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韞吃痛地皺了皺眉,慢慢睜開眼睛。
額頭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想抬手看看是否已經愈合,肩膀和手肘處卻泛起一陣酸澀。
他眨了眨眼睛,驅散了眼中的霧氣,扭頭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暗沉沉的牢房裡。
他忍著痛支起身體。
還好,手腳都沒被綁住,還能稍微活動一下。
頭頂的天窗透出幾絲光線,看來已是第二天清早。
一夜未歸,表姐肯定要急死了。
正在沉思之際,突然“吱呀”一聲,鐵門被人打開了。
是昨天那個男人。
他盯著賀韞,獰笑著吩咐身後的兩個人:“把他帶出去。”
還沒等賀韞反應過來,他就被帶到了一個冷冰冰的石台上。那兩人用鐵鏈將他的雙手雙腳就著木架綁好,狠狠打了個死結。
“曹公公,人已帶到。”是男人的聲音。
“本次重重有賞,退下吧。”另一個男人緩緩開口。
昨日那男人麵露滿意之色,恭敬地行了個禮,留下其中一人,朝另一人使了個眼色,兩人前後腳走出了牢房。
“賀韞,彆來無恙。”
賀韞抬頭,眼前坐著一個身穿朱紅色寬袍的男人,心想這便是那人口中的“曹公公”了。
他頭戴一頂烏黑的巧士冠,冠下皮膚蒼白,眉色極淡。與昨天那男人有些相似,不過兩鬢多了些銀絲。
彆來無恙?他何時見過這男人?
既是公公,便是東廠的人。賀韞從未踏進皇宮半步,又怎會結識朝堂之人?
見他沒有開口回答,曹昀眼中露出不悅之色。
“看見他手上那根銀針了嗎?”他呷下一口茶,朝賀韞示意。
賀韞轉頭一看,身旁那人手中確實拿著一根長長的銀針,針頭由粗漸細,泛著冰冷的銀光。
“若不說實話,這針便要紮入你的指甲。”
曹昀繼續邪笑。
“不想體會鑽心之痛,就說實話。”
他眼底收起笑意,淩厲的眼神直直射向賀韞。
“那符究竟藏在何處?”
昨日連夜搜過這小孩的身子,除了幾兩碎銀子一無所獲。
“什麼符?”賀韞是真不知。
曹昀可沒昨天那人那麼大的耐心,他眼皮微斂,那人便心領神會。
“啊——”
賀韞右手食指傳來一陣揪心的疼痛,他感覺五臟六腑都擠在了一起。
“我是真不知!啊——”
第二根針毫不留情地紮入中指,他疼得快暈過去了。
他重重地喘著氣,根本沒有精力張嘴說話。
見他悶不吭聲,第三根、第四根又狠狠紮進其他指尖。
賀韞早已沒有力氣喊痛,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頭重重地垂下,隻剩下胸膛在劇烈起伏。
“一把賤骨頭還挺硬。”曹昀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先把他扔到籠子裡關上三天三夜再說。”
賀韞就這麼呆了三天,滴水未進,指尖的傷口也未處理,本來白淨修長的手指變得又紅又腫。
到第三日傍晚,牢籠又被打開了,他還沒來得及抬頭,一盆冰水就澆到他頭上,涼得他打了個寒戰。
“怎麼樣,想起來了嗎?”
他此刻哪反應得過來曹昀口中何意。
就在他瑟瑟發抖之時,曹昀身邊的人快步走過來,揚起手中的鐵鉗拔下了他小拇指的指甲蓋。
鑽心的疼痛襲來,伴隨著從頭到腳的寒意,才把他的魂激回來一點。
眼下堅持毫無意義,他心生一計,虛弱地抬起頭:“我說。”
曹昀冷哼一聲,大手一擺,身邊的人收起了鐵鉗。
賀韞氣若遊絲:“符就藏在絕冥山上,不過埋藏的地點隻有我知道。”
以前在衛府的時候,衛家兄妹經常欺負他,上京躲到無處可躲,他便經常跑去這絕冥山,因此對那裡還有幾分熟悉。
隻能先出去再說,到時再找機會逃跑。
絕冥山常有野獸出沒,多長奇花毒草,山路崎嶇蜿蜒,常有人進山而不得出,因此人跡罕至。
藏寶於此倒也有幾分道理。
這小孩本就看著清瘦,現如今又被紮了兩針,量他有筋鬥雲也逃不出如來的手心。
曹昀擺擺手,身旁的人便解開了他身上的鐵鏈。
沒了鐵鏈的支撐,賀韞瞬間便癱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著空氣。
他是被蒙著眼睛帶到絕冥山腳下的。
曹昀當真是看不起賀韞,除他之外,隻帶了三名侍衛同行。
金黃的圓輪在遠處的天際吐著最後一絲光線,一行五人就這麼走進了絕冥山。
絕冥山地勢險峻,峭壁橫亙,如刀削斧劈,直上雲霄。山間雲霧繚繞,蒼鬆挺立於崖壁。澗溪潺潺,如銀龍般蜿蜒而過,又如巨蟒般纏繞其間,忠誠地守望著這片險峻之地。
行走之間,不時有怪石落下,再從他們腳下墜往更深的崖底,許久才發出巨大的響聲。
賀韞故意拖慢腳步,帶著他們往深處走。
他對絕冥山的地形已經異常熟悉,知道哪處落石如瀑,也知道哪處急流如注。
路過這些地方時,他便提前躲避,留下身後的人與落石激流相鬥。
可那三名侍衛武功卻也不低,還能一路護著曹昀。一趟下來,賀韞自己都累了,也沒能甩掉任何一個人。
夕陽已經西沉,眼看著前方的樹林越來越密,曹昀眉間浮現幾道不悅的紋路。
他一把上前抓住賀韞的脖子,“砰”地將他按在石壁之上。
“你在玩什麼把戲?”
曹昀猛地鬆開手,賀韞的頭撞到石壁上,額上又添了幾道血痕,碎沙揉進傷口,痛得他擰緊眉心。
“快……快到了。”
他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擦掉嘴邊的殘血。
雖然今天可能就要葬身於此,他還是儘可能地延長著自己生命中最後的時光。
人人都怕絕冥山,可他卻覺得這絕冥山舒適的很。
花草蟲魚,飛禽走獸,與之為伍,比與人為伍可好多了。
隻希望多年以後若表姐找到他,能為他在此立一塊碑就好。
他就這麼想著,機械地往前走,不覺間走到了一處死角,前方荊棘密布,銳利的尖刺似猛獸的爪牙一般交錯。
顯然已無路可走。
這哪像是識路的樣子?曹昀耐心已然耗儘。
他怒火中燒,抬手對那三人吼道:“給我殺了他!”
看著黑黑的身影朝他覆過來,賀韞緩緩閉上眼睛。
可下一秒他卻沒有感受到痛意,隻聽到了悶悶的撞擊聲,像是什麼掉到了地麵。
急切的馬蹄聲漸近,賀韞猛地睜開眼,一道黑影駕著馬疾馳而來。
“快上馬!”
一雙白淨的手從馬上伸下,腕間幾層銀鏈叮叮當當,發出清脆的聲音。
賀韞錯愕地抬起頭,一對清秀的眉眼映入眼簾。
“快點!”
馬背上的姑娘絲毫沒有停留之意,晃了晃手腕,銀鏈又發出一連串清脆的碰撞聲。
賀韞這才看到身邊的三個人都已倒地,口中狂吐著鮮血,曹昀腿似是受了傷,正一瘸一拐地朝他走來。
顧不得想那麼多,賀韞握住她的手,輕輕一帶,便借力穩穩地坐在了馬背之上。
曹昀俯身扒下屍體上的弓箭,朝著兩人疾馳而去的背影挽弓。
身後傳來箭矢的呼嘯聲。
“小心身後!”
賀韞焦急地提醒她。
可那姑娘卻毫無懼意,低低俯下身體,莞爾一笑:“坐穩了。”
不等賀韞回答,她便將韁繩重重一擊,那馬加快了速度。
賀韞本是鬆鬆地拉著她的衣角,突然的加速讓他毫無準備,身體往後一仰差點落下馬去,被她緊緊握住手腕,又坐回馬上。
“讓你坐穩。”她言語間似有責備之意。
賀韞隻好雙手緊緊環在她的腰間。
她駕著馬如飛燕般左右躲避,直到身後的箭雨停下,都未傷到他們絲毫。
賀韞聽著耳畔疾風呼嘯而過,他心臟狂跳,可右耳邊感受到的體溫卻讓他生出幾絲難以言喻的安寧。
九年來,他第一次有了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