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夏天 她本就萬眾矚目,可她卻……(1 / 1)

深夜的京北,鱗次櫛比的城市霓虹閃爍,靳延驅車在路上,掠過的車輛和路燈變成虛影。

車停在了京北附中的校門口。

正值晚自習期間,整個高中教學樓都亮著燈,每一扇窗戶隔遠了都看得像一個個光圈。

靳延沒下車,就這麼隔空地望著。

門衛室的保安探出頭望了望,認出靳延是上次回母校的年輕人,“是你啊,又回學校來了。”

靳延:“嗯。”

門衛朝他車裡看看,樂嗬嗬地問:“這次沒帶女朋友來啊,今天附中開門,好多人來呢。”

“她有點累,在家。”

“那倒也是,小年輕們上班不容易,”門衛招手,“來來,車停在外麵,人能進來。”

-

梁妍悅畢業後就回了京北附中教英語,今晚是她的英語晚自習,學生在考試,她在教室裡待著無聊,出來透透氣。

沒成想,竟然撞見了一個最不可能出現的人。

“靳延?”

站在長廊下的男人轉頭。

“真的是你啊,”梁妍悅意外道,“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呢,這大晚上的你怎麼回學校了?”她眯著眼,半開玩笑道,“忘了,現在應該叫靳總了,該不會是回來投資咱們母校的吧哈哈哈……”

靳延:“來看看。”

“你女朋友呢?”

靳延沒答,目光重新投向長廊上展覽框,看著那張“XX杯”物理競賽得獎者的模塊,上麵貼的是他的照片。

高一(18)班 靳延

當年的桑涴,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他嗎?

輕揚,肆意,略顯稚嫩的一張臉,除此之外,彆無所長。

“看什麼呢?”梁妍悅走過來,循著視線看向展覽框,“這不是你嗎,高一那會兒的物理競賽,可難了。”

靳延:“你記得?”

“廢話啊你,”梁妍悅用手裡的英語卷子拍了下靳延的肩膀,翻了個白眼,“當時咱們學校參加這次比賽的就三個人,你,我,還有個四班的鄒峰,三個人就你得了第二名,我跟他都輸了,我當然記得清楚了,這可是我第一回參加競賽連名次都沒撈到。”

提到這事,梁妍悅竹筒倒豆子似的,“這次比賽老難了,前兩天附中又有物理競賽,競賽班的老師還專門把我們這一屆的卷子拿出來分析呢,我當時站在外麵聽了會兒,越分析越覺得難當年拿第一的女生厲害,這麼難她都做出來,聰明絕頂了吧。”

靳延抬手,摸了摸“XX杯”幾個字,像是隔著八年的時空和距離,去撫摸當年那個青澀無比的女孩兒。

“嗯,”他低聲說,“她很聰明。”

梁妍悅感慨:“這樣聰明的估計保送了吧。”

靳延眨了下眼,蝶翼震翅般,在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

對,保送了。

少女快馬揚帆,道阻且長不轉彎,在盛大、絢爛、嘩然的世界裡,她聰明,又努力,保送到了國內TOP2的南華大學,進了物理專業。大學四年參加了很多競賽,得了很多獎,但為人一直謙遜禮貌,是個好女孩兒。

一個頂頂好,頂頂優秀的女孩兒。

比靳延優秀很多很多,她本就萬眾矚目,可她卻隻心係於他。

靳延何其有幸被這樣一個本就光芒萬丈、純粹勇敢的女孩兒喜歡。

“說起來,你女朋友跟那女孩兒還長得有點像呢。”梁妍悅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靳延跌入穀底的心掀起波瀾。

他驀地看她,“什麼?”

“我說第一名的競賽女生跟你女朋友長得有點像啊……”梁妍悅後知後覺自己這樣有點不太禮貌,“我沒彆的意思,就是隨口說一下,你知道我這個人嘛一向沒心沒肺的,說話都不過腦子——”

靳延打斷她,“你見過她?”

梁妍悅愣了愣才想明白這個“她”指的是那個競賽第一的女生,“對啊,我見過啊,她幫了我個大忙。”

八年前的夏天。

京北市中學物理“XX杯”競賽,來自全市重點中學的優秀競賽生彙聚一堂。

比賽前的一小時,梁妍悅突然肚子疼,她沒在意,直到上了一趟廁所才發現自己來了例假,弄臟了褲子。那個時候的女孩兒多半愛漂亮,梁妍悅特意穿了件純白雪紡的白褲子,看到血的時候,一下子慌了神,躲在廁所裡不敢出來。隨行的夥伴都是兩個男生,老師也是男的,梁妍悅臉皮薄不敢說,躲在廁所裡哭得不能自已,突然廁所隔門被人敲了敲。

“你好?”

梁妍悅一下子豎起耳朵,抽抽搭搭地問,“誰啊?”

外麵的人慢吞吞地說:“同學,你在哭嗎?過會兒就要比賽了……”

梁妍悅眼淚又啪嗒啪嗒地掉下來,“我衣服臟了。”

外麵的人像是鬆了口氣,“沒事呀,我可以跟你換,我帶了外套。”

“不是外套,”梁妍悅頓了頓,“我褲子臟了。”

外麵的桑涴也沉默了。

三十多度高溫的天,廁所裡沒空調,格外熱,沒一會兒她已經熱的滿頭大汗,臉也紅撲撲的。十五歲的桑涴還有嬰兒肥,臉頰肉肉的,聽到梁妍悅的話,她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褲子,“你等我一下。”

然後卯足了勁兒往外跑,五分鐘又跑了回來。

桑涴人生中第一次跑得這麼快,中考體育考試都這麼快過。她氣喘籲籲,劉海濕噠噠地黏在腦門上,大口喘著氣,敲了敲隔門門,“我回來了,你開下門。”

裡麵的梁妍悅眼睛哭得紅通通的,小心翼翼打開門,沒看見人,最先看到的是一個衛生巾和一條褲子。

然後才是那張肉肉的臉,一雙乾淨如清泉的眼。

桑涴探出半個腦袋,“這個是我問小賣部的阿姨借來的,褲子是阿姨平時穿過的,但是今天洗了,很乾淨。”

她頓了頓,小姑娘聲音很溫柔,“你彆怕。”

梁妍悅吸了吸鼻子,小聲說:“謝謝你。”

桑涴朝她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不用謝。”她垂下眼,臉有些紅,“以前也有人這麼幫過我。”

後來比賽排名出來,梁妍悅才發現那個女孩子竟然還是競賽的第一名,頓時又崇拜又喜歡!但是比賽結束的下午,每個學生就坐車回去了,梁妍悅因為弄臟了褲子,打電話叫家長來接,因而錯過了跟那個女孩兒說謝謝的時間,等她再回基地的時候,已經沒人了。

因為不知道名字,梁妍悅取了個稱號,就叫她“第一名”。

再次遇見“第一名”是在高二。

梁妍悅喜歡四班的鄒峰,就是跟她還有靳延一起參加競賽的男生。鄒峰跟靳延關係好,梁妍悅旁敲側擊地天天跟在靳延身邊,找機會追鄒峰。

也就是那段時間,梁妍悅又遇見了“第一名”。

一開始她也不確定,隻知道他們每次回家都能看見一個女孩兒,雖然當時年紀小,但梁妍悅眼睛尖兒,再加上在附中明裡暗裡追靳延的女生太多,耍的那些手段多的數不清,於是梁妍悅以為又是哪個想追靳延的女生偷偷跟著,她這個人不愛管閒事,就沒管。還笑嗬嗬地跟靳延指了指後麵,“有個女孩兒天天跟著我們,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少年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眼神冷淡,“不知道。”

幾個人繼續走著。

梁妍悅又問:“你就不想看看是誰?”

“不想,”十六歲的少年驕矜自傲,笑得疏遠淡漠,“跟我有什麼關係。”

直到有天晚自習,梁妍悅一個人回家時,意外發現每天跟在後麵的女孩兒竟然是競賽的“第一名”!

她高興又激動,問她:“你怎麼天天跟著我們呀,我們可以一起回家呀?”

青春期的女孩兒格外敏感。

桑涴害怕靳延知道後討厭她,排斥她,也怕汪琴琴和二中的同學知道她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男生做這種蠢事,於是否認了,還撒了個謊,“不是我,你認錯人了,我沒有參加過競賽。還有我也沒有跟著你們,我家就住前麵!”

那晚,桑涴落荒而逃。

梁妍悅本想第二天再問問,可從那之後才沒有見過她的影子,連名字都沒來得及問。

記憶模糊地襲來,褪去時反而清晰許多。

不過事情總歸是過去多年,梁妍悅感慨,“我也不知道她當時為什麼撒謊,明明她就是參加競賽還幫了我的那個第一名。”

靳延聽完後,久久沒回神。

他記得剛上高中時,在十字路口碰見過一個女孩兒,例假的血弄臟了裙子。當時他覺得那女孩兒笨笨傻傻,又可憐兮兮的,於是支走了同學,去附近的店給她買了幾包衛生巾,整的他一個大老爺們兒臉都紅了,回去的路上又怕那笨女孩兒裙子臟了回不了家,於是犧牲了他的校服,害得他當時周一升旗儀式因為沒穿校服被老班狠批一頓。

靳延沒想到,是桑涴。

高中三年,原來在他不曾注意到時光縫隙裡,這麼多地方都留下了桑涴存在過的痕跡。

可他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一直到出了附中,靳延還是無法把桑涴跟他記憶裡無數個模糊的身影重合起來。

他買了衛生巾和係過校服外套的女孩兒是她。

高一參加物理競賽的是她。

高中晚自□□是偷偷跟在後麵的是她。

高三畢業幫他畢業照的是她。

……

也許在不知名的角落裡,還有更多。

靳延站在偌大的附中校園裡,下課鈴聲叮鈴鈴地響著,像一隻無形的手將他拽回了八年前,回到了那個夏天,那個穿著校服襯衫的少年。

兜裡的手機來了電話,震動不停。

靳延拿出來看,是桑涴打過來的。

他卻沒勇氣接了。

這一刻,靳延成了一個膽小鬼。

在桑涴八年的暗戀麵前,他就像一個把那份純碎漫長的喜歡踐踏在地上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