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桑母扔完垃圾上樓時,遇見了樓下的鄰居李嬸。
“李嬸,這麼巧,沒去兒子家?”
“去了,早上剛回來。”這一提,李嬸記起來早上望見的那一幕,“誒,你們家涴涴交男朋友了?”
李嬸是個碎嘴子,小區裡誰不知道。
桑母生怕傳出什麼,趕忙解釋,“沒交,我們家涴涴今年剛大學畢業,才二十二,不著急。”
李嬸:“沒交啊,我早上看見涴涴坐一個年輕男人的車走了,豪車,我還以為是他男朋友來接她上班呢。”
桑母一愣,隨即拉著臉,“李嬸,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我們家涴涴最乖了,彆說交男朋友,就是在學校裡交了個好朋友都要回來跟我們做爸媽的提兩嘴。再說了,你這都一把年紀了,老眼昏花都說不定,怎麼就說上豪車的女人是我們家涴涴。”
話落,背著手快步上樓。
李嬸“誒誒”兩聲,見桑母不理她放下手,皺著眉。
不就說道一句,拉著張臉乾什麼。
難道真是她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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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六點,桑涴跟陳姐道完彆後,準備下班。
電梯剛要關門,方亞琳正巧走了進來,兩人同一班。
從二十九樓下到一樓,有這麼一會兒工夫。
桑涴垂著眸,也不主動說話,拿著手機看消息,兩分鐘前靳延發消息問她下班沒。
桑涴:下班了,我馬上到,你在北街等我就好。
靳延:怎麼不讓我去你公司樓下接你?
桑涴:不用了,就那麼幾步路,而且公司下麵很多車,容易堵。
對麵安靜下來,沉默了有將近一分鐘。
就在桑涴以為靳延不再回複時,手機嗡嗡震動兩下。
靳延:知道了。
桑涴鬆了口氣,她剛剛還在擔心,按照靳延的脾氣,如果他堅持要到公司樓下接她那要怎麼辦。
好在,靳延在這種事情上沒有太咄咄逼人。
“男朋友來接?”
方亞琳像是忘記了早上發生的不愉快,主動笑著搭話。
桑涴怔了怔,她不是一個擅長拒絕彆人的人,不熱絡,也不冷場,點了下頭,基於普通同事之間的禮貌,“嗯。”
方亞琳:“哦,男朋友開車嗎?”
說話間,電梯門一開,兩人同步邁出公司,方亞琳眼神逡巡公司門口一圈,明知故問,“桑涴,你男朋友不是開車來你啊,怎麼沒見到車?”
桑涴:“他沒車,我跟他做公交回去。”
方亞琳笑了一下,安慰似的拍了拍桑涴的肩膀,“害,沒事沒事,剛畢業嘛,沒錢買車買房也正常,我也是一樣。我男朋友也就比我們好了一點,家裡有點小錢,買了輛三十萬的車——”
頓了頓,她看著遠處開來的一輛騎車,笑著招手,“我在這兒呢!”
隨後,轉過頭來接著看桑涴,“今天熱,要不你跟你男朋友彆坐公交了,我順路捎一程?”
桑涴眼神冷淡,“不用了,謝謝。”
“那算了,不用謝,都是同事。”
方亞琳拎著小包走過去,上車前又笑著說了句,“桑涴,大家呢都是剛畢業的學生,誰過得都不容易,你平時早點彆吃得那麼精細,省點錢,讓你男朋友早點買個車,你們倆也少受點罪。”
車身縮成一個小點,漸漸遠去。
桑涴目光平淡,她就這麼盯著黑車,垂在腿邊的手緩緩蜷起,握成空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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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延坐在車裡,身子懶懶靠著椅背,手機扔在一邊,揚聲器開著,裡麵人的說話聲傳來。
“靳延,怎麼說他都是你弟弟,你不幫他就算了,怎麼還幫著外人?”婦人的質問聲音格外尖銳。
靳延眼皮都沒掀,“他才幾歲啊,就把人家姑娘往酒店裡帶,我沒報警把他抓起來告他一個誘拐無知少女,已經很給麵子了。”
婦人停了停,許是覺得有些沒麵兒,過了會兒聲音又大起來,像是這樣就顯得她多有理,“他可是你弟弟,現在學校都知道這事兒了,你讓他怎麼安心上學?我看這學校是不能待了,你這兩天抽個時間幫他轉學。”
“然後呢,”靳延勾唇,“繼續鬼混,成績墊底,花天酒地,闖禍了繼續轉?”
“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弟弟!”婦人動了怒,指責道,“我就知道你跟你爸一個樣,沒良心的,白眼狼,連弟弟都不管,我怎麼就生了你這一個薄情角色——”
“我讓你生了嗎!”一直漫不經心笑著的人,突然怒吼了一句,冒出尖兒的喉結像塊鋒利的冰淩,冷白皮的手臂青筋暴起。
車廂死一樣的沉寂。
靳延麵無表情地想要掛電話,卻發現對麵的人,早就已經掛了。
他斂睫,盯了會兒黑屏的手機,輕諷,“他算我哪門子弟弟。”
忽然,車窗被人“噔噔”敲了幾聲。
一道隔著車窗而顯得有些悶的聲音,從車外傳進來,柔和溫吞,卻一瞬間撫平了靳延心裡的那股躁動和憤怒。
“靳延,我來了。”
他頓了頓,抬眼看去,小姑娘傻裡傻氣地趴在窗戶往裡望,以為他聽不見,又加大了點聲音喊:“靳延——你聽得到嗎——”
“我來了——”
此時的靳延尚且還不知曉,這個叫桑涴的女孩子,說出的這句“我來了”的話,將會給他暗無天日了將近二十年的人生,帶來怎樣的一束光。
盛大,絢爛,光明,獨一無二。
永遠被第一選擇。
靳延將所有外泄的情緒全部收回。
降下車窗,表情淡淡地看向窗外,“怎麼來的這麼晚,加班了?”
桑涴沒提公司門口的事,“嗯,對不起,我來晚了點。”
“讓你道歉了嗎,”靳延打開副駕,下巴一點,“上車吧。”
“我們要去吃飯嗎?”桑涴問。
“想吃什麼?”
“我都可以。”桑涴側眸打量著身邊人,總覺得今天的靳延身上有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戾氣和頹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覺錯了,但是唯一確定的是,她不希望靳延不開心。
另外,他在她這存著的2678還沒用完。
“靳延,你要不要去嘗嘗餃子?就在南華大學旁邊的學生街,那家餃子店有很多種口味,番茄牛腩,三鮮,泡麵,辣條,還有好多。”
靳延睨他一眼,“你確定,能吃?”
桑涴笑了一下,點頭,“你不介意的話,今天我請你吃餃子。”
頓了頓,她臉微紅,“就是麵館不大,沒有很貴。”
靳延心裡那股憋著的鬱氣莫名其妙散了,他側頭,看了桑涴一眼,嗓音淡漠。
“桑綰。”
“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終是什麼都沒說。
“沒什麼。”
靳延收回眼神,方向盤打轉,車身往南華大學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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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館店鋪果然很小,小到要不是桑涴拽了下靳延的胳膊,他能直接忽略、徑直往前走的程度。
“餃子在冰櫃裡,餐盤在左手邊,口味自選。”忙中抬頭的老板熟練地吆喝了一聲。
桑涴自己拿了一個小盆和夾子,隨意挑選了常吃的幾種口味,點完後,又給靳延拿了個盆和夾子,“你來,還是我幫你挑?”
靳延:“你來吧。”
“好,”桑涴嘴上答應著,實則挑的時候也會問兩下,“番茄牛腦吃嗎?鮮蝦呢?還有這個,辣條味的吃不吃?”
靳延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以前來這兒也點這個口味?”
桑涴誠實道:“點過。”
“好吃嗎?”
“我覺得不錯,就是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店裡賣的那種辣條,五毛錢一袋的龍卷風,”桑涴笑著回憶,“不知道你吃沒……”
她話止住,沒說下去。
靳延這種少爺,怎麼會跟她們一樣吃過那些小東西。
“那你夾一個。”靳延說。
桑涴錯愕了會兒,笑了下,“好。”
已經是暑假,南華大學沒什麼人,所以點完餐後沒多久,老板就端著兩碗餃子上來了。
桑涴肚子有些餓,一碗餃子瞬間解決了一半,她擰開水杯喝了口水,才發現靳延還一口未動!
他在那兒無比精細地、專心致誌地挑蔥薑蒜。
之前兩人去的餐廳都沒有這些調味料,估摸著靳延應該是那兒的高級會員,有過交代。
唯獨今天才有了這個例外。
桑涴:“你不吃調料啊?”
“昂,不吃。”
靳延背鬆垮下來,單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拿著筷子挑挑揀揀,一點蒜末都被他挑的乾乾淨淨。
也不嫌煩,耐心得很。
這樣的靳延,總給桑涴一種割裂感。
他放縱也薄涼,矜貴的同時又比誰都能放得下身段,比如這會兒他開著邁巴赫,轉頭又能把大奎那輛破自行車騎著滿大街逛,吃飯的時候無所謂,高級餐廳路邊麵館哪都進,隻要餓不死,但吃點蔥薑蒜又比誰都挑剔。
最讓人產生割裂感的,就是靳延給人的感覺。
他看似身邊無數好友,女朋友也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換,可是總像是遊離在人群之外,清寂得不像話。
桑涴想不通,便也沒想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有,靳延也有。
她隻是默默記下了靳延不吃蔥薑蒜的習慣。
桑涴吃完最後一個餃子,空蕩蕩的碗裡,突然夾進了一個圓滾滾白胖胖的餃子。
她錯愕地抬起眼。
靳延麵不改色,用筷子夾了一個餃子咬了口,眼皮都沒掀,“嘗嘗這個。”
這是靳延第一次主動給桑涴夾餃子。
她不知道以前靳延是不是也這麼對女朋友做過,隻知道,這一刻的靳延好像離她近了一點,又一點。
桑涴耳熱,咬了口餃子,“辣條味的?”
她不是隻夾了一個嗎?
“兩個,”靳延不緊不慢地著,“另一個在我嘴裡。”
桑涴還沒說話,靳延又夾了幾個完整的餃子給她,“餓就繼續吃。”
“不用不用,夠了。”桑涴小口小口吃著那幾個餃子,吃完後,靳延也正好放下筷子,她小聲說:“謝謝。”
靳延輕嗤了下,“你請客,你謝我。”
靳延看著桑涴光光的碗,揚眉,“還吃嗎,沒吃飽再點一碗。”
桑涴想說“飽了”,還沒說出口,便聽見靳延戲謔一聲,“養肥點兒。”
“……”
桑涴麵上裝乖,心裡腹誹,你當宰羊呢,還養肥點兒。
靳延笑了下,肆意張揚,壞得很,“宰豬也行,是吧,小豬?”
“靳延!”桑涴臉紅地炸毛,下意識想報複回去,隨手夾起一筷子蔬菜,“那你多吃點這個。”
吃蔬菜身體好。
靳延看見綠油油的菜,輕嗤一聲,笑了,“咒我呢你。”
“什麼?”桑涴懵懵的。
“想給我戴綠帽,也不帶這樣的,”靳延嫌棄,還是把那綠油油的菜葉子吃了,“過分了啊桑綰。”
桑涴:“……”
她就沒見過這麼亂扣帽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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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餃子,桑涴起身去結賬,靳延老神在在地坐著,直到桌麵上的手機嗡嗡震個不停。
他掃了一眼,沒理。
緊接著是一通消息彈出來,屏保頁麵都要彈卡了。
隻有最後兩條消息駐留幾秒。
“白眼狼。”
“白養你這麼大。”
靳延眼皮耷拉著,清亮的瞳孔,在天邊的火燒雲浪漫席卷的一隅之地裡,在暖黃色燈光籠罩下的小餐桌上,在對麵的一群中學生肆意奔跑歡聲笑語中。
慢慢的黯淡下來。
他走出了門外。
桑涴付完錢,正要出來,一團肉乎乎、毛絨絨的東西撞在了她腿上。
“喵。”小肥貓歪著頭看她,還蹭了蹭。
“是你!”桑涴認得它。
畢業前的一段時間,桑涴忙畢業論文忙得焦頭爛額時會抽空到學生街附近走走,不記得是哪一天了,在路邊瞧見一隻小肥貓。短短的四條小腿,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也不怕人,見到人就走過去蹭個不停。
一來二去,桑涴就跟這小肥貓混熟了,但後來忙著投簡曆,再沒來過。直到今天再過來,沒想到又見著了。
隻是——
“才過了一個月吧,你你你怎麼又長胖了啊。”桑涴抱著它都覺得費勁,手酸。
小肥貓齜牙,像是聽懂了,兩條短腿在空中撲騰幾下,好像在為自己申辯:看我也沒有很胖嘛。
“你有。”桑涴冷酷無情地說。
小肥貓開始掙紮,炸毛樣看起來還有點可愛。
桑涴忍不住笑了,正巧對麵是透明玻璃,能當鏡子的那種,索性連人帶貓都朝著這麵蹭亮的玻璃。她抱著貓的兩隻前爪,提溜起來,拎著它跳,“你真的不能再吃了,動一動。”
“對,就這樣,動一下。”
“肉肉就掉光啦。”
“你真的不能再胖啦。”
桑涴跟著小肥貓蹦蹦跳跳,笑的時候唇紅齒白,一對不明顯的小虎牙都露了出來。
一窗之外的靳延,本來沒什麼表情的看著,越看到最後,越覺得桑涴那樣兒跟肥貓一樣憨,忍不住笑了一聲。
傻得不行。
桑涴一僵,聽著隱約的笑聲,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對上窗外無情嘲笑她的靳延。
桑涴猛地僵住。
靳延笑地抖了幾下肩膀,“繼續,彆停啊,還沒運動完呢,小肥貓?”
桑涴臉紅到了脖子,頓了一秒後,拋下小貓落荒而逃。
“行了,蝸牛,再跑腿要斷了。”靳延單手揣兜,跟在急赤白臉的桑涴身後,唏噓一句。
“我不叫蝸牛。”前麵的小姑娘憋狠了都隻會回這一句。
“小肥貓。”
“也不是!”桑涴羞惱,還羞恥,她故意板著臉說,“我叫桑涴。”
“成成成,”靳延一副散漫混球樣,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桑綰桑綰。”
靳延放肆的笑聲,充斥在耳邊。
回蕩在這個蟬鳴不停的夏天。
桑涴那點羞憤緩緩平靜,她眨了下眼,輕聲問:“靳延,你現在開心了嗎?”
“昂?”
“我是說,如果你開心的話,”桑涴低頭,小聲呐呐,“我也不介意你這麼叫。”
靳延揚起的唇角,弧度大了點。
他揣著兜走近,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麵前的小姑娘,冷淡的眼神從她的眉眼,到鼻尖,最後到唇瓣。
極具侵略性和性張力。
使得桑涴禁不住屏息,心跳如擂鼓,手指攪在一起,“你看我乾什麼。”
“不乾什麼啊,”靳延那點惡劣勁兒又竄上來,低頭,壞笑,“就是想,我要親你一口,你會不會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