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桑涴累得一句話沒說,徑直進了房間。
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她也沒換,就這麼在床上乾坐著,腦袋放空,什麼也沒想。還是桑母半夜起床見她房間還亮著,走過來敲了敲門,“涴涴,這麼晚回來還沒睡覺?”
桑涴如夢初醒,深吸一口氣才提起點力氣:“就睡了。”
“你乖啊,早點睡,”桑母在門外叮囑,“不然改天上班又累著,我跟你爸看著都舍不得。”
桑母越是溫柔越是關心,桑涴就越是委屈。
小時候桑母因為早產加難產,後來再不能懷孕,隻有桑涴這麼一個女兒。又因為難早產,桑涴從小體質不好,真就是弱不禁風藥罐子一個,小病小痛就得住院,桑涴也懂事,從來不淘氣,二十多年來桑父桑母沒有舍得吼過女兒一個字,恨不得捧在掌心裡護著。
憑什麼在家裡爸爸媽媽都寵著,在靳延那裡就受儘委屈。
桑涴吸了吸鼻子,“好,馬上睡。”
聽見桑母腳步聲遠去,桑涴才起身進浴室,簡單地衝了個澡上床躺著,翻來覆去也睡不著。枕頭邊的手機嗡嗡個不停,她隻看了一眼便摁了靜音,放在一邊,轉手拿起了平板。
“親愛的心動玩家,歡迎來到星球L-001,遊戲正在加載中……”
“加載成功。”
“您的專屬愛人已就位。”
頁麵彈出一個少年模樣的虛擬遊戲人物。
簡言穿著校服,托著籃球,對鏡頭外的桑涴歪了下頭,拽拽地問:“很久沒來了,難道不想我?”
“女朋友,要一起去圖書館嗎?”
“今天看了一部電影,想分享給你。”
屏幕裡的人今天話格外多,桑涴卻始終沉默,她看著這個幾乎跟靳延一模一樣的虛擬遊戲人物,第一次這樣的平靜無波。
也是第一次有了卸載這檔遊戲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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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次湖,又在床頭坐了幾個小時,果不其然桑涴第二天就生了病,高燒幾天才退下去,將近一周都沒去上班。不過因為之前誤會了她跟靳絮安的關係,主管倒沒說些什麼,隻讓桑涴好好休息。
這幾天,桑涴都沒怎麼和靳延聯係,剛開始靳延發的消息她都沒回,於是第二天她在陽台轉悠的時候看見樓下停了一輛眼熟的車。許是感覺到她的視線,車裡的人降下車窗,靳延抬頭,跟樓上的桑涴對視著,隨後發了消息給她。
“下來。”
隔著幾層樓高的距離,桑涴不太看得清靳延的眼神,卻能感受到那股壓迫感。她朝家裡縮了縮,消失在靳延的視線裡,狠下心還是沒回他。
那輛車在樓下一直等到淩晨才離開。
桑涴猜那該是靳延第一次向人低頭。
也是第一次做到那種地步。
靳延骨子裡是驕傲的,天之驕子,人生坦蕩,在彆人還在為錢權名利摸爬滾打地鼻青臉腫時,他已經站在了最頂峰睥睨著。這樣一種人,都有一根不易折彎的脊梁骨,誰也不能讓他屈服,桑涴不能,靳延對她那點在乎和談不上喜歡的感情也不能。
所以自那天以後,靳延沒再來過,也沒再給桑涴發過消息。
周五那天上班,陳姐察覺出桑涴的不對勁來,終究是過來人,委婉地問她:“跟男朋友吵架了?”
“嗯。”
“為的什麼事兒啊?”陳姐耐心開導,“你跟姐說說,要是你受委屈了,姐替你去修理他。”
桑涴心想那還是算了吧,不能讓你冒著丟飯碗的風險,彆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雖然她也糊裡糊塗的不知道誰是夫人誰是兵。
“陳姐,我覺得他好像不喜歡我。”
“為什麼這樣覺得呢?”
桑涴說不上來,糾結地眉頭緊皺,倒是陳姐拉著椅子坐下來,一副促膝長談的樣子,“桑涴啊,其實感情這東西一點都不簡單,你們小年輕總覺得談戀愛啊結婚啊總要從一而終,陳姐是過來人,跟你講心裡話,談戀愛是一碼事,結婚又是一碼事……”不知想到什麼,陳姐唇角自嘲地勾了下,“有時候互相喜歡不一定就適合過日子,同樣反過來,適合結婚過日子的也不一定就是愛的你死我活。成年人的世界都不乾淨,沒有誰是一張白紙,聽陳姐一句話,寧願選擇愛你的,也不要選擇你愛的。”
桑涴感動得眼淚汪汪,剛想說謝謝,陳姐突然彈起來拍了下她的肩膀:“害,天下男人多的是,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
“咱們做女人的,得支棱起來!”
桑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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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周六,桑母終於如願帶著桑涴出門,聚會的地方叫樓外樓,是家古色古香的餐廳,價格極貴,不過桑涴的乾媽,周清女士身價有千萬。
周清女士也是個奇女子,投資天賦極高,年輕時候是上市公司的高級白領,人到中年本來都要破例升為副總了,突然說工作讓她變老變醜,雷厲風行辭了職,後來一邊環球旅行忙著結婚又離婚,一邊把錢拿去投資利滾利,原來的幾百萬翻成了現在的千萬。
錢養人,周清女士跟桑母差不多的年紀,但卻年輕很多,周清是丁克,沒生過孩子,把桑涴當親閨女疼。
本來還在埋怨桑母怎麼回回都磨磨唧唧的,正在那罵罵咧咧呢,轉頭見著桑涴了連忙笑起來,噓寒問暖,黏糊得不行。
周清心疼:“涴涴,你怎麼還瘦了。”
桑母歎氣:“天天加班加班,前兩天才剛生了場大病,不瘦才怪。”
周清:“這樣,涴涴你辭職算了,乾媽帶你炒股去,保證一年就能實現財富自由。”
“不用,乾媽,我就是最近有點累,”桑涴失笑,“過段時間,等寒假過年就胖回來啦。”
“你這孩子。”
桑母突然拽了下周清,“我問你,你昨晚電話裡跟我說的那人,來不來?”
“當然來!”周清壓低聲音,“我都計劃好了,待會兒我們兩個先撤,我最近投資了家美容院,啊喲美白效果特彆好,待會兒咱倆去試試,之後就讓涴涴跟他聊。”
“靠譜。”
周清叫了服務員,趁桑涴點菜的期間,試探道:“涴涴啊,乾媽突然想起來還有個朋友要來,你介不介意?”
桑涴笑:“當然不介意。”
“那好,”周清拉了拉桑母,兩個人算盤珠子打的劈裡啪啦響,“我跟你媽打算去隔壁的美容院轉轉,一會兒就回來,你跟我那個朋友呢先在這等著,要是菜上了,你們就吃啊。”
桑涴愣了下,“好。”
桑母跟周清離開沒一會兒,包廂的門被人從外敲了敲,桑涴放下抿了幾口的果汁,“請進。”
包廂門輕輕推開,最先踏入的是一雙皮鞋。
再往上是修長筆直的雙腿,整齊的黑西裝,還有靳絮安溫矜的笑容,“來遲了,抱歉。”
桑涴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靳總監?”
靳絮安倒是沒那麼意外,點頭笑了笑,解下西裝外套,掛在椅背上,開玩笑道:“怎麼,不能是我?”
“……沒有,”桑涴說,“就是有點意外。”
靳延長相帥氣,年紀也輕,舉手投足都是上流社會的貴氣,更彆提他還是時芯的總監,桑涴跟他待在一起很拘謹,不自然地抿著果汁喝,沒一會兒已經見了底。
靳絮安紳士地給她倒滿,“少喝一點,聽說你最近生了病,才剛好沒多久,”
“總監怎麼知道?”
“彆喊總監了,這是私人場合,不用這麼見外,叫我絮安就好。”靳絮安笑了笑說,“來前周姨告訴我的,我一開始也不知道是你,她隻說她的乾女兒漂亮大方,人還聰明,名校畢業。”
桑涴被說得臉紅,“我乾媽這人就喜歡瞎說,總監你彆當真。”
“沒有,”靳絮安說,“我覺得周姨說得很對,桑涴,你是個不錯的相親對象。”
桑涴點點頭,準備迎合,“相親”兩個字宛如當頭一棒敲在她天靈蓋上,抿入口的果汁差點嗆住,她咳嗽幾下,不可思議道:“相親?”
靳絮安:“周姨沒跟你說嗎,今天是我和你的相親局。”
包廂裡一陣沉默,空氣變得愈發尷尬,桑涴也由最初的局促慢慢轉變為氣憤,她沒想到她乾媽和她媽兩個人騙她過來,竟然是為了相親。
她明明已經拒絕過一次了。
這段時間,因為靳延的關係,桑涴格外抗拒感情,她有些不自然地低著頭,眉心緊蹙著,好半天才說了一句:“對不起,總監,我不知道今天是相親局,我媽跟我乾媽都沒告訴我,如果我知道的話,一定不會來的。”
她抬眸,“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靳絮安像是毫不在意,他唇彎著,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果汁,抿了口便放下,沒再碰,估計是不合胃口,他還是更喜歡烈一點的紅酒。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還——”
“沒關係,”靳絮安格外善解人意,“你有男朋友跟你來相親不衝突,相親是長輩們的意思,我們做小輩的也不好拂了他們的麵子,逢場作戲?”
桑涴鬆了一口氣,笑了笑,“總監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我還擔心給你造成困擾呢。”
靳絮安但笑不語。
很快,服務員推著餐車上菜,一道道名貴菜肴上桌,除卻相親這件事有些荒唐,兩人這頓飯吃得也還算愉快,大部分都是在聊公司的事情,一句也沒提靳延。
這頓飯吃完了,桑母和周清女士都沒回來,看樣子真應驗了靳絮安那句相親,就是在給他們倆騰機會,桑涴一時間不知道好氣還是好笑,再次跟靳絮安說麻煩他了,才一起出樓外樓。
周末的樓外樓人多,一個小孩兒莽莽撞撞地跑過來,差點撞到桑涴,靳絮安伸手扶了下她。也就在一瞬間裡,靳絮安金絲鏡框後的眼睛一眨,劃過一抹深意,忽然將桑涴順勢拽進了懷裡,環住腰,低下頭,唇近得快要靠近桑涴的側臉,“小心,彆摔了。”
“對不起對不起,剛沒撞到你吧?”桑涴忙道歉,身子往旁邊閃,腰上那股力道忽然一緊,她一僵,隨後便見靳絮安對她笑,意味深長:“你撞到也沒事。”
桑涴怔住。
靳絮安鬆開她,“桑涴,其實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吧?”
“我……”桑涴哽住了,那句沒有怎麼都說不出口。
想想靳延以前那些女朋友,哪一個不是超過幾天沒聯係便直接分手了的,她跟她們沒有什麼區彆。
靳絮安說:“其實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對你印象很不錯,今天的相親不隻是周姨的意思,也有我的意願。桑涴,我還挺喜歡你的,今天的相親我很滿意。”
一番話說出來又是一個驚雷,桑涴震驚又茫然,局促不安。
剛剛不是說的好好的嗎……
怎麼突然又喜歡她了……
桑涴慌亂地擺手,語無倫次,靳絮安卻毫不在意,笑了笑,“你好好考慮考慮。”
轉身拿著車鑰匙解鎖,上了車。
桑涴慢吞吞的性格這會兒也是急得不行,想想還是覺得不能讓靳絮安這樣走,抬腳朝他的車走去,突然一聲巨聲的鳴笛在街頭響起,如驚雷,回蕩在桑涴耳邊,下一瞬,她就看見一輛黑色邁巴赫忽然加速,車胎高速轉動與地麵摩擦出火星,帶起一陣呼嘯的風聲,塵土飛揚間,那輛眼熟的黑色邁巴赫猛地撞向靳絮安的賓利。
呼哧——
嘀嘀嘀——
桑涴呼吸都停了。
靳延踩著油門,麵無表情地開車衝向靳絮安,肉眼可見地靳絮安白了臉色,他也沒想到靳延竟然真的那麼瘋,不要命了,他害怕地定在原地,大腦都無法思考,突然邁巴赫在距離賓利的一米時堪堪擦過,靳延轉著方向盤,車身呼嘯開過,而是停在了桑涴的麵前,他降下車窗,抬眼,目光沒有半點情緒。
桑涴嚇得說不出話來。
剛剛那一瞬的靳延,乖戾,偏執,瘋狂,桑涴好像從未認識過他。那個陽光開朗,會害羞地摸後脖頸,會謙虛地拉同學拍照,會嬉皮笑臉的少年,好像突然就變了。
變成了桑涴不認識的樣子,無比陌生。
靳絮安一陣後怕,下了車,走到靳延車前,偽裝的溫矜破了功,“靳延,你他媽不要命了?”
靳延目光始終盯著桑涴,看著小姑娘嚇壞了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和後悔,更多的是那股未名火。他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徑直走到桑涴麵前,把人嚴嚴實實地罩到自己身後,才掀開眼皮看向靳絮安,“靳絮安,我是不是說過,搶我的人,你不怕死就試試。”
靳絮安臉色算不得好看,拳頭握得死緊。
“你最好記得你自己的身份。”
“我什麼身份,不用你提醒我,你在意靳家,在意靳粵海,”靳延眼神冷淡,“我無所謂。”
靳絮安鐵青著臉,驅車離開。
因為剛才那幕,街頭圍了不少人,一直等到人群漸漸散去,桑涴才緩過神來,卻依舊心有餘悸。
連帶著看向靳延的眼神都帶著害怕,還有陌生。
可桑涴目光下移到靳延左手背的傷口時,還是很沒骨氣地心疼了下。應該是剛才刹車打的急,靳延需要很大力才收住,手背被劃出了一條長長的血痕出來,他卻好像沒什麼痛感一樣,低睫掃了一眼,沒反應,繼續盯著她看。
你受傷了——
桑涴沒說出口,沉默地從包裡摸了摸,摸到一盒小熊創可貼,還沒伸過去,對麵的人先開了口,“他手受傷了,你是不是也會隨便拿出來給他。”
桑涴的手就這麼頓在半空。
聲音也啞了。
靳延呼吸急促,像是跑了幾千米似的喘著氣,下頜也緊繃著,胸腔裡壓著一股火,極力克製著才勉強平靜一些。他深吸一口氣,嗓音比臘月天的冰棱還要涼,透著寒氣,“是我小瞧你了,幾天沒見,也學會左右逢源這一套了。”
他低睫,喉結艱澀地吞咽一下,明明心裡難過得不行,麵上說出的話卻比鋒刃還尖銳,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嗓音很低,怒火背後是無儘的失望,“桑綰,你就這麼喜歡我的?”
這些話不亞於在桑涴心裡捅了幾個刀子。
她震驚地話都說不出來,眼眶立即紅了,然後想她是怎麼喜歡靳延的。
八年,將近三千多天。
從高中到大學畢業,十五歲到二十二歲。
因為靳延,桑涴每天早起半小時繞大半圈路隻為看見他一眼,晚自習下課後夜夜捧著幾串燒烤,隻是想碰見他一回,流鼻血,長痘,生病,被朋友取笑是被人下了降頭。
因為靳延,桑涴高中參加過無數次物理競賽,即使她早就確定被保送。
因為靳延,桑涴大學看了無數次籃球賽,在嘈雜喧嘩座無虛席的人群裡為他高喊一聲加油,她就心滿意足。
太多了,多到桑涴已經快要不記得自己到底喜歡了靳延多久。
可這樣一個人,反過來問她,就是這麼喜歡他的。
桑涴很想哭,不知怎地,還笑了出來。
“你總是這樣。”
“靳延,你總是這樣,心情好的時候就來逗逗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疏遠我,甚至可以一聲不吭地消失,你把我當什麼了呢,”桑涴眼尾發紅,“你逗著玩兒的阿貓阿狗嗎?”
“什麼談戀愛是認真的,”桑涴眼淚掉下來,“你連我的名字都不清楚,在你心裡,我跟夏婷一樣,跟你以前的每一任女朋友都是一樣。”
“都是你無聊的消遣而已。”
靳延眼睫顫了下,一股失去感湧上來,“你什麼意思。”
桑涴:“一直以來我都在給你機會,想讓你自己去發現,這樣證明你心裡還是有我的,結果到今天才發現不是。”她抬眼看他,平淡地說出了那句藏了很久的一句話,“我叫桑涴,涴演的涴,不是綰發的綰。”
靳延猛地變了臉色。
桑涴閉上眼,後退一步,“我不想喜歡你了。”
“靳延,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