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今夜是邑城半年一次的花燈節,街上人山人海。
要不怎麼說這邑城繁華更甚上京呢?上京的花燈節一年才舉半一次,卻並非所有人都有這榮幸一覽芳華。
而在邑城,所有百姓都能其樂融融地共襄盛舉。
形色各異的花燈在微風中搖曳生姿,投下色彩斑斕的光影。鮮花和彩帶布滿街角,小販們臨街叫賣,兜售著各種各樣的美食,與花香混雜在一起,叫人心生愉悅。
行人們戴上圖案各異的麵具,仿佛走入了另一個世界,彼此間不再區分身份地位,擊鼓聲、歡笑聲連成一片。
賀韞一襲玄衣靜靜立於岸邊。
此處未設花燈,隻是立了一根旗幟。湖風吹過,旗幟剛好飄起擋住街上的亮光,投下一片暗影,賀韞得以隱匿於此。
他收到端王的消息,今夜戊時,宣榮侯府的二公子沈天佑將在畫舫上會見上京來的客人。
此次賀韞並非孤身前來,端王還派了淩雲淩風與他同行。
淩雲淩風本是兩兄妹,從小便父母雙亡,瀕死之際被端王救下,培養成密探,一直在大南各處走動,打探情報。此番他們二人先賀韞三月便前來邑城,因此了解到的信息比賀韞要多。
淩雲不愛說話,與賀韞見麵時也隻是點頭行禮。她素來單獨行動,此時正安靜地站在對麵茶樓之上,觀察這邊的局勢,以方便接應賀韞和淩風二人。
賀韞算了算時間,戊時將至。
圓月被幾片烏雲遮住,湖邊飛來幾隻烏鴉,在杆頭聒噪了幾句又飛走了。
但這幾隻烏鴉還遠不如賀韞身旁這個人來的聒噪。
“白羽說你今年才十九歲?”
“嗯。”
賀韞悶聲回應。
可這短短一個字像是打開了淩風的閥門一樣。
“你這麼年輕,就武功高強,改日應當切磋切磋。”
“你本富家子弟,怎麼放著榮華富貴不要,來做這種危險之事?”
淩風雖壓低了音量,但嘴裡沒停。在賀韞聽來就像和尚念經一般,傳到耳中便成了一曲無休無止的噪音。
賀韞無奈,想抬手封住他的啞穴。
他一時間理解了淩雲為何不愛言語,對淩風這種給點洪水就泛濫的人,沉默不語才能堵住他的口舌。
但賀韞想錯了,彆人沉默,也絲毫影響不了淩風竹筒倒豆子。
“你是第一次來邑城吧,那你可不知道,這……”
“噓。”
賀韞抬眼看向畫舫入口,輕聲製止了他。
“鯰魚入水了。”
上次賀韞與沈天譽在藏月樓有過一麵之緣,雖說這沈天佑和沈天譽同是宣榮侯大夫人所出,二人卻不如賀韞所想的那般相似。
比起那小侯爺沈天譽,沈天佑倒是要沉靜許多。
他一襲墨袍在斜前方引路,一副畢恭畢敬之態。微微委身與身側之人交談。
那人負手緩緩而行,雖拄著一根金杖,似是腿腳不太靈便,但一看那走路的架勢便知常年位處朝堂之上。
他身著常服,身形與尋常人並無二異,可腿起腳落間,那官靴上醒目的翠玉在提醒著旁人,他的官位不低。
二人相談甚歡,那人甚至還伸手拍了拍沈天佑的肩膀,滿是讚許之意。
看來這事與上京確實脫不了關係。
湖麵微風四起,擊鼓的雜耍人許是行到湖邊,鼓聲伴著風聲飄來,賀韞完全聽不清二人在聊些什麼。
他定了定神,正準備再仔細聽聽,卻聽淩風開口道:
“他們在說,這次的貨物主子很喜歡。”
“下次換一批更新鮮的。”
顯然是和那運送的孩童有關。
眼前二人已抬腳前後進了最大的那間畫舫,賀韞拍了拍淩雲的肩膀,示意他們該行動了。
隨沈天佑二人同行的有三名侍衛,皆是身材高大健壯之輩。待二人進入畫舫之後,便筆直地守在簾外,不容任何人靠近。
舫身緩緩移動,賀韞和淩風對視一眼,兩人悄無聲息地鑽進漆黑的水中。
畫舫門口有侍衛把手,他們需要繞潛。賀韞屏息能超半個時辰,但沒想到淩風的潛水技術也不容小覷,跟著賀韞潛了這麼久,也沒鑽出來透過一口氣。
在水底看到巨大的燈光越來越近,賀韞做了個手勢對淩風示意,二人心有靈犀一般鑽出水麵,飛快換了一口氣,又迅速潛入水下,隻留下兩圈小漣漪湖麵散開。
看守的其中一個侍衛被吸引了視線。
“那邊好像在動。”他指給身旁的人看。
另一名侍衛走到欄杆旁邊,朝適才賀韞和淩風換氣的地方看了一眼。
“沒什麼,夏夜炎熱,魚跑出來換氣而已。”
最先開口的侍衛默了默,沒再做聲。
賀韞和淩風很快潛到畫舫後麵,這畫舫上不止一間房,每扇窗戶都亮著燈光。
賀韞目光飛快地來回巡視,終於在其中發現一間房透出來的燈光要比其他房間稍暗。
雖然整個畫舫燈火通明,可這間想必是多了兩人,自然是要暗一些。
賀韞手腳麻利地爬上畫舫,淩雲默契地緊隨其後。兩人悄無聲息地行至窗前,零零碎碎的人聲透過窗縫悉數鑽進賀韞耳中。
這聲音尖銳柔弱,卻透著不可抗拒的霸道。
賀韞腦中頓時如悶雷炸開。
他匆匆將窗棱抬起一條微不可察的細縫。
眼前端坐於茶榻之上與沈天佑談笑風生的那張臉,就是化成灰,賀韞也無法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