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方亞琳是在派出所。

因為謠言涉及到時芯高層，不止是桑涴這邊找了律師，時芯也派了律師代表過來，會對方亞琳提起法律訴訟。

桑涴當時隻站在門外，隔著一道單向玻璃看著裡麵。趙天睿和時芯的律師代表正在溝通一些事宜，商談好後趙天睿打開門走了出來，“桑涴。”

“師哥。”

“時芯這邊的王律師說會全權負責，問你還需不需要委托我，當然，原則上你不放心的話，還是可以委托我。時芯這麼說，應該是不想讓你作為受害者還得承擔律師費——”趙天睿笑了笑，“不過你師哥是義氣人，你來我打半折。”

桑涴彎唇，“師哥還是跟以前一樣大方。既然時芯請了律師，我就不再重新委托了，也耽誤師哥的工夫。”

趙天睿拍了拍她肩膀，“不耽誤，以後有什麼事打我電話。”

“好。”

“那我先回事務所了。”

趙天睿開車離開後，桑涴最後看了眼關在隔間裡的方亞琳，麵對律師的詢問，她臉色煞白，眼中含淚，像是不可置信後的憤懣和懊悔。

若有所感般，方亞琳朝外看了一眼，她知道桑涴就在外麵。

儘管隔著這層單向玻璃她什麼也看不見。

桑涴看著方亞琳紅了的眼，不再深想是愧疚和不甘，拎著包離開了。

-

考慮到發生這樣的事情，公司給桑涴放了兩天假作為調整。

從派出所離開後，桑涴本想直接回家，路過時看見一家新開的甜品店，聯名的遊戲是“心動序號”，門口擺著不少這款遊戲的經典遊戲角色，還有小周邊。

桑涴頓了頓，推開門走進去。

“女士，您好，有什麼需要的嗎？”

店員熱情地招攬，為桑涴介紹開店第一天有哪些優惠，“這款蛋糕是我們店的主打新品，開店第一天半價，還能免費領取周邊一套，您需要嗎？”

桑涴看著那些精美的周邊，有些心動，“……好，來一份。”

“好的，女士。”

桑涴不太會交際，店員的熱情招待讓她有些不自在，忙找了個靠窗位置坐下。沒安靜一會兒，店員把一份巧克力慕斯蛋糕端上桌，旁邊還有一張小卡片。

桑涴：“這是？”

店員：“我們的周邊款式很多，您可以掃碼登錄遊戲賬號，任選一款您喜歡的周邊，稍後去櫃台領取。”

“這樣，”桑涴掃碼，“謝謝，我挑一下。”

“您隨意。”

店員走後，桑涴登錄了遊戲賬號，看見首頁界麵彈出來的虛擬愛人，本想叉掉的手指又停住。

她已經許久許久沒再想起過“簡言”了。

界麵上托著籃球的校服少年像是感知到什麼，歪了下腦袋，拽拽的聲音聽上去有一絲委屈，“女朋友，那麼久不來找我，是不要我了嗎？”

“我做錯什麼惹你生氣了嗎？”

“可不可以告訴我。”

“我很想你。”

桑涴把手機息屏，反扣在桌麵，一直到吃完蛋糕都沒再看。

去櫃台結賬時，店員問：“您好，請問挑好周邊了嗎？”

“……就33號吧。”桑涴不敢說自己壓根沒挑，隨口報了個數字。

“33號，找到了——時間膠囊。”

時間膠囊，這個名字讓桑涴有些動容，她聽見店員詳細介紹：“時間膠囊是遊戲裡麵‘戀愛日誌’的小周邊，您的遊戲賬號開通‘戀愛日誌’了嗎？”

“……開了。”

“好的，那您可以直接掃碼錄入，然後複刻下載。時間膠囊這款周邊是一個小程序，可以保存您戀愛日誌裡的所有內容，無論將來遊戲升級還是關服，都將永久保存。”

桑涴按照店員講的程序一一照做，本以為一分鐘就能解決的功夫竟然花了足足十分鐘。店員有些尷尬，跟桑涴抱歉說可能是無線網信號不太好，複刻下載有些慢。

桑涴一笑而過。

她沒說，那是因為她的戀愛日誌太長，太長。

“心動序號”四年前開服，從開服的第一天，桑涴就開通了戀愛日誌。從那以後，一直到大四畢業都沒有斷過，隔幾天就會爬上去記錄一次。四年的遊戲時間，一千四百多天，桑涴的戀愛日誌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複刻的時間當然會很久。

桑涴領著周邊離開了甜品店。

店員不免跟同事吐槽：“咱們店的網也太慢了吧，讓人家等了十分鐘……”

“沒有啊，上午一個顧客下載才花了十幾秒。”

“真的？？？”

“對啊，是因為剛剛那個顧客的戀愛日誌很多！！！我看了一眼，有九百多條！！！”

沒等兩人聊上幾句，門重新被人推開。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蒙蒙細雨，男人站在門口，一手收回黑傘，掛在一邊的架子上。另一隻手拍了拍身上的黑西裝，肩膀處落了點點雨珠，像是水晶粒子。

靳延拍了幾下衣服，朝店內走來，冷淡的眼看不出情緒。

兩位店員看得有些愣了，等靳延屈手敲了敲櫃台提醒，才紅著臉回神：“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的嗎？”

靳延偏頭，看了眼靠窗的位置。

那裡已經收拾乾淨了，在十幾分鐘前，桑涴就坐在那裡靜靜地吃蛋糕。

靳延：“剛剛靠窗的那位小姐點的什麼？”

“一份巧克力慕斯蛋糕。”

“來一份，也是那個位置。”

靳延坐在桑涴坐過的位置，單手撐著下巴，雨聲淅淅瀝瀝，隔著朦朧的雨幕，隱約看到一個身影朝路邊的出租車招了招手，然後上車離開。

桑涴上車走了。

靳延收回眼神，看著麵前這份甜膩的蛋糕，隻嘗了一口就皺緊眉頭，看得櫃台前的兩位店員擔心不已，生怕是蛋糕口味不好，惹得顧客投訴。好在下一秒，靳延撐著下巴的手改為撐住額頭，不僅沒起身離開，另一隻手鬆認命地一勺接著一勺吃蛋糕，吃到最後，他搖搖頭，笑了一下。

搞不懂桑涴怎麼愛吃這種膩膩的東西。

不過她喜歡就好。

靳延去櫃台結賬，準備離開時，店員叫住他：“先生，您還有周邊沒領取。”

店員把跟桑涴介紹過一遍的說辭，又跟靳延說了一遍。

半晌，靳延問：“那位女士選了嗎？”

“選了。”

“那我跟她一樣。”

店員從靳延進店那刻就察覺出微妙來，這會兒心領神會，約莫是小情侶吵架了，男朋友不敢當麵哄，隻敢在背後偷偷摸摸的跟著。

“女朋友啊？”店員笑了笑。

“嗯。”

店員心說果然，她拿了一份33號的周邊，“您女朋友選的是這份周邊，33號時間膠’。隻要登錄遊戲賬號，把之前的戀愛日誌複刻下載到這上麵，就可以永久保存。”

“心動序號”這款遊戲是靳延設計，他有遊戲賬號，隻是不常用，戀愛日誌什麼的更是沒有開通。按照店員的講解，臨時開了一個才把時間膠囊的周邊弄好。

臨走前，店員欣羨一笑：“您和您女朋友感情真好，剛剛她下載複刻戀愛日誌的時候，足足有九百多條呢。”

靳延抬起的腳步就這麼停下。

店外的雨忽然傾盆而下，滴滴答答，卻又像是時間浸泡過後的愛意敲在他的心上，漫長的，沉甸甸的，一下又一下。

-

白天去甜品店走了一遭，一天下來桑涴都沒忘記那款周邊，隻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回到家後就沒有打開過。

一直到晚上，實在睡不著，她才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那款周邊。

當直視自己多年的暗戀時，桑涴是覺得有些不真實的。不禁疑問，這些東西真的是她寫出來的嗎？

[距離6.8號高考完那天，我們整整有三個月的時間沒見。今天終於重新見到你了，你好像瘦了好多。]

[太巧了，真的太巧了，我從來都沒想過你竟然也會報物理專業。我想，老天果然還是眷顧我的。]

[今天小組組隊，我退出原先的那組了，我看見你們好像缺一個女生。我想跟你一組，即使借著彆人的名義。]

[今天軍訓好熱，謝謝你遞給我的那瓶水。你真好。]

[你怎麼做到一邊打遊戲還能一邊聽課回答問題的，我好好奇，如果能跟你說上話就好了。]

[看到你的女朋友了，很好看。不想喜歡你了。]

[室友說你分手了，我竟然有一點開心。我好像變壞了。]

[你的新女朋友很優秀。以後要少喜歡你一點。]

[今天籃球賽你扶了我一下，明明說好不喜歡你的。又反悔了。]

[如果我也長得跟她們一樣漂亮就好了。]

[馬上就要畢業了，喜歡你八年這件事，是一個隻有我自己知道的秘密。後天就是畢業晚會，我決定了，明天跟你表白。如果你拒絕我，我應該有點傷心，不過沒關係，因為我決定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喜歡你了。]

[謝謝你出現在我的學生時代，高一18班的那個少年。]

[請原諒我私自把你當作我一個人的夏天。]

……

時間不早，桑涴打算退出遊戲時，一條申請好友的消息彈了出來。

是遊戲裡的一個陌生賬戶。

桑涴沒多想，經常有新人玩家為了完成每天的任務而去添加好友，這樣可以獲得體力值。

她點了同意，然後退出遊戲，去洗澡睡覺了。

-

另一邊，有人輾轉難眠。

“心動序號”這款遊戲一開始被開發是因為靳媛，年少時，靳媛曾經說過一句話，“哥哥，我想要好多好多自己喜歡的朋友”。後來靳媛過世，這句話常常在靳延的腦海裡浮現，在他接觸遊戲行業以後，慢慢有了把想法變成現實的念頭，於是就有了“心動序號”的初版，之後時芯團隊研發、開服、火爆，成了一款爆款遊戲。

因為靳媛的關係，靳延不常玩這款遊戲，多半是在遊戲維護升級的時候上線一下，感受作為玩家的體驗度。

今天，是他大半年以來第一次登錄。

而為的，竟然是想看桑涴的戀愛日誌。

戀愛日誌是相當於Q.Q空間的一種存在，用來儲存發布每天的動態，玩家可以選擇私密和開放。由於戀愛養成類遊戲，裡麵誰也不認識誰，發布動態還可以增加經驗值，多一大部分玩家多半是開放狀態。

桑涴可能也是。

想看到桑涴的戀愛日誌，隻有一種方法，用遊戲賬號加她的好友。

靳延翻來覆去，登了自己的遊戲賬號，發送了一條好友請求。

時間悄悄流逝，一點聲音也沒有。

就像桑涴默默喜歡他的那些年，他絲毫不知曉，所以當靳延親手去撥開歲月的蒙塵，一點一滴地看見女孩兒對他的暗戀時，無疑是對靳延的一種淩遲。

每看一條日誌，都像是往他心上劃了個道口子。

等全部看完時，靳延好像自己親身經曆了一遍桑涴暗戀的那幾年。那種愛而不得、想要放棄卻又不舍的感覺，讓人難過得像是吞了一粒酸梅，堵在喉嚨裡，咽不下又吐不掉。

在整個暗戀的時代裡，像是下了一場酸梅般的雨。

嘗到的每一滴，都是酸澀的，遺憾的，心疼到無法呼吸的。

-

桑涴昨晚睡得不好，一直到十點才醒。

她慢吞吞地起來洗漱吃早點，忽然發現家裡隻有她一個人，走到客廳的桌子上才看見她爸媽留下的一張紙條。

親愛的涴涴：

寶貝，你老爸今天跟你汪伯去釣魚，老媽不放心，跟著他一起去，午飯你自己記得吃吼^_^

——美麗的媽咪留

桑涴笑了一下，拿起旁邊的馬克筆，在後麵有模有樣地寫：

好噠，等你們回來吼^_^

——涴涴留

吃完飯，桑涴無所事事地在沙發上窩著看了會兒電視，突然想起昨晚加的陌生人，莫名來了點興致，打開了遊戲。

點進好友頁麵，是一個昵稱叫“JIN”的人。

桑涴怔了下，隨後有些好笑自己總是天馬行空。

竟然三個字母就想到了靳延。

可真的點進去的那刻，看見對麵一條幾小時前發來的消息，桑涴嘴角的笑意就這麼僵住了。

JIN：我是靳延。

JIN：睡了嗎？

那個點桑涴已經在呼呼大睡做夢了。

沒等桑涴思考，左上角99+的提示彈了出來，是她的戀愛日誌提醒：“親愛的心動玩家，有好友在您空間留言了哦~”

桑涴想到了什麼，點進去的手停了又停。

她忽然沒了點進去的勇氣。

怕看見什麼讓她無法相信的東西。

手指卻比大腦要誠實，比桑涴先一步地點開了戀愛日誌的空間。

隻一秒，無數條留言彈了出來。

[很抱歉，桑涴。高考結束那天我生了一場病，為了逃避父母，一個人去了英國倫敦，在那裡，我接受了為期三個月的心理治療。再次抱歉，讓你許久沒有見到我。]

[我曾經猶豫過選擇金融還是物理，幸好，我選擇了物理。我想，老天果然也是眷顧我的。]

[謝謝你跟我一組，還拿了獎，我再次覺得選擇物理、跟你分到同一個班，的確是老天眷顧我。]

[下次記得把頭發紮起來，軍訓容易中暑。還有，不用謝。]

[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的話，可以來微信問我，其實也沒什麼特彆的方法，就是跟同桌通氣，讓他告訴我答案。你看，其實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厲害。]

[對不起，讓你難過了。]

[你不壞，你永遠最善良。]

[可不可以請求你，不要放棄喜歡我。]

[今天籃球賽撞到你了，不好意思，你有哪裡疼嗎？還有，再次懇求你，可不可以不要放棄喜歡我。]

[你漂亮，優秀，堅強，勇敢。請原諒我的無賴，私以為，新華字典裡所有美好的詞語都能用來形容你。]

[對不起，當時拒絕你的表白，害你難過了。]

[感謝你整個學生時代的喜歡，讓我覺得，原來我也沒有那麼一無是處、罪大惡極。]

[成為你的夏天，我的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