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帶事情桑涴還沒問清楚,隔天上班時,借著送文件的由頭去了趟靳絮安的辦公室。
那天都撕破了臉皮,不需要再偽裝,靳絮安態度冷漠,“什麼事?”
桑涴把文件遞過去,靳絮安翻了翻,簽好字推到一邊,“出去帶好門。”
桑涴沒走。
“你的領帶為什麼跟我的設計樣式一樣?”
“你心裡不是有答案了嗎,還來問我,”靳絮安淡淡道,“多此一舉了。”
桑涴慍怒,抱著文件的手指緊了緊。
她昨晚打電話去問過導購了,導購說那天她走後,有個男人進了店,詢問一番後說想看看她的設計樣式,導購看靳絮安一身高定西裝,定是身價不凡,便沒有疑心,把桑涴的設計樣式拿出來給他看了。靳絮安記憶是出了名的好,過目不忘,這是他從小就有的本事,轉頭去了另一家高定服裝店,定製了這條領帶。
桑涴:“這條領帶是我送給靳延的生日禮物,你這樣做,會讓靳延誤解我。”
靳絮安扯了下嘴角,“桑涴,該說你是真的單純,還是蠢。”
倏而,他嘴角的笑意消失,“你該慶幸這條領帶定製的時候出了問題,不然在你把這條領帶送給靳延的第二天,他就會看到同樣的一條係在我脖子上,你更說不清。”
他理所當然的態度令桑涴惱火。
“靳總監,你跟靳延那是你們的事,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跟你也沒有任何利益衝突。你這樣做不覺得過分了嗎?”
在此之前,桑涴一直對靳絮安都是尊敬、禮貌的。
就連當初靳絮安上任CEO失敗的事,彆人說三道四,她也沒有多議論一句。
靳絮安眼神微動,眨眼間,恢複冷漠。
“你是靳延的女朋友。”
所以利用她不算多過分。
桑涴盯著靳絮安看了幾秒,氣急了反而平靜下來,她情商不高,說話也素來直接:“之前我也覺得你履曆豐富,頭腦睿智,是上任新CEO的不二人選,所以後來靳延上任的時候,我也有過一段時間的疑惑,為什麼是他不是你。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靳絮安抬眼,眸底意味不明。
“你以為僅僅是因為血緣嗎?”桑涴不卑不亢地跟他對視,“除了血緣,還有一個原因。靳總監,一個人的行為方式不需要用多高深的手段去探查,平時的待人處事、方法原則就能看出來。今天不過是靳延生日這種小事,你就不惜利用我這種小嘍囉角色,玩些上不得台麵的小把戲,你能得逞,不過是因為我這種職場小嘍囉好騙。試想一下,如果真的到了生意場上,你的這些小手段隻會是自作聰明,商圈裡的資本大鱷哪一個不是在生意場上爾虞我詐,千年的狐狸沒我這麼好糊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果真是這樣,時芯在你手裡隻會毀掉。”
桑涴離開辦公室前說了一句話。
“靳絮安,不管是哪方麵,你確實比不過靳延。”
辦公室的門帶上。
桌前的靳絮安額頭青筋暴起,突然一手拂開桌上的水杯,碎了一地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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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後,桑涴把手機上的錄音點了暫停,找到靳延的微信,發了過去。
她爸爸從小教過她,做人可以吃點有利於自己進步的虧。但不該吃的虧,絕對不吃。不管她跟靳延是分手還是怎麼樣,這個誤會一定得澄清,不是她做的就不是。
至於靳延會是怎麼樣,桑涴不知道。
也漸漸學的不那麼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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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主管破天荒地樂嗬嗬來到辦公室,先是把每個人都誇獎了一遍,還寬慰陳姐,“前幾天你家小孩兒生病忙中出錯,也能理解,之後好好注意就行。”
陳姐也是個職場人精,笑著順台階下來:“主管客氣了,前幾天確實是我不好,還好有桑涴,那部分工作都是她幫我把完成的。”
主管很滿意陳姐的懂事,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著看向桑涴,道出真實意圖:“桑涴啊,你雖然來公司還沒滿一年,但是每次工作都完成的很出色,剛開始跟靳總監談得兩次項目全都談妥,給公司帶來不小的利益,還有上次陳珊的那份文件,你改的很好,高層專門點出了你引用的模型。”
桑涴怔了怔,想起靳延那晚的話。
“我猜也是,你不會用這麼繁雜過時的東西,你經手的數據一向都很簡單明了。”
主管咳嗽幾聲,提高音量:“今早各部門開了個會,主要是進行職位調整。去年年底Marry調去了人事部,之後辦公室的組長就一直空著,今天開會跟高層商討以後,一致決定認命桑涴為咱們數據部的組長。”
桑涴驚住,半天沒反應。
陳姐喊了聲“好”,率先鼓掌捧場,其他人有的無所謂,有的嫉妒不甘,也還是一起鼓掌。
隻有角落裡的方亞琳,臉色鐵青。
主管走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下了班,桑涴還是覺得不真實,收拾東西的動作都慢了,陳姐笑話她,“桑組長,今天一起回家不?”
桑涴臉熱,“陳姐,你彆這麼叫我,怪怪的。”
“怪什麼怪,”陳姐拿一根指頭戳她腦門,恨鐵不成鋼,“你總要適應,而且這是好事啊。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覺得自己年輕,剛畢業入職公司就升職,壓力大——你得相信你自己,你有這個能力。”
桑涴鼓舞士氣:“嗯!”
陳姐正經不了一秒,“嘿嘿,苟富貴勿相忘啊。”
桑涴笑,“陳姐,今天我請你吃飯吧?”
“行啊,那我給我老公打個電話,讓他去接下孩子。”
“想好去哪兒了嗎?”
“有家徽菜酒樓,新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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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職加薪是件值得慶祝的事。
陳姐又是個愛喝酒的,一來二去,桑涴有些醉了。
陳姐扶著桑涴往外走,“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軟塌塌的人皺著眉,難受得“唔”了聲,嘴裡嘰裡咕嚕不知道說些什麼。
“桑涴?”陳姐扶得有些吃力,“你醒醒,你說你家住哪兒來著?”
“不說。”桑涴聲音堅定,還有一抹倔強。
陳姐還沒罵她醉鬼,桑涴忽然哽咽一聲,哭腔和鼻音來的突然,話裡的酸澀和難過卻像極了海水傾潮,再也忍不住,“我不說,為什麼要我說?你跟我談戀愛,怎麼會連名字都弄不清楚?”
“因為你不喜歡我。”
“你一直都沒有喜歡過我。”
八年,她那樣的喜歡他。
他卻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
桑涴眼淚留下來,打濕了陳姐的肩膀。
陳姐愣了下,手忙腳亂地去給桑涴抹眼淚,還沒碰著她臉,桑涴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陳姐如釋重負,一邊哄桑涴幾句彆哭彆哭,一邊摸出她口袋的手機,看也沒看接通,“喂?”
那邊的人沉默:“你是?”
嗓音很淡,有些警惕的低沉,聽起來像是桑涴家裡的哥哥或者誰。
陳姐忙道:“那個,我是桑涴的同事,今天我們出來吃飯,桑涴喝醉了,我問她地址她說不清楚,你要不說一下,我把她送回家?”
又是幾秒鐘的沉默。
“我來接,你們在哪兒?”
陳姐:“市中心的徽菜酒樓,芝山灣的另一頭廣場。”
“好。”
陳家掛完電話才想起來還沒問這人是誰,沒來及看,桑涴的手機已經黑了屏。
“為什麼……不記得我的名字……”桑涴閉著眼,還在自言自語。
陳姐歎口氣,“你們小年輕就是容易衝動,感情方麵還愛鑽牛角尖。本來今天升職是個高興的事,現在弄成這樣,早知道不吃飯了。彆哭了啊,明天都沒法兒上班了……”
本以為要等些時候,沒過二十分鐘,一輛打著雙閃的車停在了路邊。
裡麵的人鳴了聲笛,示意到了。
陳姐扶著軟成一團棉花的桑涴,累得喘氣,“好了好了,你哥來接你了,馬上就能回家了啊——”
嘴巴還保持著張開的形狀,震驚地能吞下一塊石頭。
陳姐直愣愣地盯著從車裡下來的人。
她險些破音:“靳靳靳靳總?!”
最近京北降了溫,靳延穿了件黑風衣,身形落拓挺拔。往這邊走過來時,風吹來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
一種微苦的冰酒,他沒喝,但肯定在酒吧待了不少時候。
陳姐腦子裡閃過一束白光。
她忽然意識到一種可能。
靳延神色倦怠,眼神緊鎖著桑涴。
桑涴醉酒說胡話,流著淚說他不喜歡她。
下一秒,靳延淡淡說出了陳姐心中所猜:“我是桑涴的男朋友,剛剛麻煩你了。我送她回家。”
說得那樣自然熟稔。
陳姐甚至都空不出懷疑的間隙,就這樣下意識地任由桑涴跌進靳延的懷裡。果然如她所猜想那般,喝醉了的桑涴沒有排斥,反而還習慣性地朝靳延脖子那裡蹭了下,一個很細微的日常動作。
靳延見陳姐沒動,“還有什麼事嗎?”
陳姐猛地搖頭,“沒沒沒。”
“嗯,謝謝。”靳延低頭看了眼懷裡的人,酒精和發香味混合在一起,變成另一種奇異的味道,撓得人心間癢,等看到桑涴紅腫的眼時,又頓生心疼。他打橫抱起桑涴,轉身往車裡走,幾步後,又折返回頭,“麻煩一件事。”
大BOSS在前,陳姐戰戰兢兢:“靳總請說!”
“我跟桑涴的戀愛關係暫時還沒有公開,主要是沒有征得桑涴的同意,今天的事麻煩你不要跟彆人提起。”
“不會的不會的!靳總請放心!”
“謝謝。”
邁巴赫在陳姐的注視中漸漸駛遠。
車裡悶得慌,桑涴半夢半醒地拽衣領,咕噥幾聲“難受”,靳延看了她兩眼,降下了點車窗。沒降太多,怕她著涼。
風輕輕吹在桑涴發燙的臉上,她安靜下來,漸漸睡過去。
靳延把車速放慢,二十分鐘的路程硬是開了半個小時,平穩而遲緩。
一直到快要抵達梧桐小區時,十字路口響起一聲鳴笛,刺耳得很,桑涴睡過去的身子動了下。
而後,眼睛慢慢睜開。
睡了半個小時,那點朦朧的酒意散去,桑涴清醒了不少。她睜著眼,回想了會兒,才記起現在是在哪裡,身邊的人又是誰,他們現在是什麼樣的關係。
“醒了?”靳延轉過一條街,從中控台拿下一小瓶水,是他來的時候買的,“喝點,潤潤嗓子。”
桑涴沒接。
那隻手就這麼頓在半空,瓶內的水隨著車身晃蕩不停。
咕咚,咕咚,再沒有什麼地方比這還要沉寂。
桑涴垂著眼,低聲說:“今天麻煩你了。”
“陳姐當時扶著我,沒注意到是誰,才會讓你來接我。”
桑涴改了靳延的備注。
從飯搭子,到男朋友,再到大學同學。
如果陳姐看到了“大學同學”四個字,一定不會讓他來接。
靳延收回手,“什麼備注。”
桑涴挪開眼,看向華燈初上的霓虹高樓,“不重要了。”
車裡滴答滴答地聲音響著,風呼啦啦地吹。
良久,車停在梧桐小區樓下,桑涴還沒下車,靳延先拉住了她的手。
“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桑涴眉眼溫和,好脾氣地把手收回來,“我說過的,感情是兩個人的事,雙方平等自由,分手這件事沒有對錯,隻是不合適。所以你不用跟我道歉。”
“我不是因為你跟我提分手這件事,而跟現在的你道歉。”
她不明白。
靳延艱澀地吞咽一下,忽而心疼,“我是在跟八年前的桑涴道歉。”
桑涴怔怔道:“你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隻喜歡我四年嗎?”靳延一字一頓,“撒謊精。”
八年,整整八年。
桑涴鼻尖一酸。
“你胡說,我才沒有。你不要以為你這樣說了,我就不跟你分手了,靳延,我說過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了,”越說越氣,一想到靳延那樣地凶她,那麼久卻記不清她的名字,桑涴梗著脖子凶了回去,“我不喜歡你了,我討厭你!”
“好,討厭我。”靳延照單全收,輕哄,“那就一直討厭我。”
桑涴抿著唇,忍著淚。
“對不起,桑涴,讓你一個人等了那麼多年,”靳延聲音壓得好低,像是彎腰從蒙了塵的時光角落裡,撈出那份純粹漫長的暗戀,“這些年,受委屈了吧?”
他溫柔的聲音,像是將桑涴死死撐著的眼淚浸泡在大海裡,鹹而苦澀。
眼淚一瞬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