮靜,擺出一副不好惹的樣子:“我警告你啊,你彆亂來,我是帶了很厲害的殺手出門來的。”

好巧不巧,寧夏偏這個時候找到了她,氣喘籲籲的伏在她肩頭:“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來人忍不住笑了,裴蒂聳聳左肩,讓她起來。

“三姑娘,我家將軍有請。”

說著朝他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玄衣墨發,瞳如點漆,手執茶碗正向她處請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