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班,桑涴去跟汪琴琴逛了半個小時的街,回來的時候是她一個人,路過京北附中時,她沒來由地停了下來,走了那條高中來回過無數次的小吃街。
傍晚的夜市是最熱鬨的,雖比不得芝山灣,但也人來人往,大人小孩兒笑聲不斷。尤其是現在已經開學了,每逢這個點,下了晚自習的初高中生一窩蜂地來到這裡買吃的,少年們勾肩搭背,嬉皮笑臉地擼串,女孩子手拉著手,買點漂亮首飾和貼紙,熱鬨非凡。
桑涴隻是轉轉,快走到頭了才聽見幾個女孩子說:“有免費送燒烤和飲料的,去不去?”
“哪裡?”
“前麵啊,是個活動,隻要寫一句對老板和他女朋友的祝福就能免費領,可好玩了。”
桑涴循著聲音看過去。
一邊的小攤圍的裡三圈外三圈,旁邊擺著一張長桌,攤著一遝紙和十幾支筆,不少人在那裡寫祝福,寫好後把卡片給黑衣服的男人,應該是燒烤攤的老板過目以後,就能領一串燒烤和飲料。
參加活動的多半是年輕學生,排著隊,嘻嘻哈哈的,有的還在討論明天作業誰給我抄抄。桑涴聽得笑了出來,被這種少年時代的學生氣感染,不自覺走過去跟著排隊,排了十分鐘才到她。
桑涴挑了張卡片,在紙上寫了一句“祝老板和老板娘百年好合,事事順遂”,還真的領了一串燒烤和飲料。領完才知道,原來是老板跟他女朋友結束了十二年的戀愛長跑,兩個人終於好事將近,要結婚了,今晚這個活動是為了收集陌生人的祝福,將來在婚禮上放出來。
夜市好玩,就是悶熱,各種熱氣撲過來,桑涴背上都汗津津的。她離開人群,去到角落的長椅坐下,慢慢地吃著燒烤,偶爾喝口飲料,涼風吹過來時,片刻間像極了高中。
包裡的手機響了聲,桑涴拿出手機看,是靳延的電話,她沒接,轉手掛了。她吃完最後一口燒烤,擦擦手,將垃圾扔進桶裡的這幾分鐘,靳延又打了幾個電話,她都沒接,直到最後一個電話快要掛斷時,桑涴才慢吞吞地接通。
“喂。”
“桑涴。”
這次他叫對了她的名字。
靳延聲音忽遠忽近,像隔著千裡,又像是咫尺,“回頭。”
桑涴眼睛眨了下,緩緩回頭。
不遠處的路燈下,靳延站在那裡,白色的光落下來,清亮的瞳孔仿佛有光,正灼灼地望著她。他開口,低沉緩慢的聲線,像是跟二十二歲的桑涴對話,又像是跟那個十五歲的女孩兒說話,“這次看到我了。”
桑涴靜靜地看著他,一言未發。
許久後她掛斷電話,一個人離開了。
靳延看著她的背影,眼神黯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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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桑涴在玄關處換鞋,桑母乾巴巴地笑,“涴涴,你乾媽剛送了蛋糕來,要不要嘗嘗?”
“不了。”
“那奶茶?”
“也不。”
桑母歎口氣,撇嘴,委委屈屈地,“還生媽媽和你乾媽的氣啊,我當時在樓下看到接你上車的那個男人,還以為你被人騙了,媽媽也是擔心你,想著你要是想談戀愛,乾脆給你找個又高又帥的。好嘛,我們錯了,以後再也不給你亂相親了。”
桑涴心裡堵的慌,看她媽這耍無賴撒嬌的樣子,忽然笑了出來,“我沒生氣,我就是有點累了,母上大人。”
桑母這才放下心,看了眼鐘,“又加班了啊?”
桑涴沒提去了夜市小吃街的事。
晚上洗完澡,桑涴整理了幾份文件才上床,還是有些睡不著,她又爬起來,把靳延送給她的一些小禮物還有那款腕表整理在了一起,打算抽個時間還給他。
汪琴琴這個點沒睡,跟桑涴打語音閒聊,“涴涴,你還記得我們高中班上的謝揚不?長得特彆帥,最後保送京大那個。”
桑涴想了想,“記得,怎麼了?”
“我今天回家的時候碰見他了,好帥,比高中還帥!”汪琴琴越說越來勁,“關鍵是他今天還問我你的情況,說改天有時間一起聚聚,你說這謝揚是不是還喜歡你啊?”
高中的時候,謝揚喜歡桑涴,還追過她。
不少人都知道。
桑涴笑了笑,“沒有吧。”
都過去多少年了。
“有,怎麼沒有,”汪琴琴那頭敷著麵膜,真心提議,“涴涴,要不你跟謝揚試試,又高又帥不吃虧,靳延就算了吧。”
突然提到靳延這兩個字,桑涴手上動作頓了頓,繼續撕下膠帶封箱子,低不可聞地說了聲,“嗯。”
汪琴琴:“我室友她剛剛發截屏給我看,靳延這次好像真栽了,他那種萬年不發朋友圈的人竟然發了張背景圖,黑不溜秋的看不清,但是放大了仔細看是一個女孩兒的背影!而且靳延這個角度是偷拍的,而且你知道配文是什麼嗎?”
“什麼?”
“想你。”
桑涴垂下眸,半天沒說話。
那頭的汪琴琴還在猜測,猜的還挺準,“我就說人不能同一件壞事做多了吧,不然鐵定遭報應,輪回輪回,現在終於輪到靳延失戀了,我看啊,說不定還是那個女生把他甩了。”
“活該。”
說了許多,汪琴琴突然注意到桑涴今晚格外沉默,她頓了頓問:“涴涴,你還喜歡他嗎?”
夜比任何一刻都要安靜。
“不喜歡了。”
-
第二天,桑涴去公司上班,辦公室的氣氛格外壓抑。
問了一圈才知道,主管早上來的時候就發了一通火,陳姐最近因為小孩兒發燒住院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忙中出錯,被主管批了一頓,連帶著項目組的其他人也被罵了。
反倒是方亞琳,早上精神氣很足,笑意洋洋,因為她給公司簽下了一個新的遊戲項目,早上主管也就對她客氣一些。
桑涴沒管那些,隻安慰陳姐:“沒事的,主管就是這個對事不對人的脾氣,陳姐,你要不請半天假吧,你那些文件我幫你弄。”
“行嗎?”陳姐愁得連連歎氣。
“可以的,你快去醫院吧,小孩兒還小,身邊離不了大人的,而且奶奶年紀大了,老人家在醫院待久了會生病。”
“好,謝謝你啊涴涴。”
陳姐中午跟主管請了半天假,剩下來的爛攤子全落在桑涴的肩上,一個下午的時間,她連軸轉都隻改了一個框架,主要是這個項目她沒有經手,改起來束手束腳。
而在改這份策劃案的時候,桑涴忽然發現了很多小問題,比如最新的商業數模已經出來半年了,而時芯這種遊戲領軍公司竟然還在用幾年前的數模,可以是可以,但是效率低,效益大打折扣。再者是部分數據其實有重疊部分,而重疊的那部分其實已經不符合當下女性遊戲市場,當下乙遊發展很快,無論是人物設定、特效技術、卡麵設計都相較幾年前要求提高了很多。
桑涴在猶豫,要不要用最新的數模替換。
換,整個數據得重新整理,整個策劃案都得改。
不換,那這份策劃案就算過了主管這關,大概也會被高層重新打回,陳姐大概率又要被批。
咬咬牙的工夫,桑涴給自己衝了杯咖啡,看著替換按鈕,她點了下去。
就當給自己積累經驗了。
這一改就改到了晚上九點,這一樓層的辦公室都走光了,隻留下桑涴還在電腦前工作,顯示屏的白光照在她乾裂的唇上,她忙得甚至忘了喝水。
高層專屬電梯停在十二層。
靳延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最先看到的是一盞亮著燈的工位,女人身形纖瘦,正一隻手撐著頭,另一隻手握著鼠標,小姑娘遇到難題了,愁眉不展。
靳延在門口站了會兒,敲了敲門,“怎麼還沒走?”
桑涴愣住,還沒說話,身後投下一片陰影,淡淡的男士香水飄過來。靳延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幫她移動鼠標,圈了幾個數據,“這裡,錯了。”
夜晚好像把兩人之間的氣氛柔和了些許。
下一刻桑涴卻清醒地縮回手,“靳總,我自己來就可以。”
“嗯,你來。”靳延格外的好說話。
桑涴身體還僵著,靳延身體還沒退開,她往前躲了躲,輸入一個公式,把幾個數據糾正過來,還沒收手,靳延身子又壓下來了些,這次沒握住她的鼠標,直接伸手指了下格式,“這個,也錯了。”
桑涴尷尬不已。
陳姐這份文件漏洞太多,就是拆了西牆補東牆,一晚上的時間她壓根沒法全部糾正過來,幸好剛剛沒匆匆交給主管,不然明天鐵定挨罵。
她又把格式一一調整了過來。
靳延看著陳姐原文件裡的數模,抬抬下巴,“這個數據模型你找的?”
“不是。”
“我猜也是,”靳延慢悠悠地說,“你不會用這麼繁雜過時的東西,你經手的數據一向都很簡單明了。”
桑涴沒搭話,眼睛垂著。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半個小時,桑涴看了眼腕表,已經九點半了,她收拾東西下班。
從出辦公室到進電梯,靳延一直都默默跟在桑涴身後。
電梯樓層往下降,靳延開口:“我送你回家。”
“不用。”她拒絕。
“太晚了,你一個人回家我不放心。”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桑涴先走出去,輕聲提醒他:“靳總,我們已經分手了。”
桑涴才走了一步,一隻手驀地將她扯了回來,扣在懷裡。靳延按了下關門鍵,隨便按了個樓層,電梯徑直往上。
“你乾什麼?”桑涴掙紮,“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沒同意。”
“……不需要你同意。”桑涴彆過頭。
“為什麼不需要?”靳延臉色冷下來,心裡壓著火,氣息瞬間變得攻擊性,沉沉地向桑涴壓去,可突然那股火星像是碰著了秋水,一下子偃旗息鼓,他深吸一口氣,圈住桑涴手臂的手掌滑下來,捏緊她的手,下巴輕輕地擱在桑涴的肩膀上,冷淡的嗓音莫名有些委屈,“你要甩了我,我還不能爭取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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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昨晚電梯隻是個意外,桑涴第二天特意緊趕慢趕,提前把工作忙完,再不敢加班,沒成想下班前主管逮著她去給高層送一份文件。
桑涴吞咽一下,緊張道:“哪個高層?”
生怕主管說出某個名字,桑涴呼吸都屏住了,直到主管說:“靳總監。”
桑涴懸起的心放下來。
還好,隻是靳絮安。
桑涴夾著文件進電梯,按了高層樓層,電梯上升的過程裡,她一直在想怎麼跟靳絮安打招呼。自從那次相親烏龍過後,兩個人再沒聯係過,公司裡也沒碰見過一回。
桑涴有些局促。
站在辦公室門前,她敲了敲,“總監?”
裡麵先是靜默幾秒,然後回應:“進。”
桑涴推開門走進去,靳絮安正在辦公桌上工作,聞聲抬眼,見是她笑了笑,“是你來送文件啊,放這吧。”
“好。”
桑涴規矩地把文件打開,等靳絮安簽好字後,她拿起文件就要走,靳絮安卻叫住她,“桑涴。”
“啊?”
“你跟靳延怎麼樣了?”
桑涴沒料到他突然問起這個,委婉拒絕,“總監,現在是工作時間,不方便聊私事吧。”
“也是,”靳絮安合上文件,關了電腦,起身把掛在靠背上的西裝外套穿上,“下班了,我們找個咖啡廳聊聊?”
“……”
桑涴想推辭,轉念又想起之前靳絮安那句“你是個不錯的相親對象,我很滿意”,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也好,不如直接說清楚。
錯過了下班高峰期,公司沒幾個人,桑涴跟靳絮安乘著員工電梯下樓,一路安靜無話。桑涴始終垂著眸,安安靜靜,也不亂看,餘光隻瞥見靳絮安在整理西裝外套,這樣一個人,好像時時刻刻都是衣著嚴謹規矩,就連下了班還得重新把領帶係好。
電梯門打開,桑涴率先走出去,卻跟對麵的高層電梯裡走出來的靳延撞了個正著。
男人目光透過桑涴,漫不經心地落在靳絮安那根剛係好的領帶上,深藍色的底紋,下方是刺繡的三個字母“JXA”。
靳延眼神冷淡下來,聲音像是沁了冰,失落而憤怒,視線隻在靳絮安身上停留了幾秒,隨後落在桑涴的臉上。
“為什麼你送我的領帶跟他是一樣的?”
什麼獨一無二,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一樣,她也一樣。
光線隱去,漫天的黑暗罩下來,靳延也仿佛隱在黑暗中,一向驕傲的人忽然連說話都低不可聞:“桑涴,連你也騙我。”
隔著數米遠的距離,桑涴好像看見男人最後一點驕傲和期冀,被她親手摔進塵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