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方亞琳出奇地加了許久的班,改方案改到了八點半,男朋友是八點十幾分到的時芯樓下,打電話一直催她下樓。
方亞琳打著電話出來,“知道了知道了,你煩不煩,我很快就下來了。”
“這話你他媽十幾分鐘前就說了吧?我真是無語了,這點破事兒就不能留到明天再改?你明天再改就會被開了還是怎麼的?”男朋友語氣惡劣,像是不耐心到了極點,“都說我媽今天要來,就等你回家做飯,你倒好一加班就是兩個小時,你想讓我跟我媽餓死啊。”
方亞琳聽得窩火,“你是死人嗎!你媽是死人嗎!餓了不會自己做飯?我之前不就說了出去找個飯店吃,你媽又嘮嘮叨叨說浪費錢浪費錢,還罵我沒腦子,罵我壞,說我還沒嫁給你就算計你的錢,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跟你在一起這麼久,什麼時候花的不是我的錢!我真是受夠了!!!”
男朋友吼了一聲:“行啊,受夠了就分手啊,你真以為我多喜歡你啊,要不是看你在大公司工作,我都懶得看你一眼!平時下班回家說自己多能耐,我呸!跟你一起進公司的人家都當組長了,升職加薪了,你呢還在原地打轉,服侍老公和婆婆是你做女人的本分!叫你回家做個飯還七七八八!這婚也不用結了!”
男朋友重重踹了一腳車門,開著車離開了。
天全黑了。
路過的車輛呼哧一聲,車窗開著,裡麵的男人瀟灑不羈,旁邊的女人嫵媚豔麗。華燈初上,整座城市都變得紙醉金迷,方亞琳孤零零地被扔在公司門口,一個人傻愣愣地吹著風,像個小醜。
黑暗是邪惡的保護色。
這一刻,方亞琳像是揭開人性的最後一層麵紗,在怒火翻騰和失望難過的交錯間,做了一個決定。
她不好過。
那所有人都彆想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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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夢,再醒來時,天光大亮。
桑涴刷牙的時候,還惦記著大奎昨天那兩句話。當時她準備再問下去,大奎卻說這涉及靳延的隱私,他不好說,桑涴便沒再問,一晚上都輾轉難眠。
隨便吃了兩個包子,桑涴換好鞋下樓,微信工作群裡剛發了條通知,八點半要開個會,讓大家準備好。
她趕忙回了個“收到”。
部門裡隻有方亞琳還沒回複,主管@了下她:方亞琳?
一直等桑涴乘車抵達公司時,還是沒回複,方亞琳好像有些當了個甩手掌櫃不想再管的意思。
倒是有些反常。
桑涴沒再多看,收起手機,腳步匆匆地往公司趕,生怕錯過了開會。
到部門那一刻,氛圍安靜得詭異。
時間緊張,桑涴便沒多想,去了自己的小辦公室拿文件,屁股還沒坐下來,門猛地被人一拉開。陳姐氣喘籲籲地站在門邊,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就跑,“你跟我來。”
“怎麼了陳姐?”
陳姐抿著嘴,一路上都擰緊眉,碰見一些悄聲指點的人直接斥回去,“看什麼看,不上班了,小心我給你們主管打小報告。”
那些人悻悻地住了嘴,隻是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桑涴。
桑涴一頭霧水,什麼都來不及問,人已經被陳姐拽到了主管的辦公室門口。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陳姐臉色凝重,“桑涴,你做好心理準備。”
桑涴心裡一咯噔,反應再遲鈍也大抵猜到估計出了什麼壞事。
而這壞事的主角很可能是她。
人在迷茫的時候很容易慌亂,相反,在即將揭曉真相前反而會奇異地平靜下來。
桑涴強迫自己冷靜,“沒事的陳姐,你直說吧,我不怕。”
陳姐看了一眼主管辦公室,深吸一口氣,把手機打開,進入到公司內部的員工論壇,一個十幾分鐘前的帖子被頂到了最首頁。
[走後門才是升職加薪的最佳途徑]
[腳踏幾條船有什麼不好]
[隻希望搶了彆人晉升空間的人真的能心安]
後麵是五六張照片。
有桑涴跟靳絮安一起坐車的、一起喝咖啡的、從餐廳笑談出來的……還有跟靳延牽手、接吻、摟腰的……
帖子點進去,隻有寥寥數語,寥寥幾張照片,卻信息量極大。尤其是在職場風氣敗壞的當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跟“走後台”“身體交易”“搶資源”扯上關係。謠言是不講道理的,就像一片片落下來的雪花一雙手接不住,一口口噴出來的唾沫星子一個人也擋不住,隻要懷疑的種子種下,罪名已經成立。
桑涴被釘在了“跟上司勾搭才升職”這跟恥辱柱上。
桑涴頭腦嗡鳴——
那一霎茫然無措到了極點。
二十年來,這是她第一次經曆這次的事情,第一次突然被人潑了一身臟水。
陳姐看她嚇到的樣子有些不忍,“沒事的沒事的,你彆怕,我相信你這肯定是有人在造謠——”
話沒說完,一直緊閉的主管辦公室被人“砰”的一下拉開,主管那張陰沉的臉出現在後麵,嗬斥道:“還愣在門口乾什麼!給我進來!”
陳姐推了推桑涴,悄聲安慰:“好好說清楚,彆怕。”
桑涴手都在抖,不是怕,而是憤怒。
怒火充斥著整個胸腔,似有一頭目眥欲裂的凶獸要破膛而出。
辦公室的門又“砰”的一聲合上。
主管把手機一摔,指了幾下手機,又恨鐵不成鋼似地指向桑涴,“你你你讓我說什麼好!這種事一曝光出來,為了集團和兩位高層的聲譽,你彆想在集團待下去了,還有我!我這個主管也被拖下水,也要被掃地出門!一大把年紀還得被你連累的丟飯碗!”
時芯管理一向嚴苛。
雖不明令禁止辦公室戀愛,但是最忌諱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影響公司形象。前年有個秘書跟部門經理傳出緋聞,高層聽到了,二話不說解雇了那個秘書,連帶著經理都降了好幾級,處罰嚴重。
先前向桑涴示好,那是人之常情,誰不想靠著點資源往上爬,所以主管從不對跟靳絮安有些什麼苗頭的桑涴置喙。可這回曝光出來了,那性質完全不一樣了,而且還牽連了靳延,那可是時芯才上任沒多久的CEO。為保住公司和他們的形象,必定是要犧牲一部分人的。
更何況,有錢人哪有什麼真感情,新鮮感過去了在他們麵前什麼都不是 ,桑涴隻會是被舍棄的那一個。當然,他這個管理下屬不當的主管也會跟著被辭。
桑涴:“這些都是假的。我沒有腳踏幾條船勾搭高層,也沒有為此走後台升職。主管,當初升職不是你同意過的嗎?”
“那是高層決定的,我隻負責應和,你真以為我說話有什麼分量?”主管氣急敗壞,“至於那些是不是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經被人知道了。”
“我會跟公司解釋清楚。”桑涴據理力爭。
“你解釋清楚有個屁用!!!你算老幾啊,在公司裡你有話語權嗎!!!”主管說,“除非你能讓高層,讓靳總監,靳總都出麵替你說話,說都是他們主動纏著你,你甩都甩不掉,你覺得可能嗎?”
桑涴沉默了。
氣到極致後是死灰般的平靜。
“那我就報警、找律師、向法院訴訟,無論怎麼樣都會澄清。不會連累到主管你,我會主動申請離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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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涴從辦公室出來後沒再回部門,頂著那些鄙夷、困惑、不屑的目光,隨便選了個方向逃走,等停下來時才發現是走廊儘頭的安全通道。
昏暗逼仄的地方,倒給了她一點安全感,讓她空出一點腦子去思考到底是誰。
答案不難猜。
這些日子以來,方亞琳總是各種試探,各種耐人尋味的問話和眼神,還有今早的反常。
是她。
方亞琳。
桑涴捏緊拳頭,在怒火和冷靜的臨界點徘徊不定,深吸一口氣找到一個人的聯係方式,毫不猶豫地撥了過去。
十幾秒後,電話通了。
男人聲音清朗,又帶著日常工作的嚴肅:“喂?桑涴?”
桑涴嚴格意義上並不算趙天睿的師妹,兩人結識是因為一次競賽。桑涴大三的時候報名了一個比賽,巧合之下跟已經是研二的趙天睿組隊,同隊伍裡的也有幾個研究生,為了方便稱呼,桑涴就跟著其他人叫趙天睿師哥,而不是學長。那次隊伍很給力,大家齊心合力拿了國獎,含金量可想而知。桑涴因為專業問題,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趙天睿跟她後麵有過不少次的交流,後來有一回桑涴還幫了趙天睿媽媽住院,交情匪淺。
“師哥。”桑涴說話聲音還是抖的。
趙天睿驀地正色起來:“出什麼事了?”
“我這邊有個案子想拜托你一下,有人造謠我,我想打官司。”桑涴頓了頓,“既然口說無憑,那就用法律來自證清白。”
“放心,彆的你師哥不在行,打官司保你贏。”
“謝謝師哥。”
掛斷電話後,桑涴在樓梯間坐了會兒,才重新走回部門,路上所有的聲音和目光她全都摒棄在外。一直到門口,她剛推開門的那瞬,身體像是透支般站不穩,踉蹌了一下。
忽然,一隻手扶住她的胳膊。
“小心。”
關心的口吻後麵,是收斂起來的愧疚和心疼。
桑涴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直到看見部門裡所有人臉上的驚愕。
她低下頭,看著扶住自己胳膊的那隻手,而後慢慢往上,是靳延那張略顯著急的臉色。他緊抿著唇線,眼神稍冷,似是藏著極大的怒氣,隻不過麵對是她,所以克製住了。
“靳……總。”
桑涴險些叫出他的名字。
反應過來後忙要退開,握住她手臂的那隻手卻倏地收緊,靳延一用力,桑涴被拽近他身側。
靳延:“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他聲音不大不小,毫不刻意,順其自然,不止桑涴聽得清楚,部門裡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幾乎整個部門、還有圍在部門外看好戲的人都愣住了,好像在看一場不現實的表演。
靳延手從桑涴的胳膊緩緩滑下來,握住她的手,安慰般地緊了緊。隻一秒,便放開。
靳延逡巡一周,冷淡的聲音震懾力十足:“今天論壇出現的帖子,技術部已經在排查,根據IP地址鎖定到了始作俑者。帖子裡所有的言論都不屬實,靳總監跟桑涴的長輩互相認識,這些照片不過是偷拍私下裡跟長輩在一起的聚會。但有人心懷不軌,故意以此混淆視線,對於造謠生事者,公司已經報警處理,會對其提起訴訟,絕不姑息。”
安靜片刻,靳延的聲音再次響徹整個部門。
“至於我,在此跟大家澄清一下。從頭到尾,都是我一直在追求桑涴。”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靳延倒追桑涴。
匆忙趕來的的主管愣了。
他沒想到,竟然會是這種走向……
桑涴茫然看向他。
還沒說話,靳延點頭朝部門的人說了聲“失陪”,便把桑涴拉了出去。
桑涴全程都大腦宕機,就這麼被靳延拉進電梯裡,看著電梯樓層不斷上升。
18、19、20……
一直到頂樓,電梯嗡嗡地打開門。
到達公司頂層,靳延推開了天台的門。
透明的玻璃門被陽光折射出彩色的光,輕輕推開,陽光徑直落到桑涴的身上,驅走秋後的一片寒涼。
天台上視野廣闊,好像在山巔之上,俯瞰著整座城市的景象。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最遠處的一座高樓是電視台,是這座城市最高的一座樓,直入雲霄。
“你帶我來這裡乾什麼……”
靳延鬆開她的手,“怕嗎?”
一語雙關,像是問她站在天台怕不怕,又像是在問她經曆剛剛那樣的事情怕不怕。
桑涴搖頭,“不怕。”
隻是覺得憤怒。
“可是我怕。”靳延忽然低聲說。
桑涴微怔,下一秒,整個人被靳延摟進了懷裡。
男人有力的臂膀,寬闊溫熱的胸膛,安心強大的氣息將她罩住。這個動作,在靳延來到公司得知消息的第一秒就想做了,想不顧一切將桑涴護在懷裡,為她擋風遮雨,誰也傷害不了她。
“對不起,”靳延輕輕把掌心蓋在桑涴暴露在外的脖頸上,“沒有保護好你。”
桑涴整張臉埋在靳延的懷裡,聞著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還是那個清晨的薄雪味。她閉著眼,短暫地讓自己沉迷一會兒,最後還是從他懷裡退了出來,“不是你的問題。”
桑涴看著幾天沒見的靳延,神色倦怠,好像又瘦了。
“靳延。”
“嗯?”
“我有件事想問你。”桑涴忽然想起了主管那句話,他說,她確定為組長這件事是高層覺得好的,他這個主管沒有話語權。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也代表著桑涴這個組長來的確實名不正言不順。
那樣的話,她寧願不要。
桑涴卻有些難以啟齒:“我當組長是不是跟你——”
“不是。”靳延在她沒說完便已經打斷。
桑涴抬眼,看見靳延眼神真誠,一字一頓地說:“時芯不會這樣,一切升職加薪隻會為你的能力所決定。桑涴,你要相信你自己。”
“……那就好。”
不然她真的會有負擔,連帶著澄清都會覺得沒底氣。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靳延垂在腿邊的手鬆開又攥緊,一向隨性的性格,此刻麵對桑涴倒拘謹不已,生怕又把小姑娘惹生氣了。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桑涴垂眼,“剛剛在部門你為什麼要那麼說……你是時芯的CEO,倒追我一個小職員,說出去對你沒有什麼好處。”
“我不需要有好處,”靳延扯了扯嘴角,“而且我說的是事實。”
桑涴怔了怔。
天台上的風吹過來。
靳延稍稍側了下身子,給桑涴擋住那點風,他開口:“桑涴,有些話說出來不好聽,但還是要說。我知道,我們這段戀愛開始的根源是一場意外,所以彆人問起來時,你會有心裡負擔,覺得比起戀愛,好像更像是一場錯誤。所以你把我們的分手歸為糾正,對錯誤的糾正。如果讓你耿耿於懷的是我對這場戀愛的不在意,我對這場戀愛開始的初衷是負責而不是喜歡你,在這場戀愛裡你更多的不是快樂而是失望,不是快樂而是負擔。那麼,你跟我分手是一次對錯誤的糾正,你做的很對。”
桑涴愣住了。
心跳隨著拂過的風飛遠了。
靳延神色鄭重而虔誠:“這一次,就由我來追你,由我來暗戀你,由我來向你表白。讓這場錯誤的戀愛被糾正以後,成為一個正確的、雙向的、平等的戀愛。”
“桑小姐。”
“我可以追求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