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圓。”
“團圓我已經還給你了。”野蔓頓了頓,雖然她並不認為那叫歸還。
必要時候,也會把團圓抱回來。
她轉身,“嶽老師,隨意搜查彆人工作單位,還不打招呼就上門,這個習慣可不好。”
曉萱看著她不說話,但野蔓早就知道是誰把消息傳給了她。
“所以你認為是還給我嗎?”怨意直刺野蔓的心。
野蔓抬頭,兩個視線的碰撞,一個比一個冰涼。
“嶽老師的意思?”
“把團圓撿回來,要負責。”
曉萱雖然帶著怒腔說話,可卻是輕輕的,不是很明顯。
但野蔓能察覺。
十年前就這麼丟下團圓,她本就心懷歉意。
野蔓眼神虛焦看著前方。
“她在我這裡不肯吃飯,還是你顧好吧。”
她很想團圓,團圓的味道,毛的觸感。
但如果團圓在她這裡不開心,那她寧願讓自己不開心。
曉萱抬起眼皮,雙眼被月光照亮。
“那你想她嗎?”
團圓嗎?
野蔓微怔,低頭。
“我對她來說,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那你想她嗎?”曉萱睜大了眼,向她邁近一步。
良久無聲。
曉萱攤開纖秀的五指。
一個小毛氈穩穩地躺在掌心。“你掉的。”
順著月光看下去,是野蔓找了好幾天的掛飾。
還是用團圓第一次換下來的毛戳的。
那天在宿舍,曉萱坐在她旁邊看書,她就對著團圓的照片戳了一下午。
做完順手拿起曉萱的手機掛上了,剛好夠兩個。
“謝謝。”野蔓並沒多想,伸出手去拿。
曉萱卻蜷起五指迅速抽了回去,後退小步。
野蔓手還愣在空中。
看來小瞧了她心理谘詢師的身份。
或許從一開始,自己的言行舉止就被眼前這個嶽老師看穿。
十年過去,現在竟變成她被曉萱戲弄!
“團圓明天要去複診,但是我要加班。”
野蔓強忍從心底竄起的無名火。
眼前這個女人到底要乾嘛!
想威脅她?
做律師這麼多年,被威脅的時候多得去了,從沒屈服過!
更何況,現在就憑一個區區小毛氈?
沒門!
“我明天開庭。”是真的開庭。
“那我隻能今晚送她去醫院,讓她自己過夜了。”曉萱毫不掩飾的心灰意冷。
野蔓看了眼曉萱,她好陌生。
不想再糾纏下去,可憐的是團圓。
“幾點,哪家醫院。”
“明天你到文意寺來接。”
“你把她送來律所。”
嶽曉萱眨了眨眼,亮光一閃而過。“辛律師在用什麼身份跟我討價還價?”
“那嶽老師又是為什麼要讓我去顧團圓?”野蔓迅速回擊。
曉萱的手包緊了毛氈,沉下雙眸。
“到了你身邊,她就會知道,是誰讓她患上分離焦慮的。”
心底的愧疚再次升起。
也明白了嶽曉萱的意圖。
原來,是要提醒團圓,她有個不負責任的麻咪。
僅此而已。
心緒,又恢複死水般寂靜。
嶽曉萱轉身,“劃分清義務了,辛律師能夠遵守嗎?”
抬起腳要離開,聽見身後沒有動靜。
側了側頭,又轉身向野蔓走去。
“圓圓。”毛氈從她的指縫滑下,末端的繩子被她緊緊捏住,投到手上的月光明暗有度,本來就棱角明晰的五指看起來更加纖細有力。
野蔓接過,圓圓是她毛氈的名字。
曉萱的那個,叫團團。
“路上注意安全,辛律師。”嶽曉萱扭頭消失在月亮和星光裡。
野蔓握緊圓圓,散架的軀體靠倒在牆邊,蟬鳴聲漸漸入耳。
還是再相見了,可這場重逢如夢,熟悉又生疏,怪那一回緣短嗎?終於啊她們之間,連“你好嗎?”也聽不見了。
*
團圓有分離焦慮症?
野蔓聞不慣的士的味道,頭暈惡心了一路。
剛到家沒等緩和,就焦急走向電腦。
她要知道跟症狀有關的一切。
“啪”的一聲,腳趾撞上過道上的紙箱。
堆成跟人一樣高的大大小小的紙箱搖搖欲墜,最後坍塌下來。
她痛得蹲下來揉腳趾。
散落一地的雜物裡,有什麼東西在燈照下閃閃發光。
附近一個小狗輪廓的木質盒子砸裂了口。
野蔓忍痛爬了過去,是許許多多不同形狀的戒指……
“嶽曉萱!”
“嶽——曉——萱!”
高中最後一個暑假結束,到了大學裡,她又纏住曉萱。
曉萱呢,又一次次接住了她。
她看向曉萱的眸光,去找曉萱的身影,都被接住了。
她明目張膽住進曉萱的眼睛裡。
那天晚上,軍訓拉歌完,迷彩服還沒來得及換下,她們就手牽手在校門附近的小街裡溜達。
手上還握著香草甜筒,野蔓跺跺腳突然不走。
假裝起一臉嚴肅,仰起頭盯著曉萱:“欸!嶽曉萱!”
“怎麼了蔓蔓。”曉萱笑眯眯的眼睛溫柔得可以擠出水。
她停下來,轉身捧起她的手,用掌心包裹起來。
現在的她哪還有那情懷,還是年少時多情啊。
她湊過去,帶了點神秘的語氣說:“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曉萱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她睜大了眼睛氣急敗壞:“笨蛋!你不會真的以為親了一口,我就是你女朋友了吧!”
這件事,後來還常被她翻來覆去說了好多次。
每次她說完,曉萱也總有辦法,不知道從哪裡變出戒指來,很鄭重地問她:“蔓蔓做我女朋友好嗎?”
戒指的樣子,都奇奇怪怪的。
她愛吃薯條,就有在麥當當告白時的薯條戒指,喜歡小狗,就有曉萱畫的小狗印到銀裡的戒指。
但是當時書呆子天真的以為自己犯了很大的錯,可又不知道哪裡出問題時,隻好雙眼耷拉,委屈地問:“蔓蔓,那你要怎麼才肯做我的女朋友?”
她噗嗤笑出來,連連點頭,“好!我願意!”
這位修了雙學位才思俱佳的同學,居然楞了半晌,然後揉了揉後腦的頭發,臉紅起來。
她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從不對無關緊要的人說起她們的關係。
她其實不在意這個,這麼做是因為曉萱。
但大一那年,曉萱居然在十大歌手總決賽現場臨時換曲。
在全校人的眼皮底下唱著情歌,偷偷跟她告白。
她還在台下幫曉萱照相,聽到最後,心臟幾乎是飛出來的,偷溜進後台,急忙解釋上午的爭吵:“我沒有要讓你對全世界出櫃的意思!”
曉萱正在擦拭木吉他,見她進來,彎起清瀅的眼迎接她,擁入懷裡,接著,是熱烈又堅定的一吻。
曉萱下巴在摩挲她的頭頂,輕輕地說:“蔓蔓,這是我想的。”
她終於哭出來,曉萱用了好大的力緊緊環住她。
“我想好了,蔓蔓,我想要明天有你,後天,大後天,以後的每一天都有你在我身邊,如果一定是這樣,那我今天做得還不夠,而且,我做得太晚了,蔓蔓。久等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原來一點都沒錯。
野蔓抽動了一下嘴角,從冰涼的地板起來,看著窗邊映照著外麵的一點光亮,不知不覺,天將破曉。
*
夏蟬鳴笛,風送到鼻尖的梔子香夾雜了香火的煙味,嶽曉萱穿過林蔭隧道上樓,隻覺得今天的寺廟格外熱鬨。
大概,或許,可能,是因為,川岐有她吧。
世界,又一次在見到她後,有了樣子。
小朱敲了敲門,卻看到嶽老師盤腿坐在茶幾前,雙手捧起茶具端倪。
以前在她的儲物櫃看過一眼那套不值錢的,沒想到嶽老師竟拿出來用了。
嗯……?還有小貓,趴著嶽老師大腿,好舒服的樣子。
小朱差點以為進錯平行時空了,素日疏離的高嶺之花,也有這樣凡人的一麵嗎?
“什麼事?”曉萱轉動了杯身,湊到鼻子下方嗅了嗅。
“嶽老師。”小朱還在驚訝,結結巴巴地說:“那個,我泡好了紅茶。”
半晌,才又繼續,“上個星期預約的谘詢,客戶已經到禪室了。”
“知道了。”曉萱收起摩挲杯壁的指尖,去到禪室傾心傾力施道,破除迷惘者心中的執障。
幾炷香燃滅,在客戶的連身道謝中,借著星光步入辦公室。
“小朱,下午有人找我嗎?”推門就問。
小朱錯愕地從辦公桌裡抬起頭,想了想,又搖搖頭。
她還是破天荒第一次見到一向優雅從容的嶽老師這樣著急,埋下頭快速敲打鍵盤,搜索今天的天象是不是出現異常。
一杯熱茶浸潤唇膚,曉萱雙盤腿坐在蒲團上,守元凝固精氣神。
檀香嫋嫋,寧靜的空間隨著車輪滾動的聲音逐漸喧鬨。曉萱不作理會。
車輪停下,塑料袋被人拿在手裡悉悉索索,“小朱,誒小朱,真是辛苦,大晚上還陪你們老師加班,拿去,吃點,喜歡什麼味兒的再去架上拿,你們嶽老師吃飯了沒?”
曉萱睜眼問候,“阿白師姐。”
大學畢業典禮之後,她每天都會到文意寺。一來就是一整天,有時躲在榕樹下發呆,緣遇星月大師,訴說苦悶。
受星月大師布施,一句“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一朝遁入空門,受大師引薦,才能在隔壁南岐的忘機寺修行。正是在那裡認識了後來還俗的阿白師姐,她還俗後,兩位又都是她來到文意寺工作的推薦人。
阿白師姐頭發兩側紮起小揪子,肌肉精瘦,皮膚黢黑,扯開一包薯片坐在曉萱對麵。“忙完了吧?”
曉萱閉起眼繼續打坐,“還沒。”
“還有啥事?”師姐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