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乾娘離開那日起,阿昭已孤身一人在這絕冥山中生活了三年。
乾娘的離開並不似賀韞身邊的親人那般悲慘,隻是很突然。
三年前的一日,她收拾好東西,把阿昭喚到身旁。
“小昭,你師叔急召我前去玉山,許是孤影派出了什麼事。”
她伸出手細細地撫著阿昭的頭發。
“你與乾娘已在這絕冥山中一起生活了十四年,乾娘一去不知何時才回,你好生照顧自己,勤練武功。”
說罷,笑了笑:“我可要回來檢查的。”
她側頭看了看賀韞,驚覺眼前的少年與自己的命運竟有些相似。
當年她養父母不知惹了何人,遭人殘害雙雙身亡,她也被追殺至此,乾娘出手相救才得以撿回一命。
乾娘帶著她在這絕冥山深處建下這間院子,還教了她一身好武功。
乾娘於她來說,既是母,也是師。
她雖心有不舍,但師命難違。
昨日賀韞講述爹娘時平靜的表情讓她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也是這麼平靜地看著乾娘的背影消失在樹林中。
三年了,她每日勤練武功,越發精進,已能趕上乾娘,可乾娘卻一直沒回來檢查她的武功。
“阿昭姐姐,路上怎麼會有那麼多骨頭?”
賀韞打斷了她的沉思。
“哦。”她回過神來,“那片山地長了許多野葛和胡荊草。”
看著賀韞不解的眼神,她笑了笑。
“野葛藤係發達,長得很高,若是身上剛好有裸露的傷口,一旦沾染,七步之內就必亡,所以又叫七步絕。”
“胡荊草自泥土而生,纏在地麵上,被碾碎之後會散發毒氣,吸入者皆七竅流血,血儘而死。”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很多很多有毒的花草。”
“那為什麼我沒有被毒死?我的傷口還沒好呢。”賀韞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阿昭看著他,淺笑道:“因為你已經服過解藥了。”
賀韞想起了昨天半夜那股苦苦的味道,原來不是夢。
她輕輕俯身靠近賀韞,叮囑道:“所以沒有我的允許,不要隨便出去亂晃,更不要在林子裡沾花惹草,知道了嗎?”
賀韞點了點頭,看見阿昭腰側的綁帶間露出一點銀光,應該是昨日的飛鏢。
想起這飛鏢的威力,他忍不住想伸手去觸一下鋒利的刀刃,指尖微動,痛意就如浪般襲來。
他開口問道:“阿昭姐姐,你的武功好厲害,是在哪裡學的?”
阿昭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我乾娘教的。”
她眼裡似有微光閃過。
賀韞沒見過她這般情緒,自知此時不該再問,便及時收了聲。
他默默地在心裡想,若是自己也會這麼厲害的武功,那就不會再受人欺負了,也能名正言順地保護自己的親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怕拖累他們而不敢回家。
阿昭忽地開口問:
“你想學嗎?”
似是洞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一時間賀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欣喜地點了點頭:“想。”
又垂頭有些喪氣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他的小動作被阿昭看在眼底,她笑了笑。
“等你傷好了我就教你。”
“一言為定。”賀韞舉起手掌,要與她擊掌為誓。
阿昭被這個充滿稚氣的動作逗得笑意更深了,她也舉起手掌,卻沒有伸向賀韞的掌心,而是摸了摸他的頭。
“放心,一言為定。”
阿昭沒有食言。
賀韞靜養了三個月之後,右手已能自由地活動了,但阿昭還是小心地叮囑他不要用右手發力。
他也很聽話地沒有使用右手。
剛開始用左手拿個筷子都磕磕絆絆的,一頓飯要花上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吃完,但漸漸地用得多了,他竟更習慣使用左手了。
一天,他吃完飯,靜靜地站在院子裡幫阿昭澆花,聽到院牆外阿昭喚他過去。
他放下水壺跑到牆外。
阿昭麵前立著兩根粗粗的木棍,木棍間牽了一根棉線,高度齊膝。一旁的沙地上墊上了好多張薄薄的紙片。
她指著木棍中間的那條線說:“跳過它,不要碰倒木頭。”
賀韞輕輕鬆鬆就跳過了這根線。
阿昭將線往上抬了一寸,讓賀韞再跳。
賀韞又是輕鬆地跳過了。
她便如此循環,直到線的高度被抬到賀韞腰部之上。
賀韞縱身一躍,兩邊的木頭應聲倒地。
“啪”的一聲,賀韞胳膊上挨了一鞭。
這一鞭打得並不重,隻在皮膚上留下一道淺粉色的印記,不一會兒就消了。
可屈辱感和挫敗感卻一齊湧上心頭。賀韞沒想到阿昭教起武功來如此嚴格,與平日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他眨了眨紅紅的眼眶,又蓄力縱身一躍。
這次木棍沒有倒。
阿昭卻並未像他期待的那樣露出讚許之意,她朝賀韞點點頭,看向一旁的紙片:“走上去。”
賀韞抬腳就往紙片上走,薄紙瞬間滲入沙中,激起一陣塵土。
賀韞又挨了一鞭。
這一鞭他早有心理準備,也不似剛才那般驚訝,想著許是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他乖乖地退回原地。
阿昭腳尖輕點,縱身一躍,一隻腳就落在了紙片之上,緊接著腳步飛快移動,還沒等賀韞反應過來,就輕盈地落回了原地。
那沙上的紙片竟是絲毫未動,地麵之上乾乾淨淨,沒有一丁點灰塵。
賀韞看呆了。
“想學嗎?”
她看向賀韞,這才露出難得的笑意。
“先閉眼。”
賀韞閉上了眼睛。
“精神集中。”
他搖了搖頭,似乎要把雜念全部清除。
“屏息,中氣上提。”
賀韞照做。
她負手立於樹下,看著賀韞認真地完成每一個指令。
“從今日開始,每日就練這屏息,練好才可學習走步。”
“好。”他睜開眼,頓了頓,“阿昭姐姐。”
阿昭恢複了平日裡的神色,逗趣地看著他:“是不是該改口了?”
賀韞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是在說他應該叫她“師父”。
並非他心無敬意,而是阿昭左也不過長他九歲,叫師父感覺生疏了好幾個輩分。
他垂手站在原地,默默地在心裡糾結這個問題。
他緩緩抬起頭:“叫師姐可以嗎?”
阿昭哪看得出他心裡這些彎彎繞繞,被他這句逗得前俯後仰,笑夠了之後才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
“要做師弟,得經過我師父的同意,她老人家現在可不在這。”
“不進師門,我可沒辦法教你武功。”
她笑了笑,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正想著什麼時候打住這個玩笑比較合適,卻看見眼前的少年雙膝跪下,畢恭畢敬地行禮道: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