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快關了。
知允伸出拇指和小指,給野蔓比劃了一下。
告訴她要常聯係。
野蔓舉起手回應她,一張名片從指縫間滑走,掉進軌道。
沒等作出什麼反應,門框已經緊緊合上了。
空蕩蕩的車廂。
她疲憊地低頭,靠倒在門邊的欄杆。
知允為什麼要跟她說那些?責怪她嗎?
可是離開,又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出的決定。
曉萱……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哭得那麼可憐嗎?
小陽台那裡的時候。
曉萱說她不想再那樣不正常下去。
她說她不想做一個心裡變態的神經病。
她讓她彆再找她。
一字一句,聽得很清楚啊。
野蔓無力再想下去,提起名片掃了眼。
沈真啊,現在已經是沈氏集團的總裁了啊,旗下連鎖酒店有這麼多家了。
那剛剛掉的那張,聽知允的語氣……
會是曉萱的嗎?
*
第二天拂曉,野蔓已經站在地鐵卷簾門前等著了。
門剛開到可以彎腰進去的高度。
她就衝了下去,找到客服中心說明原由,帶工作人員走到昨天掉名片的地方。
可明晃晃的手電光在隧道裡來回照了幾次,還是沒看見哪裡有一張紙片。
“我可以下去找嗎?”野蔓大口喘氣,很著急。
“如果隻是一張名片,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還是不建議你下去了,不安全。”
“很重要。”野蔓脫口而出。
頭頂的燈亮了,列車即將到站的播報響起。
工作人員大聲問:“什麼?”
野蔓好像才醒過來,清了清喉嚨:“不是很重要,謝謝。”
垂下了頭,很慢的一步步挪動了腳,聽不見外麵的聲音了。
*
團圓自從抱回來後,吃得一天比一天少。
野蔓又擔心又緊張。
帶她去看醫生,檢查全身後,醫生也沒發現是哪裡出了問題。
最後問到團圓的近況時,才建議:“最好還是送回去,食欲減少,可能跟環境突然改變有關係。”
開了些維生素,就抱團圓回家了。
*
團圓在野蔓的大腿上把自己團成一團,慵懶地躺著。
野蔓在她的身體上空,對著電腦敲敲打打。
門被敲響,薔姐探頭,“明天有安排不?”
“加班。”
“哎呀你這是無效加班,明天我帶小祝她們去文意寺,那裡的財神最靈,拜完回來再加,那才是有效加班。”
薔姐推門進來,振振有詞。
拗不過,隻好先答應下來。
*
天空看不見雲,淨透如寶石藍,沒了遮擋,烈陽更肆意,穿過簇簇榕葉刺了下來,落在綠草地上又輕輕跳躍,閃閃散開了一地。
野蔓在佛殿前瞻禮。
回頭望,光傾瀉,湧過窗木框,跟嫋嫋香煙彙在一起。
閃出紅黃藍綠祥瑞的光。
和薔姐一行人拜了財神。
野蔓因為心裡擔心團圓,便獨自跪到藥師佛前。
雙手合掌,低聲祈福。
從佛殿出來,繞進蔥鬱茂盛的長廊,蟬鳴聒噪,夏天的風撲上來。
這裡是寺廟的偏處。
一路看不見遊人香客。
偶爾路過穿黃色棕色僧衣的師父師母,合十問訊後繼續往深處走。
沒走多久,聽見哪裡傳來隱約的人聲。
停住腳步細聽,好像是一個人懇懇切切地在感激。
隻是光有這個人的聲音,沒聽見另一邊的回應。
或許是這裡也藏了一尊佛,信徒回來還願的。
野蔓不太在意,隻是怕擾了人家,腳步放輕了走。
順著長廊拐彎,餘光裡綠影婆娑。
出現了一襲白衣,隨綠葉搖曳。
腳步向前走,白衣也漸漸清晰。
隻是長長短短的花藤擋住了臉,看不太清。
風吹袖動,好一尊美人菩薩。
文意寺名不虛傳,連塑像也做得栩栩如生。
野蔓步履不停,跟隱在綠叢中的美人菩薩擦肩而過。
“客氣了,茶葉帶回去。”
這聲仿佛被清水洗過的嗓音,很快隱沒在夏蟬的聒噪裡。
野蔓停下,回頭。
一陣山風吹來,壓彎了藤椏。
一圈圈光暈裡,身姿挺拔的那襲白衣——
是嶽曉萱!
*
在門口等薔姐她們集合。
野蔓心突突跳,可能是因為剛剛小跑過來的原因。
打開手機瀏覽器,快速敲打起鍵盤。
一定不是因為緊張,才輸錯好幾次。
最後,在文意寺官網的事業一欄,找到了組織結構。
鬼使神差地,點下法務部。
頁麵在眼前徐徐展開。
【嶽曉萱】
【文意寺法務部部長】
【文意寺心理谘詢部部長】
*
再回過神來,她已經踏進寺裡。
懷裡重重一坨,團圓不安分地動來動去。
要不是因為團圓這幾天連口飯都不肯吃,她才不會把她抱來。
手腕還掛了滿滿一袋子團圓的小罐頭。
義工帶路,停在一座古建築前。
大廳裡,接待的前台做了來訪登記後,掛了電話。
“麻煩您在那邊稍坐一下,嶽老師正在下來。”
野蔓掌心摸了下掌背,想把汗擦乾。
前台交頭接耳,“那不是嶽老師到處找的貓嗎?”
“對耶,這個小貓跟她發的尋貓啟示裡的一模一樣。”
急促的鈴聲突然響起,嚇得她心跳更快更快。
“薔姐,對,是趙昭,又被帶去派出所了?好,我就在附近,馬上回。”
掛了電話,野蔓急促問前台,“你們怕貓嗎?有沒對貓毛過敏?”
焦急等到了回答,立馬一把抬起團圓。
送到台麵上,又把牽引繩交到她們手裡。
“你們嶽老師的。”
轉身跑了。
鑽進的士,野蔓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跑這麼快。
以前她才不會這樣。
想了又想,嗯,肯定是為了幫客戶搶第一時間,才不是在躲她。
不過,這個電話來得巧。
估計是連老天也不想讓她們再有交集吧。
*
晚飯後,悅耳的聲音傳遍五樓。
薔姐站在鈴鐺下,晃著繩來回敲響。
見同事們抬頭,她舉起手中的決定書晃了晃。
“捷報捷報啊!”
“長達兩年的趙昭案,檢方最終決定——”
“按不起訴處理!”
本來一片沉寂的辦公區,登時歡聲雷動。
薔姐看向靠在辦公室門口的野蔓,“大功臣,來講兩句?”
眾人視線齊刷刷轉移到她身上。
野蔓臉帶倦容,襯衫散落的幾顆扣子打開了鎖骨,不似平日嚴謹。
“剛還和齊檢掛了電話,決定書就到了。”
“辛律,趙這個案件,我們從證據,到辯護角度,都頭腦風暴了好幾遍,您是怎麼把過失殺人打下去的啊?”
旁邊跟野蔓打下手的小祝還很年輕,馬上搶答。
“某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我老師還在台燈下審卷宗……”
野蔓笑著搖搖頭,轉身進了房間。
門外越說越起勁,“她直接一個國際電話打去L國,原來趙的老公在他籍貫國早就有家暴案底!”
一片驚呼聲中,門被輕輕敲響。
“辛律,嶽總到了。”是前台晴晴。
嶽總?
野蔓回神,從手機殼側麵下方的兩個小孔收回視線。
疑惑中點開日程表。
今天沒約客戶啊。
“麻煩帶到會議室一。”
“晴晴,我這新挖的牆角怎麼樣!不錯吧啊!這麼晚了還為咱晨獅搞KPI,這次是哪位老總登門啊?”
“我剛剛路過樓下看了眼,很出塵的人,巨清冷!穿得又素!安安靜靜的,還以為是哪裡的神仙下凡來,造福我們晨獅呢!”
小祝的聲音,唉,八卦是她在枯燥的工作中唯一一點樂趣了。
野蔓歎氣,整理好一桌的案卷材料。
踢掉平底鞋,換上高跟鞋出去了。
下樓卻發現會議室沒人。
大堂除了同事,也沒其他人。
“晴晴,她人呢?”
“不知道呀,剛剛還在這……”
……不會真是哪位神仙,看在晨獅積了大功德的份上,下凡光顧吧。
回辦公室繼續寫材料。
再抬起頭,律所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
鎖好門,一陣清風吹亂碎發。
野蔓活動了下筋骨,抬頭被月亮吸引去目光。
突然,角落一個黑影閃動。
野蔓退到大門靠緊牆邊,從包裡拿出電擊棒,警惕起來。
腳步很輕,走得很慢,走兩步又停一下,好像十分猶豫。
還有什麼珠子在手裡轉動的聲音。
野蔓仔細地聽。
已經有一會兒沒聲音了,她已經想好電擊動作和逃跑路線。
“團圓瘦了。”
嚇了一哆嗦,說話了?說了什麼?野蔓按兵不動。
“團圓為什麼瘦這麼多。”
團圓!?
聲音……
低低的,有點沙啞。
這麼多年,那個隻能從心裡頭發出的聲音。
現在卻從空氣中鑽進她的耳朵,比那天在樹林裡聽得更真切。
胸腔那裡,酸酸麻麻的。
怎麼是她。
野蔓慢慢收起了電擊棒。
看著眼前這片空地,等聲音的主人走近。
麵對她在月光下挺立的俊朗女人,真的是嶽曉萱。
清冷的表情,一副六根清淨,外麵世界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樣子。
眼神也淡淡的。
小祝沒說錯,這個女人身上的氣質根本不像是世上的人類。
與世無爭的淡漠卻又有著很強的存在感,讓人根本沒辦法忽視。
穿一身月白色,帶盤扣的棉質寬鬆衣褲,襯托著周身棱角分明的骨骼。
這麼簡單寡淡的衣服,在她身上,竟是這樣的儒雅而風度翩翩。
她站在眼前,散發出打從娘胎就帶來的安靜。
隻是幾年不見,連本來有的一點生機也找不到了。
野蔓垂眸,越過曉萱走了出去。
這個女人的視線在月光裡,完整聚焦到自己的身上,太灼熱,野蔓想躲開。
“辛野蔓。”曉萱在原地轉到後麵,找野蔓的背影。
野蔓停下,沒回頭。
如死水般的心境,已經被她一聲聲攪動。
不知道這樣的安靜有多久,野蔓慢慢地開口。
“嶽老師,什麼事?”