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又一條的留言,那麼的不真實。
桑涴的視線一片朦朧,直到眼淚砸在屏幕上,暈出一朵朵水花。
她才真的反應過來,真的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不是夢。那個少女時代曾以為遙不可及的東西、以為永遠也得不到回應的東西,竟然真的一一給了她回應。
桑涴泣不成聲。
可她一時間竟然分不清是喜悅的,酸澀的,還是錯過後的遺憾。
對麵的靳延似是感知到桑涴的情緒波動,頭像閃了閃,一條消息發了過來。
JIN:還好嗎?
那樣小心翼翼的口吻。
桑涴看了一眼,沒有回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忽然,大門被人敲了敲,有規律且不唐突,好像裡麵一旦有什麼應激反應就會立刻停下。桑涴抽泣頓了頓,看向大門,過了會兒外麵響起一道人聲。
“桑涴。”
“是我,靳延。”
說不上來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那道門好像是時空長廊,將少年時期的靳延跟二十多歲的靳延交錯調換,讓桑涴產生了這樣的一種幻覺。
她反手抹了幾下眼淚,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狼狽後,才打開了門,“你怎麼……”
話未說完,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牢牢抱進懷裡,既輕又重的力道,靳延的左心房正對著桑涴的耳廓,咚咚的有力心跳聲,隔著一層皮膚,直接地撞進她耳朵裡。
曾經有人說,心跳是騙不了人的。
所以這一瞬間的桑涴是真的相信,靳延是在乎她的,比她想象中的要在乎。
靳延歎氣:“就知道你又哭了。”
桑涴臉埋在他衣服裡,沒說話。
靳延輕輕拍了下她的背,“彆哭了。”
“……我沒哭。”桑涴嘴硬一下,從靳延懷裡鑽出來,煞有其事地拉開半米的距離,“你怎麼上來了?”
“剛看你爸媽出門了,猜到你要哭,上來哄哄。”他倒是誠實得很。
桑涴:“騙人。”
靳延看她。
“我爸爸出門釣魚都是在早上四點左右,我媽跟他一起,你怎麼可能是剛剛看到。”桑涴停了停,聲音低下來,“你不會在樓下又等了一晚上吧……”
靳延沒吭聲。
那就是默認了。
桑涴想,這是他第幾次在梧桐小區樓下等一夜了。
桑涴抬眼,靳延的臉色果然算不上好,那雙好看的眼睛裡充斥著淡淡的血絲,下麵是淺淺的烏青,身上的衣服倒是挺乾淨,應該是等了一晚上後,趁著天光大亮的時候抽空回公寓洗漱了一番,好像見她一麵是什麼再重要不過的事情。
“你……吃早飯了嗎?”桑涴問。
“沒。”
她慢吞吞地“哦”一聲。
沒下文了。
靳延也不指望她留他,再說,這樣也有些唐突。他抬手,習慣性地想要摸摸桑涴的眼睛,隨即想起來兩人已經分手了,現在是他單方麵重新追求階段,這樣的行為不妥。他又放下來,給桑涴理了理歪下來的睡裙領子,“今天忙嗎?”
桑涴搖頭。
“那不知道今天有沒有邀請桑涴小姐出門逛一逛的機會?”靳延冠冕堂皇地扯了下嘴角。
“去哪?”
“你呢?”
桑涴最近很想出去散心。
京北市快要入冬了,清晨的薄霜落在綠草地上,空氣清新好聞,等再過段時間冷空氣蔓延,天寒地凍的,再清新的空氣也不敢隨便出去了。
她剛想說“去外麵轉轉”,又驀地把嘴巴閉上,悶悶地說了句:“不知道。”
聽起來有些賭氣的意味。
靳延輕揚眉梢,哪裡看不出來這是小姑娘在拿喬,他提出來的邀請,當然得他來做好安排,哪有東道主請客還讓客人操心的理。
他笑了一下,“那去芝山灣那邊轉轉?”
桑涴說了句好,然後準備去換衣服和化妝。
剛要走進臥室,忽然回頭,板著臉對靳延說:“你,出去。”
靳延愣了下。
桑涴大義凜然,很有被追求者的原則:“去外麵等,在家裡不好。”
靳延格外地好脾氣,“好。”
-
最後沒去成芝山灣,兩人在去芝山灣的路上停了下來,還是靳延主動要求停的。
停在一條稍顯落寞的街道——望嶽路。
七八年前的“望嶽路”還是很繁華熱鬨的,附近有一個二中,學生上下學都得經過這邊,那時候白天晚上整條街都是一片燈火通明,小攤遍地是。但幾年前,二中翻修,把通往“望嶽路”的學校後門關了,所有的學生都隻能從對麵街的正門進出,從那以後,整條街慢慢變得蕭條起來。
這些年又是商業整改,剩下的幾家大型超市全部搬走了,在這偌大的繁華都市裡,倒顯得有些陳舊和落魄。
好像被時光遺忘在了角落裡。
靳延把車停在一邊,拿著車鑰匙回走的時候,發現桑涴走到了一個路口下麵。
早就壞了的路燈柱子還在那兒,藍白色的漆皮掉的左一塊右一塊,許久未曾亮起的路燈已經變得灰黃,像是經年累月過後蒙上了一層層厚厚的灰。
桑涴就站在那盞路燈下麵,隔著窄窄的街道,看向對麵一個同樣壞了不知多少年的紅綠燈。
在她記憶裡,這張紅綠燈明明很新,紅燈和綠燈交錯亮起的時候格外醒目,還伴隨著小汽車和小電驢的嘀嘀聲。尤其是晚自習下課後,這盞燈照亮一大片的路,經過的學生一個個背著書包,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聊起明天是什麼課、誰誰誰要檢查作業。可現在這盞燈跟這條街一樣,變得荒蕪破舊,跟記憶中的路燈相差甚遠。
也就是這一刻,桑涴忽然體會到了時間的“具象化”。
而當年站在路燈下麵的少女,也早已長大成人。
“在看什麼?”靳延走過去。
“沒看什麼。”
靳延的小潔癖好像沒有了,就這麼大喇喇地靠在路燈柱子上,看著桑涴說:“這條街我記得。”
他一字一頓道:“是我們第一次遇見的那條街。”
桑涴驀地抬起頭來。
“知道你喜歡過我很久這件事後,我就找了很多你可能跟我見過麵的地方,這裡是第二個。”靳延輕輕眨了下眼,冷淡的嗓音此刻露出幾抹溫柔,“我記憶不怎麼好,也可能是我這個人就是沒心沒肺吧,很多事情都沒印象。但是這條街的所有,我都記得。”
他記得,那天桑涴穿著白裙子;
她個子不高,人還瘦,風都能吹跑;
她留著齊胸的頭發,烏黑,柔順;
她留著淺淺的劉海,那天出了很多汗,濕噠噠地黏在她臉上;
她著實長得乖,那樣一雙澄澈的眼睛,像極了誤闖入塵世的小鹿;
她低著頭,哭得實在可憐……
本該模糊的記憶,卻在靳延的腦海裡越發清晰,好像老天也在為那個女孩兒不平,所以要叫他全部都記起來,再不能忘掉。
桑涴有些臉紅。
“你當時為什麼又回來給我買、買那個?”
“我熱心腸。”
“撒謊。”桑涴一板一眼地吐槽,“你才沒那麼好心。”
靳延好笑,肩膀都笑地抖了兩下,他抬手撓了撓眉梢,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你當時哭成那樣了,我真怕你哭暈過去,這要是倒在大街上多尷尬啊。”
怎麼說,他這也算是熱心腸吧……
桑涴:“……”
她羞憤欲死,沒好氣地瞪了靳延一會兒,轉身就走,越走越快。
身後的腳步聲隨之越來越快,靳延一把拉住她的手,“怎麼還惱了?”
聽語氣好有些笑意。
桑涴甩開他的手,板起臉:“你走開。”
靳延笑著舉起手作投降狀,配合地朝後退後兩步,“走開了,不知道桑涴小姐滿不滿意?”
桑涴站在原地咕噥兩聲。
靳延冷不丁:“罵我呢吧。”
她看過去。
“我抗罵。”靳延一邊改口,一邊放下一隻手把桑涴往裡拽了下,臉色正經了點兒,“小心車。”
那是輛大貨車,轟轟地停在一家店門口,店裡出來一個正啃著西瓜的男人,笑嗬嗬地跟司機說著話,然後把大貨車上的幾個紙盒子抱進店裡,哼哧哼哧的,一看很沉。
大貨車過來了會兒又轟轟地開走了。
這時,桑涴才注意到那是一家老式遊戲店。
記憶裡某些模模糊糊的片段湧上來。
高中那幾年,少年總會在晚飯時間溜出學校,他性格隨和,不在乎高檔不高檔,最常去的點就是一家遊戲店。那時候手機還沒那麼智能,玩遊戲還有插卡的說法,他常和同學一起打魂鬥羅,還有植物大戰僵屍各種小遊戲,玩累了就趴在機器上小憩,闔著眼,身上的白T恤被頭頂的吊扇吹得鼓起,他有些怕癢,就垂下一條胳膊橫在腰間,無意勒出勁瘦清薄的身形。
那一幕常常會出現在遊戲店裡。
也常常出現在桑涴偷看的視野裡。
這家遊戲店算是桑涴能碰見靳延最多的地方之一了。
桑涴指了下那裡:“記得嗎?”
靳延看過去,“記得。”
桑涴想他常去打遊戲,不記得才奇怪,沒想到靳延忽然說:“就是在那個遊戲店裡,有個人最快地通關了,作為獎勵,老板兌換了一把遮陽傘給那個人,但是最後那把傘放在了我的書包裡。”
“是那個人給我的。”
桑涴的心顫了下,下一秒,聽見靳延篤定的語氣:“是你吧,桑涴。”
在很久很久以前。
少年皮膚白,但最不抗熱,一曬就皮膚發紅。那時候的靳延,一到夏天,脖子那一塊經常都是紅的,還總是一點點、一塊塊地變紅,也正因為這個鬨了不少笑話。
有次班主任聽到些風言風語,怒氣衝衝地跑到教室,一手揪起正在睡覺的靳延,擰他耳朵,“混小子,你脖子上是在怎麼回事!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少年整個人都是懵的,睡眼惺忪,“戀愛,誰戀愛……”
老師一手擰他耳朵,一手指了指他脖子上酷似吻痕的草莓印,“我問你跟誰談戀愛了!”
少年哭笑不得,老師見他又是這混球樣,擰他耳朵的力氣更重了,疼得少年直抽氣,“啊疼疼疼……沒談戀愛,我是對強太陽光過敏!”
也不知道這荒唐事怎麼就傳到了桑涴耳朵裡。
她不敢明目張膽地送靳延遮陽傘。
於是在聽說遊戲店有活動,誰打破通關記錄就能兌換獎品的時候,動了小心思。
桑涴是抱著試試的想法,但真沒想到她還是個隱藏的遊戲高手,彆的男生打得罵爹罵娘的,她三兩下就通過了,如願拿到了老板給的那把遮陽傘。
那天傍晚,晚霞好像比塞納河畔的火燒雲還要紅。
少女心跳砰砰,臉頰發燙,做賊似的把那柄傘悄悄塞進了少年的書包夾層,還有一張卡片。
“記得撐傘。”
“彆再被老師誤會擰耳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